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遗珠【完结】
时间:2023-03-02 11:51:42

  他们都说,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的冷酷、心机、算计都有苦衷。
  这一切,无不令她困惑。
  因她眼中的魏玘,言行凶戾、口吻粗暴,情绪变化莫测。他利用她,漠视她辛苦,更以她父亲的性命与处境相要挟,强行扭转她意志。
  她垂眸,又道:【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我应当是天下最不懂他的人。】
  听见这话,段明扬眉,并未回应。
  阿萝望向地面,也不开口。
  好半晌,才听段明道:【或许,小娘子本也不必勉强。】
  阿萝一怔,不知此话何解,眸里泛过疑惑。
  段明又道:【天下很大,并非方寸之间。天下也有许多人,熙熙攘攘,只待与小娘子相遇。若小娘子有心,也可以了解旁人。】
  阿萝颦眉,觉他说得好似有理,又隐隐感到不对。
  她抬眸,见段明仍跪着,一时心生不忍,暂且放下心绪,道:【你一直跪着,也不好。魏玘此刻不在,你不如先起来,等他何时来了,你再跪。】
  这显然是个馊主意。
  可她说得太真诚,令段明忍俊不禁。
  阿萝眨眸,还当他同意了,便伸手去,道:【我来搀你。】
  忽然,段明神情一僵。
  阿萝不知原因,尚未作出反应,突觉手腕紧痛。
  有人横臂捉来,锢住她手腕,长指紧扣,力道不容置喙,拽住她转身就走。
  她吃痛,呜咽一声,泛出泪来。
  可那人只走,不为所动,全然不打算停下。
  迫于钳制,阿萝踉跄、跌撞,被拽往风雩亭外,身影摇曳,好似风中浮萍。她痛、慌,也惧、乱,勉力稳住心神,望向面前。
  她看见紫袍翻滚、银纹流光,看见身影乌漆、冷冽如刀。
  ——是魏玘。
  他攥紧她,疾步向前。
  阿萝挣动手腕,却毫无作用。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像要将她掐断在手里。
  她呜咽道:“魏玘,你放手!”
  魏玘不应,头也未回。
  阿萝反抗不得,随他穿过竹林,来到无人的角落。
  “咚。”背脊抵住墙面。
  魏玘抬掌,以臂为缚,将阿萝堵于白墙之间。
  阿萝睫羽颤栗,抬起泪眼,对上那双凌厉的凤眸。
  那里寒凉、冰冷,仿佛冰泉,冻得她脊骨僵麻、浑身颤抖;那里也沸腾、灼热,烧着燎原的怒火,似要将月影都焚为枯骨。
  魏玘也在看她,炽烈、压迫,目不转睛。
  她看见,他咬紧牙关,双唇紧抿,好像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阿萝移眸,想去推他,又抽不出力气。
  二人气息逼仄,身影交叠——本该是亲昵无间的场景,却只有恨与怨在翻滚。
  “为什么?”阿萝问道。
  这段时日,她问过自己无数次,始终未得答案。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生气?”
  她抽噎着,哭声很轻,比丝线更细。她的声音也在颤,像珠玉,摔碎在冷峭的夜里。
  “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哪里惹你不快?”
  阿萝委屈,也疼痛,好像被人揪紧肺脏,掐出难言的苦楚——终于,明白了怅惘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你只对我这样?”
  他待旁人如此优厚,是杜松、川连等人的贵主,是周文成的爱徒,是吴观口中的卓尔不群者,更是台山书院学子们的恩人。
  而到她这里,他给她的,只有凶戾、冷漠、威慑。
  他分明能藏起利爪,展露柔软——哪怕只有片刻、只有瞬息。
  可他从不曾容她触达。
  旁人口中的、他的每一份好,是救命的稻草、雪中的炭火,叫她听去,却是抽打身躯的藤条、刮剜血肉的刀刃,越发衬出他苛刻。
  “为什么?”
  阿萝满面是泪。
  她看着魏玘,看着那不可撼动之人,话语几要被哭声吞没。
  “你待旁人都能这样好……”
  “却只对我这样坏?”
