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遗珠【完结】
时间:2023-03-02 11:51:42

  阿萝颦眉,心生失望,正要答,却听陈家丞又道:“可有些事,娘子理当知道。”
  “娘子昨夜晕厥,是殿下将您一路抱回配殿。彼时,殿下右手受伤,鲜血淋漓,却唤太医优先为您诊治,弃自身伤势于不顾,粗略包扎便罢。”
  “此后,殿下守在您身旁,生怕您再有异样,几乎整夜不曾合眼。”
  至此,陈家丞收声,只摇头,似在叹息。
  他不知阿萝经历,又侍奉魏玘多年,自然偏袒肃王,想阿萝太过愚钝——肃王恩宠盛极,自当感恩戴德,她言行如此,未免太过不知好歹。
  “若殿下不曾与您说过什么,那您想做什么,就什么吧。”
  陈家丞低头,自怀里取出一卷软图,递给阿萝,又道:“这是肃王府的舆图。”
  “您往后少不了在王府走动,若是无事,不妨熟悉一二。”
  ……
  直至亥时,魏玘终于回府。
  与阿萝分别后,他离府入宫,受君王盛怒——肃王夜入陈府、威力缚人一事,已传遍上京,引得御史忙碌百般、弹劾无数。
  万幸是,他早与越帝奏过遇刺一事,又于陈广原处取了画押的口供,再加皇子之身本属越刑八议,倒也将此事勉强对付过去。
  可惜,川连将陈广原押送大理寺后,不多时,便听人突染恶疾、暴毙而亡。想来应是太子党羽为防陈广原口风不严,才卸磨杀驴、将其毒害狱中。
  至此,陈府之事告终,阿萝的踪迹也暂未暴露。
  魏玘下马,将缰绳递于小厮,穿过裕门,一壁行路,一壁思索后续。
  如今,他正处风口浪尖,此后必须谨言慎行,不得再有出格,否则处境定会更加危险。至于昨夜所得的茶寮线索,只能暂且不表。
  不远处,陈家丞静候贵主,甫一见他,便迎上,跟随身后。
  万籁俱寂,二人前进,行于游廊。
  魏玘身心俱疲,思索半途,终于按住心绪,松懈神智。
  他转眸,目光散漫,扫过夜幕之下的王府,只见春夜露重、灯火辉明,远远看去,唯有谨德殿配殿处,沉寂无光,黢黑一片。
  场景似曾相识。昨夜,在寻香阁,阿萝走后,他见过如此黯淡。
  魏玘淡淡收回目光,默了片刻。
  他道:“家丞。”
  陈家丞道:“殿下吩咐。”
  魏玘道:“阿萝今日做了什么事?”
  陈家丞会意,道:“如殿下吩咐,已将舆图交予娘子。娘子在府中逛过半日,之后便留于后花园中。为防惊扰娘子,老仆并未靠近。”
  魏玘笑了一声,低沉,干涩。
  他的口吻却上翘,只道:“盯紧了,许是要逃。”
  “她机敏,难保不会寻找蒙蚩,有心带蒙蚩一路逃出王府,离本王越远越好。”
  陈家丞听出他话里风凉,一时沉默。
  片刻,才道:“殿下,可要去配殿寻阿萝娘子?”
  “不必。”魏玘道。
  他挑眉,又沉,藏下几分寥落,只道:“本王不爱自讨没趣。”
  何止自讨没趣?她留在这里,没有半分是为了他,只怕此刻已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一辈子不要与他相逢,跑到天涯海角,千万别被他找到。
  “回谨德殿。”他道。
  陈家丞无奈,不好僭越,只得应声称是。
  二人一路前行,逐渐接近谨德殿。
  殿前,典军威仪,两簇灯火静静燃烧,透不出半点生机。
  魏玘越走越近,忽然,停住脚步。
  一道小巧的人影驻足殿前——纤弱,细痩,着了白裙,像一树轻盈的梨花。
  阿萝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魏玘看见,她挎着藤筐,眸光微烁,似有碎星凝聚。
  “魏玘。”阿萝道。
  她的声音很轻,盈于晚风,像在漂浮。
  “我给你上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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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债难偿
  魏玘沉默, 驻足于夜下,并未上前。
  二人相对间, 只见他眉峰不动、神色冷沉, 袍角却经风吹拂、染上星点灯辉。
  下一刻,魏玘提步,向她走去。
  他经过她身旁,不作逗留, 只落一声:“进。”
  阿萝回头, 看陈家丞停于殿外, 便矮身,向其点过一礼, 才追上。
  谨德殿内,珠明玉映,雅正开阔。
  甫一入门, 有小厮上前迎礼, 看见阿萝,先是一怔,很快又低头, 恭敬道:“殿下, 良医所已将敷药送来,可要寻太医为您替换?”
