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她笑容灿烂,眉眼飞扬,张着一口白牙向他邀功,“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迟晏的注意力却落在那一句带过的“四十九页”上。
一个大作业而已,她写了四十九页。
他经历过昼大的考试月,知道那有多难熬。可她却从忙碌到窒闷的复习时间门里,不惜消耗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分割出这四十九页。
迟晏终于恍悟,她这骇人的昏厥从何而来。
那满手的冻疮和满眼青黑又从何而来。
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头忽然哽住了。
下一秒,他仰起头,伸手将她的脑袋摁回他颈边,不让她看。
哪怕再坦诚相待,有些形象也得维护一下。
许久后,迟晏执起她肿胀的手,放在唇边轻柔地吻着。
笑着夸她。
“嗯,我的停停,当真是聪明。”
“特别特别厉害。”
*
顾嘉年晕倒这件事,虽然吓人,但原因只是疲劳过度和低血糖。
所以倒是没什么大碍。
于是在医院挂了两天吊瓶后,她就被医生宣布可以解放了。
期间门,高海菡和几个室友们每天都来医院看她,见到迟晏后纷纷朝她挤眉弄眼地起哄。
高海菡还干脆加入了她们的群,硬生生为了八卦挤进了她们寝室的小集体。
顾嘉年坐在车里,看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讨论。
就好像她不在群里。
【高海菡】:啧,你们今天看到没?她男朋友给她熬了粥G,还有配菜和点心!我的妈呀,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男人?是科幻片?
【林笙】:对啊,妈的,都说找男朋友要找丑一点的,踏实。现在看来这东西跟颜值无关,我以后还是找帅的吧,越帅越好。
【陈樾】:你们重点是不是偏了?关键难道不是得找个年纪稍微比咱们大一点的吗?你们就看看咱们班里的那群刚成年的二傻子们。还熬粥呢,前两天追我的那个人,在我说我来姨妈之后,请我去吃芒果沙冰……
三个人说完后,矛头忽然统一:“顾嘉年,你男朋友有没有兄弟?表兄表弟也行啊,实在没有姐妹也行,只要帅。”
顾嘉年想到贺季同,回了句:“有倒是有,他有个表哥和他同岁,长得很帅,但是……应该有女朋友了。”
她考试前最后一次去书屋,不小心撞到季同哥和陈妤姐在茶水间门里接吻。
时隔这么多天还是他们,那应该是在谈恋爱吧?
当时陈妤姐窘得不行,季同哥却睨了她一眼,仿佛无事发生:“啧,没事,嘉年妹妹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咳咳,礼尚往来嘛。”
顾嘉年说完,群里开始怨声载道。
她好笑地收起手机,又转过头,慢吞吞地对驾驶座上的人说:“先别回家,我刚刚定了花、电影票、蛋糕和餐厅。可能没有你那天定的那么好……今天陪你补过个生日,好不好?”
*
两个人一起看了电影,吃了蛋糕和夜宵,等再次回到家时,已经再一次夜深了。
浓黑的风吹散满街雾气,湿冷空气笼住冬青树。
客厅里,两个人都洗漱完。
迟晏坐在沙发上,给顾嘉年涂冻疮药膏。
仔细检查完才发现,她脚趾头上也长了。
白嫩圆润的小脚趾上鼓起来一块红,一碰她就痒得想往回收。
“别动。”
迟晏好脾气地控住她脚腕,哄她:“这个药膏止痒的,抹上就不痒了。”
顾嘉年的声音软绵绵的:“哦,好叭。”
晚餐时她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是之前喝过的椰林飘香,虽说没醉,可还是有一丢丢晕。
她靠在沙发上醒酒,两只爪子和脚老老实实送给他,任他东抹西抹的。
迟晏细致地帮她擦完最后一处伤口,这才拉她起来,亲亲她眼睛:“去睡觉,晚上不许挠。”
“哦。”
顾嘉年磨磨蹭蹭又沉默地往客房里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
她回过头,咬着牙看他。
“我可能忍不住不挠,怎么办?”
迟晏觉得她有点奇怪,还是好脾气地顺着她说:“那你尽量忍忍?控制一下?”