  魏玘没有回答。
  他眉关紧凝,眼眸越发幽沉,迸出一段勃然的星火。
  下一刻,竹影摇曳,气息压来。
  一股凉意压往阿萝唇间,叩住她呜咽,吞下她呼吸。不过转瞬,那股凉意开始发烫,像火,也像烧红的烙铁,迅烈、恣意、肆虐、战栗——
  还有,痛苦万分。
  阿萝忽然感到眩晕,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尝到苦涩,似乎是泪,只淌过一瞬,就被人尽数掠夺。
  她懵懂着,眨动眼眸,在两汪泪里,看见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那双眼紧闭,有蜷曲、浓长的睫,令她忽然想起某个雨夜。
  那时候,她曾触碰过那里,轻盈、小心,惹他蜷曲,自己也指尖微痒。
  月下,清辉四合,竹影缄默,气息连绵交错。
  ——魏玘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醋不过三,魏狗A上去了。昨天精神状态太差了,感觉写不出想要的效果,所以没有更。我很想把缠萝的故事写好,也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谢谢各位宝宝们的等待和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还有一更啊啊不知道啥时候才写完,先记上,一定补给大家。
 
 
第39章 他与她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强硬、深切,也颤抖、生涩。
  阿萝的腕被捉住, 气息被吞没。她抵靠白墙, 近乎依附,像被瓢泼的月印刻上去,成了绘于雪面的一树梅、糅杂竹影的一缕红。
  她的鬓乱了,如云般散溢, 坠下细软的乌色。
  她的睫在颤, 挂着泪, 好似雨里的桃枝,镌着娇柔的春意。
  此刻的阿萝, 分外惹人心痒。
  可魏玘没有睁眼。他只吻她,用力地,发狠地, 像贪恋、掠夺, 也像报复。
  阿萝感觉,她的意识凝成明镜,被她失手摔得粉碎, 又被一股滚烫的气息拼凑、粘合, 模糊地复了原,却粘上一层懵懂的热雾。
  终于,魏玘松开她。他的唇半张,呼吸短促而澹凉。
  阿萝眨眼,极缓地扇动睫帘。
  她看见, 魏玘浸于泪雾, 仍堵她面前, 眉峰拧出微痕, 漆眸燃有冷火。在他身后,本该是青白的冷月,可他逼得太近,几乎盖满她视野,叫她再看不见其他。
  “是我吗?”魏玘道。
  他依然凌厉迫人,声音却干哑,似在喉间埋藏许久。
  “是我待你坏吗?”
  阿萝仍恍惚着。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反问她。
  她动臂,想去抹泪,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抵住他胸膛。于她惊觉的一瞬,他的心跳突兀苏醒,就在她指尖跃动,烫得她缩回手去。
  魏玘逼视她,眼里怒焰燎原,藏住苦楚与妒怨。
  他道:“是你。”
  分明是她,对人说笑,与人相处融洽,却不会如此待他。
  “你待旁人和颜悦色,唯独和我锱铢必较。”
  他的话里有酸,始于杜松,受众学子火上浇油,终在她搀扶段明时爆发。
  阿萝澄澈、纯净,吸引他靠近,却不予他丝毫青睐。他太想被她喜欢、受她倾慕,便越发见不得她与旁人好,哪怕一瞬,也令他恨之入骨。
  为什么?这本该由他发问。
  为什么明珠光辉无暇、照耀世人,独不垂怜他阴暗的角落?
  魏玘锁视阿萝,又道:“我待你不好?”
  “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带回上京,予你华裳、藏书、种种珍品,锦衣玉食地伺候你,还教你越语、武学,命王府上下侍你如侍我?”
  这些事,他此刻重提,像自肺腑里挤出、从牙关间迸发,如狂风骤雨,向阿萝打去。
  二人近在咫尺。阿萝清晰地发觉,魏玘双唇微颤、眼里火光炽盛。
  她才哭过,又被他吻得晕沉,神智尚且懵懂。此刻,受他怒火喧嚣,她只觉自己宛如凝冰,被人自泉里捞出、扔上铁砧,捶打到粉身碎骨。
  他说了好多、太多,多到她无力承受,全然无法思考。
  阿萝道:“我不明白。”
  她眨眸,长睫颤抖,簌簌地落下泪风。
  极自然地,她想起许多事,是她亲身经历的一部分,也是她最为深刻的所有。哪怕她理智不足、难以忖度,仍能将这些事脱口而出。
  “明明、明明是你……”
  “是你不让我走、将我藏住,还抓走我阿吉、以他来威胁我……”
  话音掷地,魏玘身脊一僵,却并未回应。
  这些事确实是他所为,是他自尊、倨傲、不可一世的后果,也是他往后再忆时、定会心生悔意的过错——正因此,他才无法反驳。
  他此间心绪,阿萝一概不知,只觉懵懂、难过,疑问也呼之欲出。
  她道:“若我待你不好,真如你所说那般坏……”
  话到此处,她突然收声,不再继续。
  魏玘蹙眉,掀目看她。
  眼前,少女雪颊泛红,睫羽密垂如扇。她眼里凝泪,如有春水汇聚,两片柔唇盈有微泽,被她含咬一半,青涩,委屈,也娇怯。
  只听她又道:“那你……为何要吻我?”
