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呵呵”了两声,面无表情地听她继续咬牙切齿、充满杀气地说道。
“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接个需要爆发哭戏的剧本!我这回肯定能拿奖。”
第44章 星河陷落
晚上六点, 昼山的傍晚依旧热闹非凡,街上路灯还未亮,夕阳也没完全撤下去。
电影票定在八点, 两个人都没吃晚饭,迟晏便开车带顾嘉年去了电影院附近的一家创意私房菜馆。
这家饭店临湖而建, 装修得很有风味, 亭台楼阁皆仿得古色古香。进门后拐过气派的玄关和观水长廊,两位俊秀的服务生带着他们入座靠窗的雅座。
点完菜, 顾嘉年不禁扒着落地窗往下看, 放眼望去, 湖水决决望不到尽头,落日余晖印在水面上, 如同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箔。
湖边栽种着弯曲的杨柳,碧绿柳枝随风拨着水面。
几个本地老大爷坐在湖边惬意地吹着晚风, 甩着长长的鱼竿垂钓。
昼山是个多水的城市,庞大的现代建筑之间夹杂着各色湖泊与河流,这些蜿蜒曲折的水系构成了昼山与众不同的柔软。
顾嘉年欣赏完美景, 笑着转过头。
方桌对面, 迟晏正在慢条斯理地帮她用滚茶烫洗餐具,见她看过来, 勾起唇角问她:“喜欢这里么?”
“嗯, 景色很秀致开阔,让人感觉一下就放松下来了。”
“知道你会喜欢,”迟晏垂着眼把烫好的餐具递给她,说道,“我从前常跟爷爷一起来这里,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他说着, 指了指窗外湖边垂钓处,语气怀念道:“有时候我们会在那儿钓一下午的鱼,钓上来三两条就拿来这里让老板帮忙做了。或用豆豉拌了清蒸,或裹上淀粉炸成松鼠桂鱼,或用红酱做成干锅鱼。爷爷喜欢甜口,所以最中意松鼠桂鱼,我却喜欢干锅红烧,我俩常常会因为做什么口味吵半天。只不过我也吃不了多少,虽说对淡水鱼不容易过敏,也有个限度。”
顾嘉年听得勾起了食欲,举起一只手:“我都喜欢!”
迟晏伸手刮了刮她鼻尖:“小馋虫。”
他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看着她的脸兀自笑起来。
顾嘉年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迟晏慢悠悠说道,“突然想起那次我们一起去集市,某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碗里的馄饨,又馋又不好意思开口。”
顾嘉年听他提起这件事,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那天根本没想吃馄饨好吧,被你硬塞了一碗,差点没把肚皮撑破。”
“没想吃馄饨?”迟晏挑了挑眉,眼睛转了转,尾音挑起来,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那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
顾嘉年转开眼,心想还不如刚刚认了馋呢。
眼看着服务员上了两碟小菜,她站起身,支支吾吾道:“我去洗个手。”
迟晏眨眼看她,语气认真:“哦,去吧,回来让你看个够,想看一顿饭的时间都没问题。”
“……”
顾嘉年落荒而逃。
等洗完手,顾嘉年对着卫生间里明亮的镜子照了照,才发现她的嘴角一直翘着,口中竟然还在无意识地哼着歌。
她停下乱七八糟的调子,感觉自己有点冒傻气,不就是约个会么。
下一刻,心底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不就?
这可是约会诶!她跟迟晏的第一次约会!
顾嘉年想起去年的那天,阴差阳错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一起逛集市。
那时候在冰淇淋摊上,她还只能偷偷地透过旁边的镜子打量他,心里想着,倘若这真的是约会就好了。
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觉得好不真实。
顾嘉年咧着嘴笑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压下心底的雀跃,好整以暇地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
素面朝天、扎着马尾、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绣花盘扣连衣裙――是来昼山前外婆给她做的,倒是和这个饭店的风格很搭。
只是好素啊,眉眼也素,头发还扎着,像个小孩子。
顾嘉年想了想,把头发散下来,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支眉笔,顺着眉型描了几下,果然看着精神了些。原本还想涂个口红,但想到一会儿毕竟要吃饭,也就作罢。
她走出洗手间,绕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往临窗雅座走去。
还没走到他们坐的区域,顾嘉年远远地便看到迟晏的身边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只露了一小半侧脸,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戴着眼镜,穿着打扮斯文儒雅又不失贵气。
他正低着头在和迟晏交谈。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在说。
迟晏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原先的座位上,神色被邻座的椅背挡住,看不清楚。
这是遇到熟人了?
