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知道吗?”长宁伯夫人左右看看,见暂时没有其他人走进这间屋子,便又附在她耳边道,“此番查封蔡家和沈家之事,我家那个也有参与,都告诉我了,本来刑部那边是要连你一块儿带走的,结果是周明觉进宫见了陛下,才叫后来刑部的档案上,将你给抹去了。”
瑜珠眼睛一跳:“可是为何我……”
为何她要被记在刑部的账上?
是因为她当年跟着沈淮安把褚长势杀了,还是仅仅因为从前许多场合,她都跟在鲁国公夫人身边,被她称作是女儿?
如若是后者,周渡求情、皇帝开恩,倒是还说的过去,如若是前者……瑜珠不敢再想,双手冰凉伸到炉子上,企图烘热。
长宁伯夫人见她脸色不好,贴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不想再多说话,顺势点了下头:“最近总是这样,时不时便犯恶心,胸闷气短。”
“害,你这是头次怀胎,没有经验,这些啊,都是孕妇在所难免的。”长宁伯夫人理了理衣襟,正想仗着过来人身份,与瑜珠再传授传授经验,却听几下急促的踏雪声,竟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是谁。
却是如今鸿胪寺卿膝下的一双如花似玉的闺女。
两个姑娘颤颤巍巍,来到瑜珠跟前,屈膝弯腰:“江姑娘同周大人如今再次喜结连理,门当户对,真是上京的一段佳话,祝二位百年好合,恩爱白头,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长宁伯夫人同瑜珠都只觉着这二位是莫名其妙,来的莫名其妙,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不过瑜珠比长宁伯夫人先一步反应过来,这两人便是先前人群中对着她指指点点最为厉害的那两个。
她似乎明白了周渡究竟是去做什么,既得了人家好话,便也不得不笑脸相迎:“多谢二位姑娘,请随便坐吧。”
可她们哪里敢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得了瑜珠的笑脸后,双双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回应,溜之大吉了。
瑜珠同长宁伯夫人面面相觑,终于也忍俊不禁。
不知去了哪里的周渡适时回来,带着用陶罐装好的一点黄山毛峰,边开始为她煮茶,边若无其事地问她在笑什么。
“适才有两位姑娘跑来祝我们百年好合。”她道。
“是吗?”周渡回她,“那我们该谢谢人家才是。”
“是,我谢过了。”
瑜珠瞧着他低头认真煮茶的样子,忍不住用烘的温热的手替他将毛领大氅上的细雪拍下,同时,又当着长宁伯夫人的面,轻探过身去道:“多谢夫君。”
第84章 番外一
瑜珠惦记着长宁伯夫人的话, 回家的一路都揣着心事。
周渡瞧了出来,却也没有戳破,直至夜里上榻, 他如往常一样将瑜珠搂进怀中, 问她是不是在宴上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瑜珠借着尚未熄灭的最后一缕灯火,去看他坚毅如刀刃的脸庞。
“我的事, 是不是早就被人给发现了?”她静悄悄的, 具体也没有说是哪桩事。
但是周渡听懂了。
“嗯。”他越发搂紧了瑜珠,下巴抵在她的额头, “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瑜珠却过不去:“陛下有为难你吗?当初沈家出事的时候, 他是不是想借机将我一并处决了?”
“陛下没有为难我, 也并没有要处决你。”周渡目光深邃,知道定是长宁伯夫人将这件事情告诉的她。
原本他还打算, 一直就这么瞒下去。这种事情叫瑜珠知道,除了恐慌,别无旁的作用。
他耐心地安抚着:“不论当初陛下想对你做什么, 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瑜珠, 你平平安安地活着,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我们往后只要朝前看就行了,那些事, 你就当是一场梦,褚长势罪有应得,你杀了他也不过分。”
“可是,陛下凭什么宽宥我呢?”瑜珠颤抖道, “你是不是又为我牺牲了什么?”
牺牲了什么呢?周渡垂眸,粗重的眼睫将瑜珠泪眼婆娑的模样尽收眼底。
实在是太爱哭了,他的妻子,这些年心智虽然一直在成长,但爱掉眼泪的样子,真的同当年初见时一模一样。
他想起那日,见到刑部的名单上赫然出现瑜珠名字的时候,那股措手不及的慌张。他几乎是立马便赶去了皇宫,请求皇帝的召见。
皇帝见他了,甚至知道他是为了何事而来。
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病重,也依旧有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九五至尊之气。
“朕知道你是因何事来求朕,你也应当知道,朕是因为何事,才会将她同沈家蔡家绑在一起,贵妃那里,朕不能没有交代。”
“贵妃娘娘不能没有交代,那臣妻子死去的全家,又有何人来给他们交代?”
