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血海深仇,却往往是最无解的答案。
但他还是得照规矩,先跟着所有人去案发现场走一趟。
从褚长势倒下的位置,箭射来的方向,推断暗杀之人应该是埋伏在笔驼山的半山腰附近。
笔驼山不高,不过是座丘陵,他同几个刑部一道来的同僚一步步走到推算中有人埋伏的地方,翻看着这片草丛。
无甚蛛丝马迹。
看来是一群专业的杀手。
就在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周渡却眼尖地在草丛通往林子的入口处,发现了一根丝线。
是金丝线,混在草丛角落里,极不引人注意。
却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和离那日瑜珠身上披的那件纯白绣着金丝飞鸟图案的大氅。
褚长势,瑜珠,血海深仇。
但是,没有人刺杀一个人会穿复杂繁冗的大氅,何况,现在已经开春,已经不是穿大氅的时节。
但是,专心想要刺杀一个人,怎么不会在他必经的途中,提前来蹲过点呢?
捏着这根金丝细线的手渐渐收紧,周渡的眼神也随之变得讳莫如深。
同僚见他久久不动,上来问他是否是发现了什么,他神情一凛,几乎是立刻将那根丝线藏进了自己的衣袖当中,回头拧着冷峻的眉峰,道:“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上一章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熬夜不头秃女士 3个;夏千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hida 10瓶;47933965 1瓶;
谢谢你们!笔芯!
第55章 砸砚台
臣不想接手此案
瑜珠站在沈夫人跟前, 与她两两相望。
白云观中悠远绵长的香火气息缭绕在她鼻尖,使她冷静下来的同时,又清楚地知道, 沈淮安的确就是出卖了她。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看着沈夫人那张杀伐决断又历经岁月沧桑、似梦中许久不见的母亲的脸颊,她倏忽, 通红的脸蛋上滚落两行清泪。
“我又没责骂你, 你哭什么?”沈何云微蹙着刚烈的眉毛,上前两步, 不甚温柔地替她擦拭去泪水。
“我知晓你爹娘的事是你心中最后一块心结, 我也坚信这世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血债就应该血偿。所以你打算杀他, 我不反对。只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与我说实话, 怎么就不愿意叫我来帮你做这件事呢?”
她当真是一句责骂也没有, 一点被隐瞒欺骗的愤怒也没有,连质问她这种事,语气都是怜惜的。
瑜珠本想好好止住泪再与她说话, 这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掉不停的金豆子落得更加汹涌如潮水,源源不断。
“因为, 因为,沈, 沈夫人是好人, 我, 不能连累……”
她好不容易才能抽抽噎噎出一句完整的话,却是把沈何云逗笑了:“所以你找淮安,就因为他是个坏人?”
“是他先来找我的。”
瑜珠回头,朦胧含雾的一双兔子眼瞪着沈淮安,似乎在急着澄清自己的无辜,又似乎在控诉他的不讲义气。
但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如今对沈淮安,是真真切切的感激大过于一切的。
沈夫人也知晓自家侄子是个什么德行,跟着瞪了他一眼,便又忙着去安抚瑜珠。
她将瑜珠带至榻边坐下,再次耐心地擦干净她的眼泪,与她循循善诱道:“你们这次杀的人是贵妃的兄长,即便他是个罪犯,早就背了无数的人命,但是也免不了要在皇帝跟前闹出一番动静来,褚贵妃也断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且问你,若是你回去之后,发现已经有衙门的人等在你家门口,问你昨夜去了哪里,你要怎么答?”
“昨夜……”
瑜珠哭过的脑袋此刻一片空白,终于过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和沈淮安原本的打算,是结束之后就去他京郊的庄园里头住到明日再回去的。
那样即便有人问起,也能说他们只是出去私会了,与褚长势之死毫不相干。
可她如今懵懵懂懂,就被沈淮安带到这山上来了。
她顿时恍然大悟沈夫人的用意,道:“昨夜我随夫人留宿在白云观。”
沈夫人这才满意,再又教她:“干这种事的人,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做到完全不出差错,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批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若是回去之后,真的有人凭借着蛛丝马迹找上了你,问你有没有去过笔驼山,你只切记不要乱了阵脚,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你与淮安幽会,曾去过那里,至于昨日与今日,你都要一口咬定,是与我还有淮安一起在白云观。”
瑜珠听罢,乖顺地点点头。
回去的一路上却仍旧有些忐忑不安。尤其过城门的时候,因为清晨褚长势的事,所以今日上京城各个城门口的守卫都足足增加了一倍有余,但凡是坐着马车进城出城的,都需要将人赶下来仔细盘查才行。
沈夫人和沈淮安虽不至于也要遭到如此待遇,但守在城门口的官兵也还是不敢懈怠,掀起他们的马车帘子象征性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叫官兵将目光放在了瑜珠的身上。
瑜珠本就紧张到红闷的脸颊,此刻一与官兵对视上,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下意识揪住了沈淮安的衣袖,下一刻竟便被他抱着坐到了膝前腿上。
“外人看一眼你都羞,日后还怎么跟着爷出去见人,嗯?”