顾嘉年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借着灯光看清那男人的正脸。
竟然是……程遇商。
他们私底下认识吗?
顾嘉年想起迟晏每次提到程遇商时的态度,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隔着几步的距离,程遇商压低的声音传进她耳朵:“迟晏,咱们可以诚心谈一谈,价格也好商量,《荒原》要是能由你来担任编剧,一定会很好,你也希望它能好吧?你放心,这次会有你的署名,你要是同意,总编剧的头衔给你都没问题。”
顾嘉年听到这里有些诧异,程遇商请迟晏帮他改编《荒原》?
想了想又觉得恍悟,难怪她那天看到迟晏在读《荒原》。
只是程遇商的话没来由得让顾嘉年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顾嘉年想到这里,看向迟晏,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迟晏似乎没注意到她回来,姿态懒散地坐着,长腿曲起,胳膊搭在椅背上,全然没有面对同行前辈时候该有的恭敬和谦逊有礼。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稍稍拧着,耐着性子和礼貌听对方把话说完后,才浅淡地笑了一声。
“我工作室的表态你是看不懂?非要凑上来找不自在?那好,我就当面说一遍,什么编剧不编剧的,我没兴趣,也不在乎它拍成什么样,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程遇商有些气郁,脱口而出:“何必呢,跟钱过不去?当初可不是我逼你的,又当又立有意思?”
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顾嘉年走过来,于是立刻压下火气,只匆匆说了句:“你还是太年轻,阅历太浅,束缚太多,这件事对你又没坏处,反正你再考虑考虑。”
他说着,朝顾嘉年淡淡地颔首,而后匆忙离开了。
顾嘉年听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坐下,又回头看了几眼程遇商匆匆离去的背影,刚转过身想问问迟晏是什么情况,却见他唇角抿着,脸上有某些她读不懂的戾气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他搭着椅背的手指收紧着,片刻后,又克制地松开。
顾嘉年心里揪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他跟程遇商之间,大概不是她曾经猜测的文人相轻的那种合不来。
可等她视线再次落回迟晏脸上,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刚才的情绪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饭店里灯光炙暖。
迟晏依旧那么懒洋洋的坐着,夕阳温润,天边泛起一点红,他的容貌也被染上柔和的玫瑰色。
无垠的暮光里,他细致地看她的脸。
几秒钟之后,迟晏笑起来,眉眼柔和得如同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
“回来了?”
顾嘉年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怪,仿佛她不是去洗个手,而是出了趟远门。
她“嗯”了一声,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点难受。
他在笑,可书里写过,笑也分很多种。
他此刻的笑里写满了难过,却又显然不想她过问。
下一刻,迟晏忽然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冰凉的指尖顺着她的发顶落在她长长的眉尾上,声音玩笑地跟她**:“我们停停真漂亮。好想亲你一下,就是人太多了。”
顾嘉年咬着唇,回头看了眼饭店里长长的走廊。
曲面的落地窗绕着蜿蜒曲折的湖畔,窗前的座位上人影绰绰。
人们坐在各自的雅座上,有的推杯换盏、相谈尽欢;有的垂头吃饭、安静沉思;也有的勾肩搭背、行着酒令。
这世间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确幸与烦心,人们活在自己的故事里,没有人注意他们。
顾嘉年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
下一秒,她飞快撑着桌子站起身,踮着脚俯身过去,乌黑发尾扫过檀木桌面,落在他肩头。她含糊不清地在他耳边说:“那就……亲一下。”
而后,她低下头,红着脸对上他诧异的眼,在他唇边飞快地碰了一下。
接着,又碰了一下。
夕阳最终落下。
窗外,成片白鹭掠过湖面,飞往天际。湖水好似漫过天穹,卷起情思眷眷。
*
顾嘉年这个莽撞举动的结果便是,那天晚上的电影票买亏了。
她根本没办法专心看,也几乎没看懂情节。
身边人滚烫细密的吻如季后漫过山岗的雨般落在她脸颊、耳后、颈侧,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知,带着珍惜又强烈的渴望。
顾嘉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迟晏。
他的双手箍紧她的腰,吻逐渐落到她唇畔,不再留有余地,热烫的舌撬开她唇齿,强势地留住她、探索她,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顾嘉年难以招架,悔不当初,迷迷蒙蒙间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个文艺片,又或者是惊悚片。
结尾处,女主角站在昏沉的街角,叼着根烟对男主角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阴暗面,都有不想说出口的过去和隐秘,就这样在一起不好么?为什么要说呢?”
