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导先同察迟迟讲戏：“察老师，这场戏先从你潜伏在杨府开始，虞卿卿这角色你也明白，冷血无情，看见人摔倒在地要求饶，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就将他……明白吗？”
说着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虽然试镜时看过察迟迟演技，但到底她以前多演龙套，加上双方又是初次合作，周导多少有点不放心。
他只说了一次，察迟迟便点头表示：“明白。”
察迟迟没再问其他，更令周导忧心忡忡。
担心归担心，周导没将心中情绪表现在面上，就怕影响察迟迟：“那我们先试一遍。”
察迟迟点头。
戴上面罩，遮去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
察迟迟……不，该说是虞卿卿，她落步无声，行走时安静，连衣物的摩擦声，也不曾听闻。
她走得很快，可与其说是用“走”的，倒不如说更像在飘。
就像一索魂的鬼魅，脚步沾地，才能这样寂静潜入。
本只是想让察迟迟先找找感觉，并没打算正式开拍的周导见状一愣。
看着看着，周导自己也开始投入，透过镜头去捕捉“虞卿卿“身影。
“啪哒”。
雨声落下。
虞卿卿借着雨声掩护，推门进入燃着灯火的房内。
窗上透出两人影子。
手握书卷的男子对于有人进入屋中，毫无所觉，连虞卿卿都走到他身后了，他也仍然专注垂首看书。
然后，虞卿卿出手。
女子的影子一手捂住男人的嘴，另只握着匕首的手高举──
“啪沙”。
有什么液体，溅在窗上，男人的身子慢慢软倒，只余女子的影子还端立着。
杨府夜间门，这些细微的声响，都被雨声盖过。
无人得知，在今夜，他们府上的主子，已然殒命。
虞卿卿推门踏出，红色鲜血沾染在夜行衣上，并不明显。
她将清理干净的匕首收了回去，脸上与来时同样平静，虞卿卿走入雨夜中，身影顷刻消失，彷若她今夜，从未造访过杨府。
周导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激动喊了声：“卡！”
察迟迟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浴巾裹在身上，走到周导身边，周导跟捡到宝似的夸她：“表现得很好！”
表情和表现就别提了，连走位都很贴合虞卿卿的杀手角色，周导非常满意。
“导演过奖了。”
这话察迟迟倒不是谦虚，而是说得真心实意。
要怎么潜入他人府邸而不被人发现？这事察迟迟熟，压根还用不上自己演技。
周导平时很少夸人，而是以严厉对演员出名，不少人都有被他骂哭的经验。
袁许明换完装出来，看到的就是周导对察迟迟赞不绝口的场面。
他感到意外的同时，很快就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呵，他就说怎么周导偏偏用了察迟迟。
袁许明视线扫过因为淋过雨，有些微湿的察迟迟面庞。
她发丝垂下几缕，搭在额上。
因为淋过水，察迟迟面色看着更白，给她那张本就柔美精致的脸蛋添了脆弱感。
就这张脸，用旁的东西同导演换取一个角色，就算演技再如何不足，想来周导也很愿意为察迟迟开这先例。
袁许明扫过周遭工作人员，哼笑。
有周导罩着她，那又如何？
明明演技拿不出手，对戏的时候被夸的却是察迟迟，其他人眼睛可是雪亮的。
周导这时也瞧见了袁许明：“袁老师，准备了，下场该你。”
“是。”
袁许明慢条斯理就定位，做出一个惬意喝酒，享受歌舞的三皇子形象。
同样，他也是一条过。
而接下来，执行完任务的虞卿卿将要去寻他，同他禀报任务进度。
三皇子芝兰玉树、风流倜傥，为了让虞卿卿替自己效力，对她关怀备至。
虞卿卿就是这么被他装出来的温柔所惑，三皇子成了冷血的杀手心中仅存的那片温暖。
为了三皇子，虞卿卿多次受伤，几次命悬一线，也全不在乎。
饰演下人的演员前来禀报：“殿下，虞姑娘来了。”
原本舒适倚在榻上的三皇子眼也不睁：“带她进来。”
自己则是坐了起来，拉好微乱的衣衫，露出端正模样。
抬头，在门口处瞧见人影后，三皇子起身迎去。
面上的欣喜在瞧见虞卿卿几乎湿透的模样大骇：“虞姑娘，你这是……一路淋雨过来的？”
惊讶过后，冲下人使眼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准备干净的帕子和衣裳？”
下人连忙应了声：“是。”
快步退下后，偌大的店内只余他们二人。
袁许明心中得意，他沉浸在三皇子这角色中，认为自己今日发挥超常，演出效果肯定不错。
就在他想着这些时，察迟迟已经走到他面前。