这是周渡第一次如此横冲直撞,顶上了帝王的威严。
“周明觉,你是在责怪朕?”皇帝眯了眼道,“当初,朕要你借此案留在京城,你故意推脱,是不是那时你就知道,这件事情是沈淮安同她一起做的?”
周渡不再言语。
在皇帝看来,便就是默认了。
“好啊,周明觉,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将你做自己的心腹,结果你为了一个女人,在那等紧要的关头背叛朕,弃朕而去。”皇帝喘着气,“此番拿下沈淮安,朕可以原谅你从前的一切,但你的妻子,不可能!”
“陛下!”周渡带着极重的腰伤,以头抢地,“臣妻子今日若不能活,那臣也绝不会独活,必定随她而去,双宿双飞!”
“你这是在威胁朕?”皇帝气极,拿起手边的砚台,熟练地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再次砸向了他。
只不过,当年砸的是额头,此番周渡头磕地,被砸的,是拱起的后背腰身。
所以那几日瑜珠替他擦拭身体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因为那处伤口,就跟在周家被打的几十棍棒淤青混在一起。
他许久没有答瑜珠的话,久到瑜珠以为他都快睡着了,抬起头想看看他,却正对上他无比清明又幽静的眼神。
两相对视,瑜珠便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点不一样的意味。
“三个月多了。”周渡喉结滚了滚,沉声道。
“可是……”
“我注意些。”
“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人便被放躺了下去,腰身叫周渡拿了个枕头垫着,床前的纱帐随便一钩便垂了下来,遮住了一室旖旎。
次日,瑜珠的腰有些疼。
在周渡早早起身准备去上早朝的时候,朝他后背踢了踢,似在抱怨。
周渡板着脸回头,一丝不苟地将她白玉般的脚塞回到被窝里。
“外头冷,别着凉了,今日没什么大事,你再多睡会儿。”
瑜珠缩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应着。
昨夜她的确累着了,三个月不开荤的男人,同三年不开荤的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顾忌着她肚子里还有孩子,所以一切都显得很克制,到最后还是手上功夫多。
她只觉得浑身又累又酸,翻身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云袅恰好紧赶慢赶着过来,道:“大夫人来了。”
因为头几个月瑜珠胃口一直不好,身子也消瘦,太医来看了,说是胎像不稳,所以他们府上便一致对外把紧了嘴门关,不向外人透露一丁点她怀孕的消息。
直至后来胃口好了,孕肚也渐渐显起来了,瑜珠才随着周渡去了昨日庞大人的宴,相当于是变相地公布此事。
温氏便是被昨日去赴宴的一位夫人告知,才知自己竟是要做祖母了。
“你们也真是,这种事情外人能瞒,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瞒吗?都三四个月了才叫我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虽说周池同陈婳早就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但在温氏看来,那是相当不作数的,瑜珠同陈婳,虽然一个都不是她看中的儿媳妇,但两相比较,她自然还是更愿意接受瑜珠。
好歹她同周渡是明媒正娶成的亲,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周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这可是你们头一个孩子,你们半点做爹娘的经验都没有,怎么就能自己瞎忙活呢?就算不请我,这个月份了,好歹要找几个稳妥的稳婆在家里,就你身边这几个毛丫头,哪个能照顾好你?”
瑜珠已经穿戴齐整,自顾自坐在桌边用起了早饭,温氏喋喋不休,即便知道自己说话她不爱听,但也还是该说的都说了。
她边说还边观察着瑜珠,见她喝几口粥便喜欢夹一筷子辣萝卜,问:“我记得,你从前是不吃辣的吧?”
瑜珠顿箸,点了点头。
“都说酸儿辣女,这头胎,莫非是女孩儿?”温氏好奇,“请郎中来看过没有?把脉能看出是男是女了吗?”
