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周渡如今已是什么都依她,瑜珠甚至想,她就算是要去杀人放火,周渡估计也会愿意给她递刀递枪,教她如何避免被官府查到。
她起身,攀上周渡的脖子,温热的水流顺着脚底直钻心房。她觉得痒,不自觉便将脚伸到了周渡那边。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瑜珠的脸被泉水氲热,红扑扑的,张着嘴,直要喘不过来气。Ș
原先还只是坐在岸边石上谈心事,不知不觉间,却已经人都快要沉到了泉水底。
泉水边的石子并不舒服,硌得慌。
瑜珠一整晚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记得最后周渡附在自己耳边,缠着她问:“生个女儿,好不好?”
女儿。
她也想要女儿的。
可是她又知道,这世道女子不容易,若有女儿,定要花费千倍百倍的心力去教她,才能叫她做个光明向上,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万不能再像她一样。
再次开了荤后,即便回到京中,周渡也不再有所顾忌,想要同瑜珠有个孩子的心愿早就在他心底里生根发芽,如今正是能够开花结果的好时候,他断不会犹豫。
只是他同瑜珠再度成亲,便免不了要回家中与父母敬茶,请求他们将瑜珠重新记上族谱。
周渡知晓瑜珠还没真正放下那些往事,自身后圈住她道:“不想回家中也行,周家的宗祠在钱塘,等我与朝廷告假,带你回钱塘上族谱也是一样。”
“去见一见吧。”瑜珠深思熟虑过后,道,“虽不住在一处,总不能永远不见,你也只是搬出来住,不是日后都不与家中联系了,何况日后若有了孩子,不是照样得回家去见祖宗?”
周渡遂更加抱紧了她:“那我叫彰平他们去准备,到时母亲他们若是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温氏和周韶珠的本性,瑜珠都已经全然了解,她们不待见她,她便也将她们视若无物就是,反正日后要同她一道过日子的人是周渡,不是她们,她们待她再如何,她也只会以为是走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此番回周家,周韶珠和周玉璇竟都已经被教的不再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样子,甚至还在她面前一个比一个嘴甜地喊大嫂嫂。
她已经多久没有听见有人喊自己这个称呼,恍惚了一下,才将眼前这两张面孔与当年气焰逼人的两位大小姐对上。
她抿唇,浅浅地笑了笑,带着足够的寡淡与疏离。
当年不曾好好相处,如今即便她们变得再乖,她也已经没有想要好好相处的欲望了。
而温氏和周开呈,即便看她仍旧百般不入眼,但终归自家儿子还愿意娶妻,不是一直孤寡到老,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从前那些事,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与周渡一道携手,将该走的步骤走完,午饭就摆在周家正厅,依旧同当年一样,是周家大房同二房两家聚在一起,只是少了几位表姑娘,也少了一位二少爷。
温氏在饭桌上幽幽地愁了一下周池之事,便将话锋转到了周渡同瑜珠身上。
“清水居都已经叫人收拾好了,如今既又成亲,住在外头难免叫人看笑话,难不成日后有了孩子,也要住在外头,不能叫他常在祖父祖母跟前承欢嬉笑吗?”
“外头也是家,如今的住处于我和瑜珠都很方便,没有必要搬;有了孩子自也不会拦着母亲不让见,何来不能在母亲跟前承欢膝下一说?母亲担心的问题倒是多虑了。”
周渡四两拨千斤,将温氏的话都噎了回去。
温氏自然不甘心,又道:“你们二人,如今一个忙着朝堂上之事,一个忙着生意上之事,将来若真有了孩子,如何能照顾好?”
“家中自然会安排乳娘、嬷嬷和丫鬟们负责照看,我和瑜珠有空,也会多陪着他,如何不能照顾好?难不成母亲日后有了孙子,就没有自己的空当,不用去赴外头各种各样的宴了吗?”
“你……”
要不说,最了解自家母亲的,还得是她的儿子。
瑜珠听周渡将温氏的问题一一都精准地打了回去,心下愉悦,面上却不显,见温氏仿佛同被毒哑了一般,面色难看,仿佛褒奖一般,往周渡碗里夹了筷酸甜的糖醋鱼肉。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周渡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鱼,不禁莞尔,伸手在桌下捏了捏妻子的手。
夫妻俩的小动作被温氏看在眼里,她还想再发作发作,逼他们非住回到家里不可,却听见周开呈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冲她摇了摇头。
周开呈虽然惩罚起儿子来通常不手软,但也往往比自家妻子更能清楚地知道,自家儿子究竟在想的,是什么。
她说再多,也只会被他一一打回来而已。
他是铁了心了。
“难道我日后就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家孙子,享不到做祖母的福气吗?”