  魏玘挑眉,道:“不必,扔了。”
  言罢,他摆手, 屏退呆滞的小厮, 仍向内走。
  阿萝不知二人说了什么, 但看魏玘若无其事, 便也不甚在意。
  她亦步亦趋,一壁打量周遭,只见金辉四溢,陈设高致,举目之处极尽森严,当真像一座金铸的笼宇,密不透风,将人收入其中。
  阿萝倍感压抑,吐息舒气,绕过珐琅山水屏,随魏玘走入后殿。
  视线尽头,是一方紫檀长案,书卷散布、纸砚罗列。一只博山炉立于案角,香烟盘绕半空,萦向壁上悬挂的牌匾,将其上四字衬得愈发遒劲。
  阿萝识越文,认出是为——含章可贞。
  魏玘行至案边,坐上主位。
  他曲指,叩向案间,示意道:“坐。”
  阿萝回神,与魏玘相对而坐。
  魏玘不多言,卷起袖袂,将手臂向前一递,五指松弛。
  阿萝垂眸,顺势望去——他右掌缠布,处置敷衍,被鲜血洇得红透,已干涸、发硬。
  她沉默,也不作声,只动指,小心拆下麻布。
  眼前,伤口凌乱,血肉微翻,足见持刀人用力之深,似要将锋刃捏入骨血。
  阿萝翻找藤筐,取出敷药与软布,净过患处,方才涂抹。
  一时间,无人开口。药味清苦,弥漫近前。
  魏玘不扰阿萝,沉沉凝视她。
  视野里,少女娇憨、清丽,捧住他的手掌,正专心治伤。
  此情此景,胜似巫疆月下。二人初见的那晚,她接近他,小心谨慎,又纯澈真诚,像稚鹿畏惧雄狮,却本能地散发着善意。
  正回忆时,魏玘看见,阿萝掀起眼帘、觑他一眼。
  他勾唇,道:“怎么?”
  ——口吻分外温和。
  阿萝眨眸,道:“我阿吉还好吗?”
  魏玘的神色霎时一沉。
  阿萝的唇瓣咬了又松,泛出微白。
  她道:“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他瘦了吗?变矮了吗?身子康健吗?”
  “他……有没有和你提到过我?”
  对于蒙蚩,阿萝连问五声,一声比一声恳切。
  方才,她本专心为魏玘治伤,可周遭僻静,莫名令她想起蒙蚩。自从得知父亲音讯,她总是如此,连白日采药时也出神,险些把阿莱忘在后花园。
  她想知道,十三年过去,她的阿吉是不是老了,是不是需要她的陪伴?
  可魏玘并没有回答她。
  阿萝只觉,指间手掌微动、迅速收了回去。
  ——隐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意味。
  她不安,以为蒙蚩状况不佳,悬心喉口,怯怯等待着眼前人的回应。
  终于,魏玘道:“是为这个?”
  阿萝不解,轻轻地啊了一声。
  魏玘神色愈沉,眉间寒光迸发,字句掷地成冰:“你是为向本王打听蒙蚩,才特地候于谨德殿外,给本王上药?”
  话语间,怒意隐隐,压迫感分外强烈。
  阿萝见状,心头一憷。
  可她只惧了刹那,转瞬之间,又沁出几分委屈。
  她不明白,魏玘为何总是这幅模样——阴沉,冷戾,气势迫人,好像谁都得依他的意思。
  魏玘的确是越帝的儿子,可辛朗也是巫王的儿子。比起魏玘,辛朗要好得多,不会叫她妖女,不会强迫她留下,更不会利用她、胁迫她。
  回到上京后,魏玘禁锢她、使用她、威胁她,却又声称,他对她好并不为图她的用处。
  依她看来,魏玘是个满心算计、喜怒无常、令人畏惧的人,所作所为几乎与坏人没有两样。这让她很不喜欢,甚至,惹她生气。
  更何况,她为他上药,本也不是为了蒙蚩。
  阿萝直视魏玘,道:“不是。”
  “陈家丞与我说,昨夜我昏厥时,你一直在边上照顾我,甚至耽误了治伤。所以,我想,我不能只受你照顾,也要帮你上药。”
  魏玘闻言,眉关一拧,又徐徐松开。
  他敛神,眸光褪去冷意,才浮出些许柔和,却听阿萝又道:
  “你照顾我,我为你上药。我不欠你什么了。”
  “这是交易,钱货两清。”
  一席话说完,虽然细柔,但掷地有声。
  魏玘的脸色霎时降至冰点。他凝定,紧攥左拳,眸光晦暗,似有薄焰翻滚。
  阿萝不再开口,端端盯他,目不转睛。
  红烛摇映,为她身影裹上火色,秾艳,昳丽,宛如雪里的一丛梅枝,坚韧又笃定。
  两人相视良久。
  最终,魏玘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精明。”
  “那本王就如你所愿,将蒙蚩之事也列为交易。”
  他松指,翻腕,左掌倒扣案上,叩指声如擂鼓,短促又密集。
  “你留在肃王府,本王只允你换他一条命。至于他过得好与不好,视你价码而定。”
  阿萝听罢,心头一慌,顿时按几起身,向魏玘倾去。
  她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呆在肃王府、不逃走,你就不会动我阿吉吗?”