瑜珠又摇摇头:“请过了,暂时还看不出。”
温氏遂有些遗憾:“这头胎,最好是个男孩儿,明觉老大不小,先是为他祖母守孝,后来又在闽州耽搁了三年,过了年都要二十有六了,膝下还没有个嫡出的儿子,说出去属实不好听。”
可惜周渡自己想要的倒是女儿。
瑜珠心下默默腹诽,并不打算应付她这些话。
温氏见她不说话,没反应,撇了撇嘴,叫一旁跟着的赵嬷嬷给自己递上来一沓东西。
她将东西齐齐整整地放到瑜珠眼前。
“你如今既有了身孕,那铺子里的事便也先放一放吧,成日抛头露面、奔波劳累的,于孩子也不好,我这边有些田亩庄园,还有几间铺面收租,你暂且收着,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瑜珠并不想要这些东西。
温氏知道她的心思,强调道:“这是我给自己孙儿的见面礼,同你没什么干系,你只是暂替他们保管着罢了,日后若是再怀个老二老三,我还有的是东西要给呢。”
她都这么说了,瑜珠自然只能收下。
温氏环顾房内四周,见床前的屏风上还挂着男人昨日褪下的外衣,便又道:“你怀孩子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你同明觉还都是一直同房睡吗?”
“嗯。”瑜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她看着温氏,温氏便也看着她。
终归她是没说出那句叫瑜珠也许会当场拉下脸赶她走的话,而是道:“同房便同房,你们夜里可得注意点,头胎的孩子,最是脆弱了。”
“嗯。”
见她始终神色淡淡,也没什么兴致应付她说话,温氏便也不在她跟前继续自讨没趣,只是又将府中上下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将自己带来的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安顿下,便就离开了。
周渡午时回到家,见到瑜珠身边又跟了几个从前常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嬷嬷,下意识便蹙起了眉。
倒是瑜珠轻描淡写,与他安抚道:“这几位都是从前伺候过大夫人生产,经验丰富的嬷嬷,今日过来,是来照顾我身子,不是来做别的的。”
周渡自然知道,母亲如今若是还敢往瑜珠身边安插人监视,那他们的母子情分,便真的是到头了。
他只是担心瑜珠生气,幸而她没有。
他喊了几个嬷嬷暂时下去,自己坐下陪瑜珠用午饭。
瑜珠早饭吃的晚,如今肚子并不饿,只是简单舀了碗汤,坐在桌边慢慢喝。
喝到一半,她突然若无其事般与周渡道:“你觉得,你需要安排个通房或者妾室吗?”
周渡属实没有用饭的时候说话的习惯,但瑜珠这种话都问出来了,他觉得他再不说话,他妻子又该跑了。
他擦干净嘴巴,随手将帕子扔在边上,拉过瑜珠有些闷闷不乐的脸颊,与她严肃地对视着:“是今日母亲来跟你说的?”
“她没说。”
她若是敢说,瑜珠恐真的会当场将她赶出去。
但她没说,不代表瑜珠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周家是个大家族,长房周开呈膝下三个孩子虽皆是温氏嫡出,但不代表家中就没有姨娘通房。据她所知,周开呈是没有妾室,但却也有两个通房,二房的叔叔周开民,则是有一位妾室,几个通房,周玉璇就是妾室姨娘的孩子。
她如今有了身子,温氏有那等想法,倒也不稀奇。
她看着周渡,攥紧的手心突然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当初与他重归于好的时候,她就曾暗暗发过誓,如若周渡日后会想要纳妾通房,她既然能走第一次,便也能带着孩子,再离开他第二次。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同周渡没有什么感情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是确定了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三人呢?
周渡却不答反问:“你觉得我需要吗?”
瑜珠看着他,沉静的眼眸终犯了下涟漪,又踢了踢他正正经经摆在桌子下的腿。
“你敢!”
周渡满意地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日后母亲的那些话,你便少听,我在这里同你发誓,我周明觉此生唯有江瑜珠一位妻子,也只有这一个女人,旁的,什么都不会有。”
瑜珠嗔道:“你若敢有,我便带着孩子自己去过新的生活,不要你这个爹爹也罢。”
“嗯。”周渡郑重地应着,环住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
或许瑜珠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对于失去她这件事,他能有多敏感与恐慌,回到家中再也找不到她踪迹时的彷徨,得知她在扬州跳江时无尽的绝望,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爱她,只想将她与自己牢牢地锁住一辈子,什么妾室通房,他更担心的,是瑜珠会抛下自己转头就见到更多的面首,那是他毕生最不愿见到的场面。
瑜珠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与他把话说开了后,又同他悄悄告温氏的状:“可是你母亲说了,头胎最好是男孩儿,你马上新一岁都二十有六了,膝下还没有嫡出的长子,会叫人笑话的。”
“二十有六,又不是将来都不行了,如何不能先要女儿?”周渡一本正经地说着,又往瑜珠嘴里舀了一勺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