顾嘉年囫囵吞枣般勉强看完,脸和心脏都烧起来,生疏又努力地回应他的吻,思绪混乱到无法思考。
只记得电影谢幕前,迟晏的额角抵着她颈侧轻喘着,气息滚烫:“要说的。”
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一些,片尾的背景音乐里,他的声音听不太分明。
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气息不稳地低喃:“只是有点不敢……努力讨好讨好你,等你再喜欢我一点,行不。”
第45章
从电影院回到迟晏家已经接近半夜了。
顾嘉年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下了车之后穿过停车场、进电梯,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顾嘉年洗漱完, 简单跟他道了声晚安之后便回客房里,准备睡觉。
这些日子迟晏为了让她住得舒服,把原本简陋的客房布置得比主卧还要温馨许多, 床上有软乎乎的枕头、被子,床边放了一个大大的扇形落地灯,窗前挂着的玄色窗帘也换成了明朗的浅黄色。
顾嘉年特地点了助眠的香薰,闭着眼深呼吸,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躁闷地翻了几个身, 索性扯过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睛盯着窗外黑黢黢的天。
夏天的夜晚无云, 黑里边透着青色, 几颗零散的星坠在很高的地方, 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明明第二天要开学了, 可顾嘉年的心里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感觉, 反而觉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今天在私房菜馆,那落日的余晖里, 迟晏脸上的笑。
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她见过他颓废、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见过他笃定、自信、信手拈来的模样, 更见过他亲吻她的时候情意溢出眉眼的模样。
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晚上那样, 难过到连笑容都难以掩盖。
而这难过, 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与程遇商有关。
若说只是因为工作上有过节,或者写作理念有冲突, 愤怒也好、互相轻蔑也罢,都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顾嘉年一字一句地回想着程遇商的话,企图找出一些端倪,却完全整理不出头绪。
她又打开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程遇商、砚池”的关键字,弹出的网页要么是历届木华奖得主,要么是文学论坛对国内当代作家的一些介绍,没有任何一条信息显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两个人都是知名作家,一个是成名已久,一个是后起之秀,年龄也差了十来岁,按理来说确实没什么交集。
顾嘉年想了一会儿,掀开被子起身,拧开门把手走到门外。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厨房还亮着。
顾嘉年循着光走过去,发现迟晏在厨房里煮东西。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的晚饭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大概是听到声音,迟晏回过头,笑着问她:“饿了?”
顾嘉年走过去歪头看锅里。他用的是一口单人雪平锅,锅里烧着水,里面只有随着沸水翻腾的泡面。
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没看到他家里有泡面。
顾嘉年眼皮一跳,走过去打开厨房里的置物柜,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整柜的泡面,整齐堆叠着,满满当当的。
面煮得差不多了,迟晏关上火,把烫软的面饼夹出来,撕开调料包装袋熟练地放了一大半的调料,随意拌了两下。
一些粉状的调料没拌开,在面上结成褐色的疙瘩。
他随手把那碗泡面推到一边的料理台上,又看向顾嘉年,伸手捏了捏她耳垂,弯下腰说道:“那你得等等,我想想给你做点什么吃的。家里还有之前买的荞麦面条,简单做个西红柿鸡蛋拌面可以吗?”
又打趣道:“小馋猫怕是吃不饱,再给你加根鸡肉串,嗯?”
像哄小孩子一样在哄她。
顾嘉年却没有作声,眼睛一直盯着被他随意推到旁边的那碗泡面。
是因为她马上要走了。
所以提前囤了泡面吗?
这两周她住在迟晏家里,除了零星几次她心情好,想要做饭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迟晏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