看着两人又携手离开周家,温氏咬紧了牙关,想想还是不甘。
“你就知足吧,好歹是能有孙子了,享不享的到做祖母的福气,都是我们周家的根。”周开呈悠哉悠哉道。
“你个男人,就知道说这种话!”
她剜了眼自家丈夫,对他的就地躺平感到十分不满。
可她又实在没有办法,她知道,若非是为了重新上族谱,重新成亲,瑜珠根本连上周家这座宅子都不愿意,又怎可能让她同意将来把孩子送到她跟前来带呢。
她幽怨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的确是有些般配的同时,又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而瑜珠同周渡上了马车后,便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你适才说,有了孩子,我们便自己照顾,也不用回周家?”
周渡揽住她的腰,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还在在意母亲的话,便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哪想瑜珠旋即便漾起直沁眼底的笑意,攀上周渡的肩膀,与他咬起耳朵道:“那爹爹你可以准备起来了,乳娘,嬷嬷,还有接生的稳婆,将来教导的先生……”
周渡一时僵住了脊背,反应不过来。
向来聪明到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人,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却是迟疑了许久。
“瑜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突然,他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瑜珠将他的大掌落到自己的小腹上:“他叫你爹爹,你听到了吗?”
周渡终于彻底地咧开嘴角:“听到了。”
他将瑜珠紧紧圈在怀里,又呢喃了一遍:“听到了。”
是他们有孩子了。
是他和瑜珠的孩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欣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瑜珠的额头,眼里不知不觉,竟染上了细碎的泪花。
“听到了。”他又默默重复了一遍,贴着瑜珠的耳垂,亲昵无间。
秋日的暖阳依旧高照,马车里的人影好事成双,瑜珠溺在周渡怀里,感受到他滚烫的爱意,终于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人生的圆满。
苦尽甘来的人,总该一直这样圆满下去。
(正文完结)
第83章 番外一
瑜珠同周渡的第一个孩子, 出生在成嘉二十一年的夏日。
第一胎没有经验,怀孕的时候瑜珠过的格外艰难,每日上吐下泻, 吃不下一顿完整的饭,别人怀孕都是增肥,她怀孕却是消瘦。
周渡看不过去,托人在宫中请了一位太医, 为她开了几剂调养身子的药方。太医热心肠,还告诉他家中可以多备几样孕期开胃的小菜,餐前食,或许于进食有益。
于是送走太医后, 周渡便开始自己忙碌起来,也不要厨娘们插手, 独自占据了厨房,给瑜珠和肚子里的孩子做餐前开胃的小菜。
瑜珠是正宗的钱塘口味,吃不得辣, 什么东西都要讲究鲜和清淡。周渡给她做的酸萝卜酸甜适中, 端上桌的时候,满心以为她会很喜欢,不想,她尝了一口便摇了摇头。
“太淡了。”
周渡愣住, 不可置信地自己尝了尝。
他万分确信,这就是瑜珠平日里的口味。
“那要不加点辣子提味试试?”一旁的厨娘问道。
瑜珠也说不上来想不想吃辣, 但既然面前这萝卜味道太淡,加些辣子试试便试试吧。
她遂点了点头。
又过一日,厨娘将加过辣汁浸泡的酸萝卜再次端到她的面前,她嗅着味道, 头一次觉得,这些辣并不冲鼻,倒也是香的。
她夹了一筷子试试。
酸的甜的辣的一齐在她的舌尖跳舞,给她带来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触。
她竟一点想吐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试着又吃了一块,发现当真如此,便又自己去舀了一勺鸡汤。
这几日她只要见到鸡汤上那几滴清油,胃里便翻江倒海的难受,但是不**汤,周渡又怕她万一想喝没有,故而如今的饭桌上,总是有一盅滋补清淡的鸡汤,摆放的离她最远。
瑜珠这日出乎意料的,整整喝了两碗鸡汤,饭后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被萝卜辣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红晕。
周渡陪她回到屋中午休小憩。
自从发现瑜珠怀孕并且胃口不佳之后,他原本每日午时都在京兆府用饭的规律变成了在家里,午饭过后,他还得陪着瑜珠在榻上休息片刻,才能放心地回去办公。
他知道瑜珠放不下铺子里的生意,从前便总是在铺子或者布庄里头一待便是一整天,算账、待客、检查布料、查看刺绣……有的是事情忙活。清早出门,傍晚才归,午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的,布庄三楼那间用来休息的小静室,也只有累极的时候才会躺一躺。
周渡见不得她这样,尤其如今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必得叫她每日都回家来,当着自己的面用饭休息才行。
他坐在床沿边,俯身哄着瑜珠闭眼。
瑜珠推了推他:“你去吧,我今日胃口不错,睡醒后估计还能再吃点,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往后都可以不用再每日来来回回地监督我用饭了。”
周渡不走,只是问她:“今日那辣萝卜,当真好吃?”