他隔着衣裳,揽紧了她的腰肢,与她眉眼含笑的同时,露出一丝阴狠的余光,扫了眼那不识好歹的官兵。
官兵即刻便手抖地松下了帘子,内心惶惶只充斥着对那沈小侯爷的恐惧,再没了对瑜珠的疑虑。
几人的马车遂都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瑜珠坐在沈淮安腿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自己冷静下来,想骂他登徒子,但又明白他是在保全自己,一时气的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等马车驶进了巷子里,才想起至少该先从他的腿上下来才是。
她急急忙忙地挣开他,自己靠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如若可以,真是恨不能与他隔上天南海北的距离。
沈淮安挑了挑眉头,知她人前脸皮薄,又易羞赧,便也不说话,只在嘴角泄出一丝忍不住的轻笑。
可单单是那一丝轻笑,便足够叫瑜珠羞愤至死。
马车停下来不过一瞬的功夫,她便起了身,推开车门自己冲了出去。
沈淮安却不跟着下去,只靠在车窗上,见她平安进了家门,便悠哉悠哉地吩咐人打道回府。
—
褚长势的事翌日不出所料,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古以来,流放的罪犯死在路上的,其实数不胜数,但是本朝开国以来,至今还没有哪一个,连京郊都尚未出去,便惨遭人的毒手。有人言,这是有人在藐视天威,皇帝就应该将人抓出来,好好治罪;亦有人言,姓褚的完全就是恶事做多了,仇家找上门来了,罪有应得,皇帝不必为他浪费人力物力。
鉴于本朝文官地位高,且向来不斩言官的传统,皇帝坐在上首铁青着脸,一句话都尚未说,下面的群臣便已经吵到他耳朵疼了。
没办法,他只能暂时略过此事,将今日早朝之事挑挑拣拣,草草了了。
事后,他留下了周渡到御书房。
“听裘言说,有意将褚家的事交给你来办,你是他近些年来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你走了,他还怪舍不得的。”
周渡面不改色,跪下道:“陛下——”
“你莫不是也想劝朕息事宁人?你明白,朕虽然疼爱贵妃,但此事已经不单单是贵妃和褚家的问题,是朕,是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挑衅朕!”
周渡紧锁眉头:“臣明白。”
皇帝这才稍微将脾气和缓一点,只是依旧冷着脸:“那你跪下是作何?”
周渡不卑不亢,道:“臣是想说,臣恐怕是要辜负裘尚书的好意,臣,并不想接手此案。”
皇帝刚歇下的气,一瞬又被他给点燃了。
“周明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如今是何处境?你们家那点流言,你们家那点破事,御史台弹劾你们父子的折子垒的都有城墙那么高了,朕没办法,只能将你外放。如今好容易出了这样一桩案子,你以为是谁授意裘言交给你?还不是朕,朕想把你给留下!沈家日渐壮大,朕自登基以来,身边能干的,能信任的,唯有你们几个,你若是真去了闽州,你以为断的只是裘言的臂膀吗?朕也要跟着伤筋动骨!”
“可是陛下将此案交给臣,便是要臣违着良心去为褚长势寻找凶手。臣的岳丈全家便是死于褚长势之手,臣与褚长势之间,也有恨。若此案真如监察御史所言,是仇杀,那臣即便将凶手捕住,也只会与凶手共情,会不忍将人关押进刑部的大牢。”
“周明觉!”皇帝吹着胡子瞪着眼,显然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朕短短几年将你破格从下面提上来,不是要你如今在这里与朕唱反调的!”
“何况,你不是都已经和离了?你还哪里来的岳丈全家?你那妻子将你的名声弄成如今这般,你心里还惦念着她?”