“……”
“控制不了,就是想挠……”
迟晏挑了挑眉,心里有点想笑,这是喝了点酒,跟他犟上了?
“那你想怎么办?挠破了容易感染。”
顾嘉年深吸一口气。
“除非你帮我控制……”
“……”
“……?”
“就……”
顾嘉年低下头用手指头卷着衣角,爆红着一张脸,无可奈何又嫌弃地咕哝着,“迟晏,你怎么这么笨啊。”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该一点就通的?
而且上次在病房里停不下来的,明明是他。
顾嘉年的声音如同蚊呓。
“你不是说等我身体好了,在家里,我也同意的话……”
“我今天还特地喝了点小酒壮胆。”
她咬着下唇,再也说不下去了,走进门里飞快关门,差点没被自己丢脸死:“……不懂就算了。”
下一秒,即将阖上的门被掌住。
有人不容反抗地推开门,散漫笑着走进来,五指松松扣住她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而后慢动作般帮着她把门一点点阖上。
客厅里的光被挡在门外。
伸手不见指的黑暗里,他沉沉笑起来,胸腔都在震动,眼波潋滟。
像个被她这只不够格的狐狸勾引到手的俊俏书生。
“听懂了,依你。”
第52章
顾嘉年的手指还搭在门把手上, 被他修长冰凉的五指包着。
这一瞬间,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凝滞,身前的人高出她一个头,低着头居高临下看她。
他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笑。
――被动得像个任她采撷的无辜书生。
所以。
聊斋故事里到底是怎么写的呢?
是狐狸勾引了书生。
还是狐狸落入了圈套?
顾嘉年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鼻尖全是专属于他的气息。
空气里声色犬马地在燃烧。
圈套就圈套吧, 他总不至于让她一败涂地。
无暇再想,顾嘉年咬着唇走上前一步,踮起脚勾住他脖颈, 将他拉着弯下腰, 一口吻住他喉结。
可她的动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就那样懒洋洋站在那儿, 不动声色地任由她亲吻着, 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伸手搂住她。
黑暗里忽有光源。
顾嘉年睁开眼往下看,见他修长手指摁开手机屏幕,飞快在上面点动着。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
玩手机?
他是……不想?
顾嘉年血液涌到头顶, 心里骤然有点发涩,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停下唇齿间一厢情愿的吻,垮下肩膀后退了两步, 忽然感觉自己真的就像一只被冷淡书生拒绝的狐狸, 可怜兮兮的。
可下一瞬,那亮着光的手机被随意掷进绵软的地毯里, 发出钝闷的声响。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来临的刹那, 想要逃离的腰肢被猛然挽过,而后身不由己地被打横抱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桀骜又沉沦的笑。
如同放出了心里的猛兽。
“跑什么?”
直到天旋地转,后背贴上柔软的床品,眉眼落下密密麻麻又灼热的吻时, 顾嘉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身上的人却早已反客为主,慢条斯理又信手拈来地操纵着她所有的感官与气息。
还不忘稳住她。
“先忍一会儿,别急。”
“刚叫了配送,加了钱呢,很快就到了。”
“……”
原来他刚刚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买那个。
但是让人配送也太羞耻了吧?她可不要去拿。
不对……
谁急了?她看起来很急吗?