作为杀手，虞卿卿要比察迟迟寻常时候的表情来得冰冷。
察迟迟自身虽情绪波动本就不大，但也仅只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而虞卿卿的冷，是冰冷刺骨，带着攻击性的凉意。
可这样的一个人，在抬眼看见三皇子后，眼里的冷彷若被融化。
虞卿卿性格内敛，眼神出现变化的同时，她也垂下眼掩去。
她轻声对三皇子说：“不碍事。”
如冰块般的虞卿卿，只有在三皇子面前，才会露出轻微的动摇神态。
袁许明在那瞬间门，眼中看见的不是察迟迟，而是真真正正，看到“虞卿卿”这个角色。
察迟迟等了又等，接下来应当就要换袁许明说话，可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对面动静。
周导也看出不对，扬声问：“袁许明你怎么回事？拍摄中发什么呆？这条重来！”
开始拍摄后，周导就不会再客气。
袁许明被吼得回神，知道是自己走神所致，摸了摸鼻子道歉后也没多说什么。
会觉得察迟迟演得还行之类的，肯定是他想多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再重来一次，一开始都好好的，等到跟方才同样的节点──也就是与察迟迟对上以后，袁许明心里渐渐泛起凉意。
这不对劲！
察迟迟她为什么会演戏！
还不是随便演演，而是虞卿卿这角色，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
同为演员，袁许明哪里看不出，察迟迟是真的会演，而且演技甚至还在他之上！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袁许明完全乱了阵脚，没法如常发挥。
周导又发了一次脾气。
袁许明到后来惊恐发现，跟察迟迟对上以后，被衬得演技差的人，竟然反而是他自己？
第31章
接连几次, 只要跟察迟迟有对手戏，袁许明那段戏就过不了。
周导气得都要喷火，头发都给抓乱了, 指着袁许明：“袁许明你状态不对就先下来！省得耽误别人时间！”
袁许明面无血色。
从他当演员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指着他鼻子，说他耽误人。
而袁许明偏偏还无从反驳起。
走下来时，袁许明瞧见燕雪瞳就站在一旁，也不知看她看了有多久。
他上前, 正想说话, 偏嗓子干哑得紧，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袁许明还来不及说什么, 燕雪瞳主动对他搭话：“这就是你说的……下下绊子？”
表情像是真的不解而发出疑问, 看着无辜得很。
要说袁许明本来因嗓子太干一时说不了话, 这回嗓子好些了，他却被燕雪瞳堵得说不出话, 惭愧将头低下。
燕雪瞳冷笑。
在她看来，被下绊子的, 是袁……
这人叫袁什么来着？
反正不重要, 为了抱大腿夸下海口, 说可以给人下绊子，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是她太天真，还以为这人真能为自己的前途翻出什么大浪来。
无趣。
燕雪瞳叹了一声：“我本来还很期待的呢。”
说完, 燕雪瞳失落离开，留下袁许明仍杵在原地。
周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对, 察老师演得特别好，情绪很到位！”
乐开了花的声音。
没了袁许明以后，周导的说话声不再像是吃了炮仗, 单独给察迟迟拍起没有其他对手戏的戏份。
不算上袁许明的话，竟是把刚刚落后的部分，也给补了回来。
周导朝袁许明招手。
“既然那条怎么都过不了，那我们就试试分开拍，察老师的部分已经拍好没问题了，再来补拍你的就成……”说完，周导还不太确定地仔细看了演袁许明此刻状态，“怎么样？你能行吧？”
他虽然严厉，但演员状况不对，周导也不会硬要人上场。
周导以为这么说算是足够为袁许明着想了，袁许明则是硬着头皮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我能行。”
袁许明深呼吸，调整自己情绪。
他都演过这么多戏了，经验丰富得很，怎会被这种突发情况影响，导致连戏都拍不下去？
袁许明不允许这事发生。
他硬逼着自己上场，将察迟迟演的虞卿卿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
可哪怕袁许明表面再镇定，察迟迟也没在他面前出现──可见鬼的是，察迟迟饰演的虞卿卿，每个眼神和说话的音调，都像刻在他脑子里似的，让袁许明不必特意回想，都能从中看见把角色演活了的察迟迟。
“卡！”