“好吃。”
“我听坊间传闻,说是酸儿辣女。”周渡深沉的目光带有十足的钻研精神,“瑜珠,你从前向来是不吃辣的,是不是?”
瑜珠怔了下,似乎,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她情不自禁抚上自己尚未有什么明显孕相的肚子:“那真的会是女儿吗?”
周渡叠上她的手:“会,一定会是女儿。”
他对于女儿的期望,属实是比儿子大得多,或许是因为当真喜爱,或许是因为对瑜珠的亏欠。当年他在出发去往燕地的时候,想的便是能同她有个孩子,有个生的像瑜珠,漂亮又聪慧的女儿。
瑜珠听着他的憧憬,渐渐带着笑意眯上了眼。
如今已是冬日,在家中午睡,常是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周渡已经不见了,床前放下的帷幔挡住了外头本就已经黯淡的光线,给她一种直身黑暗、朦胧未醒的错觉。
她又闭眼,在榻上缓了许久才起身。
因为她午时先吃了点辣萝卜,胃口才好,所以夜里丫鬟给她摆饭桌的时候,也是将辣萝卜摆在她的眼前。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再搭上太医开的药方,瑜珠总算不再时常反胃呕吐,甚至有时还能一口气喝三碗汤,精气神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又过一月,她的肚子开始渐渐显怀,冬日里需要丝绸薄衫的人少,店里的生意便也不是很多,她便慢慢将一些事情交给云袅,自己偶尔得空才去看看。
她有孕的事情传开,是在庞府的一次宴会上。
人至中年的庞大人,官途坦荡,夫妻和睦,儿孙绕膝,幸福美满,每日最大的问题便是,今日该办个什么样的宴会召大家来聚一聚,附庸附庸风雅,消磨时光。
瑜珠随周渡去了这次的宴会,显怀的肚子便也不再遮掩,叫不少人都看到了。
对于她和周渡又重修旧好之事,京中早已不是秘密,不少惯爱在人背后嚼舌更的,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可真有她的,先前离了周家,便去攀附蔡家同沈家,如今沈家倒了,就剩一个太子,也不知还保不保得住,她倒是又攀回了周明觉,还借机大了肚子。”
“要不说,有本事的人,不论在哪都是出路,瞧瞧人家的坦途,改日周明觉若是倒了,她定是又能重新找到新的靠山,耀武扬威。”
她们细声议论着,一道发出冷嗤的声音,隔着几层人群,只当瑜珠是发现不了她们。
可瑜珠怎可能会错过,那些鄙夷又瞧不起的神情,她当年便不知收到过多少,当真是一丝一缕,都会铭记在心。
她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到那几位嚼舌根不嫌事大的人头上,眼中酝着微冷的风暴,似在等待爆发的时机。
可是周渡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生着炉火的暖厅中坐了下来。
“庞大人今日请我们来围炉煮茶,外头的炉子太冷,咱们不去,便就在此处进行吧。”
他安顿好瑜珠,看了一圈屋中备下的东西,便又转身道:“这茶不是好茶,等着,我去找庞大人说说,请他将他今年新藏的黄山毛峰拿出来。”
他说完便走,也不给瑜珠接话的机会,瑜珠只能暂先坐在此处,等着他回来。
而如今的京中,有人诋毁她,便也自然有人喜爱她。
夏日在她铺子里定了不下十来套衣裳的长宁伯夫人笑吟吟坐到她身边,道:“瑜珠啊,你这是有喜了?”
瑜珠于这种事情上总是腼腆的,双手不自觉抚上肚子,同她笑着点了点头。
“哎呦,真好,当初听你说不愿再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同小周大人还是有情谊在的。”长宁伯熟络奉承的像是马后炮,与她悄悄耳语道,“你不知道,鲁国公府出事的时候,我可担心你了,生怕你会被连累,但好在你是被周渡保下来了,不然我这日后要做衣裳都不知该去何处才是。”
瑜珠纳闷:“夫人怎知,我是被周渡保下来的?”
她虽然隐隐也觉得,鲁国公府出事,她没有被任何官差找上门来盘问真的很离奇,但又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就搬出了国公府,所以才能逃过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