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宁叹雨因为担心来看了她一次,见她身上没缺胳膊少腿才算松口气,她以为徒为肯定会被吕闻优揍。
“那你今晚就住家里了?以后也一直在家里就好了。”
“那神清宫的事谁来管?”
“那倒也是……算啦,明天我早点来,咱们一起出门吧。”
宁叹雨说完挥挥手,身后徒为忽然喊了她一句。
“…谢谢你,这四年来帮了我不少。”
她一愣,笑道:“干嘛突然这么肉麻!你不也教我修炼了吗,咱们是双赢。行了,再不回去我爹又要吵了,我走了。”
待人走后,徒为又躺了一会方才翻身下床。
她傍晚从吕闻优那里回来后下山去了趟神清宫,石像老爷子听了她脑中那个大胆的计划,乐得直拍手,说一定要帮她。
“虽然你一半是无师自通,但也有一半是我的功劳,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徒弟有求,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徒为:“你明明就是觉得好玩吧?”
“呸,瞎说!你把手伸过来。”
徒为照做,石像老爷子的残影便在她手中化作一尊小型香炉:“很好,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吕闻优和段展我来搞定。”
徒为问:“你不是必须依附于石像吗?”
“以前是。但这四年来吸收了一些你的灵力,我恢复了百分之一……哦不,万分之一的力量。反正就是可以动了。嗨呀,小宝,段家只有你是特别的。”
“别叫我小宝,好恶心。”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徒为掀开窗,将香炉法器放在窗前,自香炉中便飘出一股白色的烟,顺着主屋而去。
谁也没有察觉她走出房门来到了凤千藤的破败小院。
那人仍静静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病态,没有好转,也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徒为抱他的时候捏住他软和的手,那低得吓人的体温让她眉头皱了皱。
“嫂嫂,我带你走,我们去外面找更厉害的丹修治好你,好不好?”她蹲下身搀扶着人坐起来,让他上身倒在自己怀里,拍拍单薄削l的脊背。
没有回答。似乎是想汲取她的体温,动作缓慢地,本能一样地将脸往她颈窝里凑了凑,手指也揪住她的衣角。
像是弱小无力又畏惧寒冷的动物。
有点痒。
徒为一用力,将人抱起来。
轻得异常,根本不像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这就是那个丹修所说的副作用。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凤千藤这个人已经再也和强大二字挂不上钩,可能都不需要吕闻优特意扔到野外,只是放在这里,不出几天她就会自己静悄悄地死去吧。
“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徒为低头亲了亲怀中人温凉干涩的唇,小狗舔舐一样从姣好的唇际一直舔到下巴尖,听凤千藤被吻得不禁从喉咙里漏出含糊的嗯声。
应该是能感觉到什么,眉梢拧了拧,但却没有力气伸手推开自己,虚弱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徒为想笑,又有点心疼,所以不管对方的拒绝,掐住他的下颌,又用力在人的唇上吻了一次,本想用牙齿咬出属于自己的痕迹,但忍住了。她很快松开。
段家通往真雷镇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她永远只能在身后仰望凤千藤的山路,冬日已去春日到来,厚雪早已消融,也就只有那巍峨的山门关巨石还有点从前的影子。
犹记得四年前,吕闻优在这里对刚刚筑基的她说“只要你能踏出山门关一步,我就让你去”。现在她不仅能踏出去,还让所有人毫无察觉。也不知道她娘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早就不一样了。
“徒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竟是宁叹雨站在长夜中,显然早就在门口等她。否则那尊香炉应该将她迷倒了。
“你要去哪儿?”她巴巴望着这边,声音有点抖。
徒为道:“你猜猜。”
“你还有空给我说笑。我不想猜。”宁叹雨扁着嘴:“你就不能不走吗?以后段家谁和我玩。”
“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如果徒为能不走,我宁愿当个小孩!”
她抽了口气,要哭似的:“但,你还是要走……是吧?”
