时博士教她定期开会复盘,所以,别墅里开始出现每天早会的机制。
涂佳霖请邵牧君买了活动黑板,挂在了二楼楼梯上来的墙面上。
按照温萧的要求,她把工作类目画成图表,各项工作的进度一目了然。
于是,所有人每天早上就看着涂佳霖,指着黑板上的进度表开始叭叭每天的工作,除了她,其实每个人的进度,是有那么点无厘头的。
杨格物:做花扣,画了两幅草图,撕了,吕奇的小作坊又接了老城厢的活,开心。
杨瑞成:做旗袍,老花镜得买新的了,不然影响工作。
温萧:做旗袍,打电话给客户,接客户电话,新增旗袍订单X件。
但这个套路被偶然回S市的杨致知看到,一时惊为天人,回了D市之后立刻开始在天堂真丝厂推广普及。
四月六日,杨瑞成选的黄道吉日,萧格首饰和杨氏旗袍同一天入驻了明珠百货。
宋巍一早知道后,特意带了一个“开张大吉”的花篮,赶到了店里。
萧格的首饰柜台,站着两个穿着中式夹袄的女孩。
其中一个正指挥着另一个穿同一套服装的女孩,口齿清晰地持续输出:“背板不能这么摆,你得扶正了,记住每天上班第一时间先检查一下物料情况,破损的,丢了的,及时报给我,碰到疑难杂症,先问隔壁老城厢的店员,搞不定来楼上找我,前三天我都会在。”
宋巍想,温萧找的店员倒是机灵,还学会借用老城厢的人了。
那女孩拍了拍对面姑娘的肩:“行了,虽然就培训了你一天,但是我相信你很聪明。”
“宋巍,你也来了?谢谢你的花篮呀。”温萧的声音,打断了他欣赏一个新手鼓励另一个新手的场面。
闪光灯刷刷响起,身后的朱上心放低镜头,拍下了宋巍手拿花篮递给温萧的场景,误入镜头的杨格物正对着宋巍的后脑勺翻白眼。
宋巍今天穿了三件套粗花呢西装,还用摩斯整理了头发,毕竟是温老板新店开业,他想要成为第一个前来祝贺她的人。
“嫂子,格物姐,你们来啦!这边柜台都弄好了,我们上楼去看看?”涂佳霖一脸兴奋。
跟很多人不同,她是那种压力越大越兴奋的人,高考前一天晚上精神抖擞到两三点,第二天丝毫不困。
听那店员喊温萧嫂子,宋巍不禁多看了一眼。
他很想劝劝温萧,要给员工树立规矩,工作场合不要公私不分,以及,最好少往公司安排亲戚,他就是前车之鉴。
思及此,他看向涂佳霖的眼神就带上了审视。
涂佳霖正给温萧展示她入职以后的努力成果。
不到十平米的服装铺面,她找以前的供应商,用竹编做了个背板,“杨氏旗袍”四个篆刻大字古朴深沉,下面一小行“高级成衣,定制享受”内置了灯管,显得现代。
商场自带的灯全部拆掉,换上了色温更柔和亮度更高的射灯。
虽然每天早会上,按照温萧的指示和要求,已经听涂佳霖叭叭叭地念叨过,这些细分项目的推进情况,但亲眼看到,和想象之间,还是不同的。
眼前的一切,很符合温萧对店面的想象,传统和现代交融,有高级的氛围感。
第一批杨氏机制旗袍,挂在了玻璃橱窗里,每一件用软膜制成的防尘罩盖住,背板前面立了一个模特,穿着一件主推花色的旗袍,上面别这一小片不锈钢卡牌,写着“另提供设计定制服务”。
涂佳霖作秀一样:“嫂子,怎么样?都是根据你说的做出来的,棒不棒?除了有一个遗憾,我实在找不到民乐的演奏师,不过……”
她背过身,在背板和模特之间的空隙处忙活了半天,朝宋巍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帮忙。”
宋巍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的古筝,脱掉西装递给涂佳霖:“你帮我拿一下衣服。”然后弯腰下去把琴抱起来,按涂佳霖的要求,放在了琴架上。
为了感谢宋巍的援手相助,涂佳霖把西装张开,帮他穿了回去。
然后,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摆出抚琴的功架:“嫂子,我凑合上吧,客人少的时候,弹那么一会儿,客人多的时候,我就介绍衣服。”
温萧皱眉:“你招的店员呢?明天《Ellet》那边交货,你都搞定了吗?”