周导这一声，就像给溺水的袁许明抛了根浮木，让他得以勉强攀上喘口气。
袁许明勉强把戏演完了，可他抬头，就见周导拧着眉头，显然还是对成果并不满意。
他脚步止住，对周导说：“导演，我可以再来一遍。”
袁许明都主动要求了，然周导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先不用。”
以为自己还算勉强过关的袁许明松了口气，又问：“那接下来的戏？”
他今天应该还有戏份才是。
可周导看也没看他，径自站了起来，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肩膀：“袁老师今天先休息吧，我先赶别场戏。”
袁许明的脸刷地白了。
周导带人先拍别场戏，那代表什么？
给过他机会，但是拍出来还是怎样都不满意，认为他今天已经拿不出更好的表现，决定先跳过他，去拍别人的戏。
袁许明出道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经过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偶尔还有对他投来好奇目光的。
袁许明只能勉强撑出得体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悲惨。
可不要以为他不知道。！
那些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袁许明握起的拳捏得很紧，手背青筋迸现。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突然，他听见另外的说话声。
袁许明看去。
只见察迟迟身边围着助理和经纪人，察迟迟把自己微湿的头发擦干，另个则是负责拿来干净的毛巾。
三人一边擦一边走回休息室，察迟迟今日着夜行衣的戏已经拍到一个段落，再来便是等白天时，再接着拍酒肆姑娘的戏份。
看着她们轻松的步伐，袁许明盯着她们看的眼神越加发狠。
他本不该如此的。
会落到现在这地步，追根究柢，都是因为碰上了察迟迟，才让一切都变得难以掌控！
对戏时自己被辗压的屈辱、周导的骂声、工作人员嘲弄的笑意，还有燕雪瞳失落的眼神。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画面，还有被人瞧不起的嘴脸，全像电影似的，在自己脑内清楚播放。
简直就像深深刻进自己骨子里的耻辱，令他永生难忘。
最终，袁许明下了个结论。
──只要没有察迟迟就行了。
没了察迟迟，他就不会发挥失常，更不会有后续的事情发生。
对，没错。
问题全出在察迟迟身上。
袁许明寻到解法，精神振奋。
看着察迟迟她们进的是哪间休息室后，他多看了几眼。
他自己的休息室也在同一排。
而且，转角处虽然有监控，但袁许明知道，那台监控坏了很久时间，根本录不上像。
袁许明带着恨意的眼紧盯着，就像已锁定猎物的猛兽，蛰伏着，伺机而动。
察迟迟关上门，并没继续往里走，而是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陈姐和池小月回头看她，面带疑惑。
她俩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察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
之前执行过许多次任务，察迟迟对于不善的目光还是挺敏感。
更别提还有礼包奖励的惊叹号警示。
这两者都指向袁许明即将对她不利，察迟迟自己是留心了，但身边的人……她应该怎么说，才不显得奇怪？
察迟迟犹疑了下，稍微说道：“也没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袁许明看我的眼神……嗯，不怎么友善。”
因为不好解释，察迟迟本想说这么一句带过，自己再警醒些便好。
谁料池小月听了，疯狂点头：“老师也发现了吗？我也注意到了！他眼神好吓人啊！”
就连陈姐回想了下，也恍然大悟：“你们都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是我眼花看错来着。”
想说大家同是同事，又是演员，就算对一个人再反感，那也不至于摆到明面上显露出来才是。
见了她们反应，察迟迟本来想好的说词吞了回去：“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做什么，不管怎样，我们小心点为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