徒为没说话,沉默代表她的回答。
宁叹雨道:“外面和家里不一样的,出了真雷镇,到处都有魔修……”
“我知道。”徒为说:“你白天不是说想去边界地找我哥吗?你去不了,我替你去吧。把杀了我哥的人找出来,替他们两个报仇。”
宁叹雨表情一苦,眼圈红了:“你真的想好了?只为了一个凤千藤,哪怕从此往后都不能回段家了,你也不后悔?”
她颔首,好像没有丝毫犹豫。
“她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能让她死。”
“所以宁叹雨,我走了,你多保重。”
第18章
要从东边去西边的边界地,必须途经一片凶险的雾林。那雾林从以前起就不属于任何仙门的管辖地,林中多有妖兽和危险的灵植,凡人跑商都会绕路避开。
徒为是不介意绕远路,但现在除了这片雾林,左右两边都有可能遇上成群结队的暴动流民或者魔修,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凤千藤,她也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
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从雾林直线出发。
徒为运气不错,刚出真雷镇就遇上一队在路边修整的车队。
上前一问才知,这群人也准备穿过雾林去边界地。他们中有商贩,有几个小门小派出身的修士,都是搭伙一起上路的。毕竟要进雾林,单枪匹马不是个好选择。
徒为问:“能不能捎上我?”
“你?”
中年男人上下将她打量两眼。
“你一个年轻姑娘,去边界地作甚?”
他估计是这群人里掌控话语权的,一出声怀疑,其他人脸上也带上戒备。
徒为道:“我师兄在边界地,我要去支援他。”
“支援?那你是修士咯?”男人似乎不怎么信。
徒为只能将凤千藤暂时放下来,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抽出腰间长剑。
唰的一声,剑气割裂了空气,醇厚的灵力席卷四周。
人群不由倒吸了口气。徒为抬头:“这样呢?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没人会拒绝一个即成战力,更别说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
男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所以说到底是商人呢,脸皮不厚干不了这行。
他直说自己看走了眼希望她别怪责,热情地自我介绍。
他叫王平,原本只在东边做生意,四年前那场变故后,生意萧条,日子不好过,他觉得西边在打仗,物资紧缺,修士又都不差钱,很有商机,所以带了一队同伙和满当当的物资,准备去边界地发财。
徒为好笑:“你就不怕钱没赚到,反倒丢命?”
王平道:“大部分人都这么想,所以他们才永远都是穷人。”
她不置可否,重新将凤千藤抱起来。
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要跟着他们去危险的边界地。怎么看都是件怪事。王平难免被吸引了注意,但也没问,转身招呼众人赶紧生火扎营过夜。
有徒为这个新加入的,大伙都不敢开腔,好奇的目光在她和她怀里的人身上来回扫。
好在徒为只找了个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坐下就不说话了,很没存在感。
车队的人便渐渐放开,不一会儿周围就热闹起来。
“新来的,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旁边一个穿修袍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招呼她,手里端着碗汤。
金丹修士一般都辟谷了,徒为摇头。
她却很自来熟地坐下:“我姓白,白莞。你呢?”
徒为瞥她,没懂这人搭话的意图。上辈子流浪荒野永远在和人争斗猜疑的戒备本能好像又回到她身上,她没说话。
白莞又道:“我刚才看你出剑的招式,你应该很厉害吧?你是哪个宗门的?”