“搞定了搞定了!我有意让她晚一天入职的,我今天自己先试一天,也好编培训手册,你就别心疼我了,我能搞定的。”说完,她垂下眼开始弹琴。
旁边的朱上心忙不迭地拍下涂佳霖弹琴的样子,背后的logo被他放在取景框的黄金分割点上,前景的涂佳霖不出声的时候,散发出文艺而安静的氛围。
宋巍挑眉:“她不是店员?”
温萧笑了:“她可是我们的大总管,能上能下,是不是很棒?”
有的人就是有本事把有能力的人汇集到身边,宋巍这么想的时候,毫无意识温萧在他眼里滤镜有多厚。
一曲弹罢,楼层附近的客人果然被吸引过来一些,走进了店面。
朱上心卡嚓卡嚓不停按着快门,认真履行一个商业摄影师的职责,温老板给了他一笔不菲的服务费,他要好好表现。
温萧给涂佳霖打了个手势要先走,她得去看看另两家,宋巍跟在她身后,同路离开。
涂佳霖叫住了杨格物,朝她勾了勾手。
杨格物让温萧在楼下等着,走到涂佳霖跟前:“干嘛呢你?”
涂佳霖笑了笑:“那宋巍,有女朋友吗?”
杨格物瞪大眼:“你……”随即说,“应该是有的,你干嘛?”
涂佳霖只短暂地低落了一下,很快振奋起来:“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分手,我年轻。”
这样的宣告,连追星少女杨格物都未曾做过,她在心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但是理智依然让她开口劝告:“姐妹,天涯何处无芳草,倒追的男人不如草,你好好冷静冷静,荷尔蒙短暂波动,不至于就要出手哈。”
“不如草”的宋巍还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告别了温萧后,回了自己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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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时装周现场。
胡甄是第一次出国参加这样的盛会,华国的时尚产业刚刚起步,受邀参加的寥寥不过十几人,多数是媒体的,到达的当天互相认了个脸熟。
向她发出邀请的,是Chale品牌,请她作为亚太区代言人参加Chale的新款秀场嘉宾。
红毯是时装周的重磅环节,作为国际上没什么知名度的女明星,她提着一口气,到了秀场后不敢随便和人搭讪。
连温萧都提醒过她,黄皮肤黑头发并不是华国人独有,此时还未回归的HK,TW有不少时尚界和演艺界的明星大腕出席。
几轮巨星的红毯过后,开始走一些小明星和时尚界名人,她拿到的位次,在最后一批非直接受邀客户名单里。
是的,时装周的受邀嘉宾分好几档,她是相对而言最边缘的,由品牌方邀请参加的明星。
巴黎的四月头上 ,天气还有些阴冷。
走在她前面的年轻女星,穿一件抹胸荧黄色迷你裙,胡甄看到她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其实这时候已经没多少媒体还守在红毯边缘了,但灯光打过来的时候,她看到荧黄色女明星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甜美。
这就是时尚,温萧说让她一定要挺住,美丽是必须冻人的。
她做的旗袍,也挡不住什么寒意。
光很快打到了她头上。
她挺起胸,迈开腿走到了光束下面。
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亚洲人,而且是穿着旗袍的亚洲女明星,她听到了一片齐刷刷的快门声。
这光也太刺眼了,她心里说,但依然保持住了脸部的表情和形体动作的高雅。
快门声久久不停,她又想,他们是不是认错了人?为什么给一个华国女明星这么久的红毯时间?
快门声稀稀落落下来后,终于有现场导演开始催她往前走——虽然她也听不懂,但那人摆手的姿势,她理解了。
“嘿,是你吗,胡甄?”在异国听到这别扭的中文,胡甄觉得亲切得过分,她四下看,才在记者的角落看到了戴着Vogue挂牌的约翰。
上次在奥利国一见,只能算匆匆会面,胡甄都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
约翰被克里斯汀安排到现场采访,他还是第一次参加时装周,看到穿着旗袍的胡甄,很高兴地说:“哇,算上你,我今天看到三个穿了旗袍的女士,不过你穿得最好看。After party的时候,给我一点时间采访你,好吗?”
还有两个?
除了Rosie还有谁?