  魏玘没看她,淡淡扫视右手,也无话。
  听人不答,阿萝急得泛泪,道:“你、你可以随意用我,像先前那样,引诱坏人。我还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求你,别伤害我阿吉!”
  魏玘这才瞧她,眉峰一挑,道:“本王缺吗?”
  ——神情饶有兴味,口吻却漫不经心。
  “肃王府里的物件,任取一样,远胜你白银千两。肃王府里的人,任择一位,哪个不是置生死于度外、随本王调遣?”
  阿萝没了底气,杏眸凝泪,道:“那你要我如何?”
  魏玘勾唇,抬臂,五指上擒。
  瞬息间,阿萝下颌一凉,受魏玘牵下颈去。
  放眼看去,男人俊美、冷沉,凤眸半掀,好整以暇——他坐,而她立,乍看去,她分明比他高些,却似被他压住一截,无法与之抗衡。
  只听魏玘道:“本王所要不多。”
  “要你为本王解忧,讨本王欢心,令本王顺意。”
  阿萝怔住,一知半解。
  可尚不及她细问,忽听叱骂声起——
  “魏子玉,你失了心智!”
  “上京城谁人不知,你肃王夜入陈府、威力缚人,荒唐至极!”
  “你历来持重,怎会如此冲动,滑天下之大稽!”
  此人边痛斥,边接近。待阿萝循声望去,他已绕过屏风,彻底显出模样。
  那是一名青衫老翁,身形瘦削,颧骨微陷,怒容满面。看见殿内情景,他眉关更拧,冷眼锐如铁笔,似要将两人戳出洞来。
  阿萝惊讶,尚未定神,先觉颊侧一松。
  转眸看,只见魏玘业已罢手,神情更冷,向老翁直直逼视。
  剑拔弩张之时,人声又起——
  “王傅,慢行!”
  川连随之而来,看见魏玘,露出苦笑,抱礼道:“殿下。”
  “不料王傅早归,属下尚未同王傅道明全貌。”
  魏玘不作声,只起身,负手而立。
  他抬颌,向阿萝,示意川连道:“带她回去。”
  “本王亲自与王傅说明。”
  ……
  阿萝挽篮,随川连向殿外走去。
  她回头,再往内里,隔着一扇屏风,看见老翁已落座案前、正与魏玘攀谈。
  越语隐约,迢遥含糊。阿萝虽然不懂,但也觉奇怪,只想二人适才针锋相对、似要争执,此刻却又平心静气、对坐而谈。
  但很快,她就忘了这事,记挂起蒙蚩的安危。
  魏玘说,要为他解忧、讨他欢心、令他顺意。可具体需要她怎样做?
  他先前也说,待她好,并非图她的用处。但方才,他提及的那些事,何尝不是寻她的用处?他自相矛盾,左右推诿,叫人好看不懂。
  阿萝迷茫,忧愁,始终无话。
  谨德殿距配殿不远,行过游廊,不出百步可达。夜色深浓,肃王府人影未歇,左右看去,仍有不少仆役往来忙碌。
  阿萝跟随川连,与众人擦身,返回配殿。
  她提裙,向川连道谢后,刚要入内,却听身后人唤道——
  “娘子,请留步。”
  阿萝回眸,困惑道:“怎么了?”
  川连道:“娘子为殿下处置伤势时,所用药物,可是出自良医所?”
  阿萝摇头,道:“是我自己调的。”
  那敷药,是她自医书学来,本以为系巫族独有,却在后花园见到了对应的绿植。正好魏玘右手受伤,她又有心帮助,才有了今夜之事。
  川连目光一亮,道:“敢问娘子,功效是?”
  阿萝忖了须臾,如实道:“主治攧扑损伤,若患处肿胀、出血等,可活血化瘀、舒筋止疼,不治内伤,不含整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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