“你呢?”徒为把话茬抛还给她。“我?我的师门早在好几年前就被魔修屠完了。”她笑笑,回头给她指了指:“那两个是我的师兄,我们几个那天正好外出,捡回了条命,但也没了去处。”
“所以想着去边界地,或许还能帮上点忙。要是立了功,说不准有望加入那些大宗门。”
散修在修真界就像过街老鼠,正经修士对他们厌恶,而他们没有宗门庇护,谁都能来踩一脚。
“反正接下来就请多指教啦。有你在,我们肯定能畅通无阻。”
徒为点了点头,无话可聊,白莞只好回到她师兄在的地方。
“她那是什么态度?莞莞还不够礼貌?”刚才的对话都被他们听去,大师兄忿然道。
“看我们是散修,瞧不起我们吧。”
“真是。我这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白莞安抚他们:“可能是我哪里冒犯了她吧……你们可别去找茬,之后的雾林要是遇上麻烦,这一车队都得依仗她呢。”
她两个师兄不满地一哼,没再说话。
这一夜很快过去,天刚蒙蒙亮,车队便收拾上路。
徒为跟白莞一个马车,另外一帮男人挤一个马车,其他车都装着货。
王平早上还来跟她打了招呼,说不出意外天后就会抵达雾林。
“雾林前会有一个很大的郡县,不少修士都聚在那边。”他看向徒为抱着的人:“你带着的这个人,应该也能找到丹修给看看。届时我让人在郡县里停靠一会吧。”
徒为倒没想到这商人这么敏锐:“那就麻烦你了。”
“哎哟尊者说啥呢,是我们要麻烦你!”说完就笑着走了。
车队开始行进,窗外的风景匀速往后倒退,她独自占了马车一个角落,低头看怀里的凤千藤。
昨晚被她亲的时候明明有点模糊的意识,现在却一动不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不太对劲。
可惜徒为不是丹修,就算用神识探查她的灵府和脉络也看不出什么。
“那个,你昨晚睡得还好吗?”白莞在另一边偷偷看了她很久才开口。
徒为点头。
“那……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想了想,只是名字的话倒也无所谓。
“徒为。”
白莞受宠若惊,觉得跟她拉近了距离,大着胆子攀谈:“我看你是从真雷镇那边过来的,你莫非是段家养的修士?”
反正都被看到,否定会更奇怪,徒为索性点头承认。
“难怪你那么厉害呢。”她道:“这个世道,连段家那种大仙门都没法保全自身……我们这样的,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她应该是在说段修远陨落的事,徒为表情微沉。白莞没发现这点异样,很快又被她怀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有点在意。
那人看不出男女,从脸到腰都被一枚毯子裹着,被抱起来走时,只能隐隐窥见那人从袍子下露出来的一截苍白细瘦的足踝,一晃一晃的,让她有点在意。
“王叔刚才说,徒为跟着我们上路,是为了去大郡县给他治病?他是徒为的什么人呀?”她以为得知徒为的名字,和她关系变好,可以问些私人的问题。
谁知徒为立刻冷下目光,像只被人抢食的兽。
“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简单吃饭。有了修士,不愁没有火源,往锅里一放水和菜加点调料,很快就是一锅不赖的大锅炖。
众人围在旁边吃饭,白莞捧着碗看起来心不在焉,她师兄问:“怎么?那个女修欺负你了?”
“没有,都是一起的人家欺负我干嘛。”白莞有点失落:“不过我好像被她讨厌了。”
“嘁,她看不起我们,我们还不想搭理她呢。师妹,你要不过来和我们一个马车吧,让她一个人坐一辆。”
“那倒不用,我就是想和她搞好关系嘛。她……她好像是段家的修士。”
“段家?”她的大师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那个段家?”
白莞点头:“她不是还带着一个人吗?我只是问了问那个人是谁,她脸色就变得好可怕。”
这倒是有点奇怪。
两个师兄不由对视一眼:“段家的人都想遮遮掩掩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宝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除了王平和白莞,徒为基本没和车队其他人有交流,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在车上。晚上睡觉,她才会出去透透风,但也会带着凤千藤一起。
她这几天都是这样,昏迷全然没有意识,有时候呼吸浅一点,她都会以为她死了。
这种越来越衰落,越来越接近枯萎凋零的感觉让徒为很不安,只能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低头从人眼睛一路亲到唇际,小声哄道:“嫂嫂,张嘴。”
可惜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唇舌也温凉得异常,她顿觉无趣,将人的衣襟扯开一些,露出一截精致雪白的锁骨,然后用牙齿忿忿咬了一口,留下显眼的牙印。
也不知凤千藤醒了看见会作何反应。
大概会很生气吧?
她很温柔,但骨子里依然疏离冷淡,似乎不容任何人的侵犯。
也不奇怪,生来就是上位者的人就是这样。
可现在到底是谁占据上位,只怕还说不准。徒为倒不怕她发现,只希望她快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