周渡垂首:“是臣对不住她。”
皇帝恨铁不成钢,听到这一句话,才彻底明白他的无药可救。
“当年,你说想进刑部,是想为民办事,办好当今天下的每一桩案子,叫每一个死去的冤魂安息,叫每一个贪赃枉法的污吏无处可藏,但是如今,案子都递到你的眼前了,你却告诉朕,你不干了?周明觉,你告诉朕,你不干了,那你指望是谁来干?”
“刑部新上来的员外郎裴……”
周渡一本正经的回答还没说完,便被恼怒的皇帝手握砚台狠狠砸中了脑门。
顷刻,他的左侧额头便露出了一片红晕,即便疼痛也依旧一动不动、身姿板正地跪在原地,坚持把话说完。
“刑部新上来的员外郎裴知行才能出众,是臣所看好的栋梁之才,陛下安心将事情交给他,他定能为陛下解决。”
皇帝盛怒未消,本想听他与自己服个软,却竟只听到这句,一时又气上心头,指着门外:“滚,滚去你的闽州!”
周渡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
“周侍郎啊!”
走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周渡又碰到了自东宫出来的沈淮安。
“周侍郎今日走的倒是慢,是在刻意等在下吗?”他好似心情不错,连带着说话的每个音调都带着上扬的愉悦。
此刻偌大的殿前广场只走着他们二人,周渡看都懒得看一眼他,道:“我已经向陛下举荐了裴行知,你的目的达到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给我去接近她。”
沈淮安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周侍郎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两人并肩出了安华门,沈淮安今日是坐着马车来的,周渡则是骑马,他站定在沈淮安的马车前,等着彰平牵马过来的间隙,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褚家的人向来是你想杀的,非得诱着瑜珠同你一起干,不过是想钳制住我,叫我投鼠忌器,即便查出了真相也不会去向陛下禀报,甚至还会看在她的份上,反过来包庇你更多的行径。”
他冷厉的眼神看着他,眸中尽是坚信不疑的笃定:“因为你手里,还握着更多她杀人的证据。”
“啧。”他话音落,沈淮安便不悦地眯了眼,“我从前一直不服,为何当年先皇非得选你做皇子伴读,不选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周明觉啊周明觉,你的确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
他自顾自说着,又露出个颇为庆幸的笑:“不过幸好,你头脑聪明,在家事上却蠢的可以,也给了我可以拿捏你的余地。因为一个已经不要你的女人,放弃了留在上京的大好机会,当真值得吗?
但凡他少提瑜珠一个字,今日的周渡其实都不会与他动手。
但他却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刺激他。
他忍无可忍,暴怒着手背上的青筋,紧紧地拎住沈淮安的青袍圆领官服:“我再说一遍,别再给我接近她,听到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早说了姓沈的不是好人啦QAQ
第56章 手疼吗
打了周韶珠
瑜珠在家中一连提心吊胆了三日, 直至第三日结束,依旧没有官差找上门来,她才终于能够安心一点。
贵妃兄长流放途中遭遇埋伏刺杀一事, 近几日在京中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 几乎已经全部都有所耳闻。
瑜珠便是在这些人的口中,得知自己那一箭, 当真是射中了的。
而且是正中褚长势的脑门, 当场便叫他争着眼睛死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培养出来的心狠手辣的杀手, 才能做到如此精准, 一击必中,而瑜珠在家中, 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练字, 看着屋中曾经买回来练手的弓箭,一次也不敢再提起过。
第四日, 她终于打算不再继续窝在家中, 一大早便提着自己新做好的糕点,去了趟鲁国公府。
沈何云近几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事头疼,一大早的, 脸色便不是很好, 瑜珠想问,但又不知道从哪开始问。
“你还没收到消息吧?”不想倒是沈何云先开口了, “周家的老夫人,昨日夜里去了。”
瑜珠想说的话彻底噎在喉咙口。
上回听到她的消息, 还是说她只剩一口气, 每日都凭着点参汤吊着, 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不想今日便是已经去了。
她沉默着,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记忆转回到她初进周家的时候,她伏在老夫人膝前,听她一次又一次地劝自己留下来,一次又一次地要她把周家当作是自己的家;她慈眉善目,言语亲切,知道她受了委屈会为她撑腰,知道她身无分文会为她添置嫁妆,真的像极了记忆中祖母的样子。
可是祖母是不会害她的。
祖母不会置她的名声于不顾,要牺牲她的脸面来全了全家的脸面的。
她有些心酸,曾经自以为愿意在她的榻前为她侍奉一辈子,如今听闻她去了的消息,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不再愿意为她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