可她没有一句话能够说出口的。
所有的思绪全被滚烫的唇齿咬碎,如柳絮般纷纷扬扬,无法成形。
……
偌大的房间里,玻璃窗开了一半,暖色纱帘被夜风卷起。
高楼外眺望出去,街两旁望不到尽头的路灯连成漆黑宇宙中的灿烂星河。更有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这城市的夜亮如白昼。
就好像,黑暗只在这间房里,藏在交叠的唇齿内,匿于柔软的床单被褥中,隐在纠缠相扣的十指间。
空气里温度骤升,是往日任何一次都难以企及的热烫。
顾嘉年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个界限徘徊,前一秒快要窒息,下一秒呼吸又被他掌控着与他同频。
许久后,他漫不经心拆开拿到手的东西,而后将她手压过头顶,唇贴在她手腕跳动的脉搏上。
在最后一刻,所有动作却顿住。
迟晏冰凉指尖抚上女孩颤动的眼睫,声音蛊惑。
“嘉年,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最真实、也最阴暗的我。”
他又这样叫她。
不是小朋友,不是小孩,不是小姑娘。
他在这场平等的情.事中途停下,叫她“嘉年”。
顾嘉年忽然想起曾经,在那个她痛不欲生的夜晚,觉得自己没有未来,自甘腐朽的十八岁。
他把烟换成一杯苦涩的咖啡,听她说完十年里的血与泪,也曾经这么喊过她。
――“嘉年,经过这么多年,你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的大人了。”
她喜欢听他这么叫她。
顾嘉年顺从地睁开眼,黑暗中却看不清他朗俊容颜,只能见到那双潋滟深邃的瞳眸,听到他情意弥漫的喘息。
感受到,他最后一次克制自持的等待。
她没说话,意乱神迷地伸手勾住他,缱绻地吻在他睫毛里那颗蛊惑人心的红痣上。
疼痛与占有欲来袭的刹那。
他红着眼角,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嘉年。”
“谢谢你。”
谢谢你敲开我的门。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一千多公里之外的秋日来信。
谢谢你坚持不渝地来到我身边。
更谢谢你,愿意爱时光缝隙里,如此卑劣的我。
*
元旦过后,顾嘉年在书屋里兼职了几周,攒了部分下学期的生活费,便回了云陌。
安详的村庄里,各家各户的门上都贴了春联,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
年尾和年头的交接,许多在外打工的游子也回了家,村子里整日喜气洋洋,邻里亲戚们忙着互相串门,分享这一年的辛劳与硕果。
除夕的那天,顾嘉年接到了一通来自北霖的电话。
电话那头,女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喊了声“停停”,便欲言又止了。
顾嘉年没吱声,心平气和地把电话交给了外婆,自顾自走了出去。
其实这半年里,她的银行账户偶尔会收到来自北霖的转账。
她按着不动,在元旦那天一次性给退回去了。
人生那么长,往后的事不好说,但起码此时此刻,她还不愿意虚与委蛇,她还想做她自己。
除夕的夜晚,迟晏参加完青榆奖的颁奖典礼,回来陪他们守岁。
――《林中人》在连载完成后便陆陆续续获得了许多文学奖项,上个月出版后更是当选今年的青榆奖得主。这个奖项甚至比之前的木华奖更难得。
因为木华奖针对的是青年作家,而青榆奖则不限年龄阅历,同台竞争的甚至是一些成名数十年、存在于教科书上的当代作家们。
厅堂烧着暖洋洋的炉火,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迟晏风尘仆仆赶到,礼貌地自罚三杯。
外婆笑着向大家重新介绍了他:“这位是小迟,我们停停的男朋友。”
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两个表弟,两个小屁孩儿惊惶不安地瞪着眼睛瞄顾嘉年,无声询问她这个吸血鬼怎么就成他们姐夫了。
只不过,这无声的控诉在收到两个厚厚的红包之后,立马变成了彩虹屁。
“停停姐,我觉得小迟哥哥真挺好的。”
“是啊,虽然说他之前是有点怪。但我后来想想,爱居家的男人多好啊,不会出去乱搞。”
“不晒太阳皮肤还白,不像陈锁,成天在外面疯跑,黑得跟个炭一样。”
“……你才跟个炭一样。不过停停姐,我觉得小迟哥哥一看就是有点心灵创伤,你要对他好一点,知道不?”
顾嘉年:“……”
小迟哥哥?
怎么就哥哥了?
小小年纪就这样没骨气的?
几个长辈虽说有些诧异,但诧异过后,更多的是欣慰,越看他们俩越般配。
娘家人对待女婿,总是越看越满意,遑论这女婿还长成这样。
这身高、这样貌,哪里找的出来第二个。
更别说才华和人品。
在得知他也是昼大毕业,还是声名赫然、奖项拿到手软的知名作家之后,两个舅舅的嘴简直笑到要合不拢,轮番拉着他喝酒。
一杯刚下肚,那边一杯又续上了。
迟晏来者不拒地喝着,脸上倒是看不出异样,几轮下来,直喝得大舅大着舌头连连竖大拇指。
顾嘉年在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脸色虽然没变,可眼皮已经红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