胡甄好奇死了。
原本只计划潇洒走一回的胡甄,当然不会放过Vogue的采访,她小碎步走到约翰跟前,问他要了一个联系方式。
进了内场后,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令她意外的是,她的座位在第二排。
国内对时装周的了解并不多,温萧看过Vogue海外版二月刊后,告诉她位置越是靠前,对品牌来说越重要。
所以,她应该还算有排面。
想到这一点,她没那么紧张了。
Chale的秀在一片摇曳生资的竹影拂动下,开始了。
在一段有东方韵味的音乐过后,模特身穿Chale新一季秀款服装,一个个袅袅婷婷地从后台鱼贯而出。
台下坐着的嘉宾中,对这系列最熟悉的,应该就是胡甄了。
TVC刚拍完没多久,她还停留着穿那套裙子的记忆,如今看着模特穿,让她心里激荡起复杂的情绪来。
看秀的嘉宾素质都很好,虽然交头接耳,但没出什么声,至少错开一个身位,是听不到的。
她们在讨论这一季新系列运用的元素。
旗袍花扣对于西方社会来说,属于异域文化,她们都在等品牌设计师给出其他线索,来理解这看起来难懂的设计。
但没有。
屈屈一个秋冬季的秀款,不久就走完了。
Rosie身穿秀款同款布料做的旗袍,婀娜地从后台走到台前。
往年的秀场,她都穿自己最舒服的私服,最后走到中间意思一下就走了。
台上的风光,属于她设计的衣服,属于模特,她不需要这样的关注。
但这一场秀,她像第一年负责Chale一样严阵以待。
台下方才交头接耳的嘉宾,瞬间安静下来。
握着话筒,Rosie开始讲她的设计理念。
她从小时候妈妈的一件旗袍讲起,那些手工绣出来的图形,一针一针压出来的边,那些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扣子,是她小时候关于优雅的记忆。
就像她身上这件旗袍一样,她请了给她母亲,甚至她外祖母做过旗袍的传人,将这种古老的优雅融入到她的设计里。
Chale品牌最核心的标签,是优雅。
Rosie继续说,她尝试用那一种缓慢的,可以穿透岁月的优雅,拓宽Chale的文化边界。
在Rosie看来,时尚是个轮回。
无非就是把过去的,别人家的,揉在一起,变成新的东西。
她热衷于做这种文化重塑和拼接。
这大概是每一个玩芭比娃娃长大的女人,都有的情怀。
然后,她指着胡甄的方向,说:“比如我们亚太区的代言人胡甄,也是这种优雅的演绎者。胡小姐,可以上台来吗?”
Rosie视线所及之处,像追光灯一样,让胡甄坐的那个角落,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大概有三秒钟那么久,胡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长期被镁光灯训练出的素质,让她把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双手轻轻拂过旗袍前片的褶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着T台侧的工作人员,从后台走到了台前。
台下的快门响成一片。
台上,Rosie一身清雅贵气,而胡甄则是风华绝代。
交头接耳的人更多了,几家大媒体的记者开始纷纷联系驻站,打听胡甄何许人也。
胡甄英文不行,她只能端着自己最好状态的笑容和姿态,给刚刚没过够瘾的红毯加点料。
台下记者开始提问,Rosie举重若轻地回答,时不时插科打诨,胡甄站在旁边插不上嘴,只好当一尊塑像。
很快秀场之后的after party开始,胡甄揉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去找约翰。
虽然语言不通,但今天她在秀场压轴环节露了脸,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际遇,如果能带来新的片约当然最好,即使带不来,也算给旗袍增加了曝光。
还没找到约翰,她被全场第三个穿旗袍的人,拦住了脚步。
胡甄打量着她,金发碧眼,身材浮凸有致,穿一身灰色织锦缎盘花扣旗袍,灯光明明暗暗,她一时认不出这旗袍的来历,瞠目结舌地问:“Where……Where”
要命了,她只是想问问这旗袍是她哪儿做的,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
金发碧眼大妞笑着反客为主,伸手握住胡甄手腕:“我想见温萧,你认识她吗?”
胡甄听是听不太懂,但温萧两个字听明白了,她拼命点头:“Yes,Wen Xiao.”
正在这时,约翰找了过来,他因为旗袍的采访稿,如今在Vogue的资源跟过去相比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看了不少东方文化的书,甚至开始自学中文。
金发碧眼大妞和胡甄之间的交谈十分浅显,他热心地给两人翻译。
M国大妞名叫Megan,想见温萧聊聊合作的事。
胡甄听着眼睛都亮了,如今她也算旗袍的股东之一,这合作跟她可是切身利益相关。
她托约翰告诉她,温萧是自己朋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跟她说。
约翰举了举手,摇头告诉胡甄:“这太难了,我不会,我告诉她,温萧是你朋友,行吗?”
Megan听完,一把抱住胡甄:“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见她!”
三天后,胡甄带着全程语言不通,但精神贼好的Megan回到S市。
她甚至拒绝了胡甄先去酒店休息一下的提议,想要第一时间见到人。
胡甄只好戴着墨镜,忽略自己浑身皱巴巴的衣服,带着人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杨格物开门见胡甄像被打劫了一样,四下望了望:“胡甄,你没事儿吧?”又看到她身后的Megan,“Hello,国际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