  阿萝问得困惑、纯稚,声音细如羽毛,扫得魏玘心头一颤。
  是了,那确实是个吻。哪怕有妒、恨、怨,那依然是吻,是他情难自抑的冲动、迫切渴求的欲念、攻城略地的侵占,只因他倾心于她。
  可他说不出口。
  倾慕这两字沉得惊人,似要碾碎他骄傲,令他自雄狮沦为小犬。更何况,他已尝过被她拒绝的滋味——在她逃离时,也在授她越语时。
  他只道:“看着我。”
  阿萝一怔,感觉这话似曾相识。
  她凝眸,看向他,自下而上,扫过他颌线、双唇、鼻梁,最终落进他眼里。她看见,他眼里有黑夜,而黑夜的尽头是无边的雪河。
  魏玘也在看她。他的目光很深,像镌刻,似要将她融入骨血。
  他道:“从今往后,你只能看着我。”
  “只待我好,只对我笑,只与我说话,只和我相处。”
  他的口吻仍是硬的,与平日几无差别。可阿萝听得出,他句尾颤抖,声音也低涩。
  她不明白,本要发问,却莫名问不出口,只隐约感觉,他似乎难过极了,像是她再说一字、多问一句,他就要变成一块冰,融化在她眼前。
  忽然,阴影破碎,月光流泻——魏玘松开她,转身就走。
  气息不复逼仄,阿萝终于得以喘息。可她迷惘、怅然,丝毫不觉松懈,心口依然紧涩。
  泪光里,魏玘身影渐远,已与她相隔三两步。
  “窣。”
  自他袖间,有物件坠落。
  阿萝抹去泪,定睛一看,只见金光闪烁,缭乱又熟悉。
  ——是她做的香囊。
  她惊讶,一时按下方才的心绪,唤道:“魏玘。”
  魏玘步伐不停,仍向前走去。
  阿萝无奈,走近,将香囊拾起端详——香囊小巧,被人特意补过,针脚歪斜、笨拙,似要填补她剪开的破口,却十分生涩。
  她看向魏玘,抬高声音,道:“你怎会有这个?”
  魏玘停步,偏首道:“什么?”
  阿萝道:“我做的香囊。”
  魏玘闻言,背脊突兀僵凝。
  阿萝不曾留意魏玘动向,只收回目光,再望香囊,不解道:“它早就被我剪坏了,为何会在你身上,又被谁缝过?缝得……”
  魏玘并未转身。他抬臂,理袖,道:“缝得如何?”
  ——声音是紧绷的。
  阿萝听出异常,不禁抬眸,见他只影独立、莫名透出几分局促。
  她抿唇,放轻声音,道:“不大好。”
  魏玘笑了一声,不再开口。
  阿萝隐约生出猜测,试探道:“是……你缝的吗?”
  魏玘沉默。答案不言自明。
  阿萝记起,杜松曾问过她香囊之事,便对此间内情推出七八。应是杜松受魏玘指示,特地来找她打听,又将她回复告予魏玘。
  这是为什么?他分明不在乎她的成果,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襕袍与香囊是她与魏玘二人之事,他本可以自己来问,不必借由旁人,她也不会有所隐瞒。从始至终,她在乎的,只是她一片真心会受他如何对待。
  不待她发问,便听魏玘道:“往后不必缝了。”
  阿萝讶道:“什么?”
  魏玘滞了片刻,才道:“襕袍。”
  他再动唇,声音冷沉如初,一丝忐忑微不可察,道:“肃王府应有尽有,从不缺衣物。纵要缝补,也是仆役所为。你不必那般……辛苦。”
  ——最后二字,含糊又愧怍。
  阿萝听罢,越发不解,便道:“为什么?”
  “你既觉我辛苦,为何要将襕袍送人?若无需我缝补,为何当时不说?”
  魏玘无言,又陷沉默。
  阿萝不解,想自己态度平和、并非诘难,又本就占理,便不催不急,只收拢纤指,将香囊握入掌心,端端而立,笃定等待。
  半晌,她才看见,魏玘两肩一耸,似是笑了。
  但在她视线未及之处,魏玘勾唇,远眺前方,眼里并无笑意。
  “本王不在乎衣物。”他道。
  这是实话。如衣物、文玩、钱财等,从未引起他半点重视。况且,太子党羽曾将毒蛇放入他襕袍,他拾起穿着,险些丢掉性命。
  “于本王而言,襕袍不过身外之物,可随时替换。”
  但是,这又如何?哪怕他说得再多、理由再足,他依旧伤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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