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盛济,虽手脚带着镣铐,身着囚服,身上却不见伤,衣服脸颊上也不见污垢。
盛姝将帷帽摘下,含泪唤了一声:“二哥……”
盛济立即站起身,将她抱进怀里:“姝儿,你终于肯认我了。”
盛姝这些日子和萧霁瑾周旋,一直都表现得睿智而冷静,此时见到盛济,委屈却一股脑涌上来了,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二哥,上次是我不对,我应该毫不犹豫地和你离开的……”
盛济抚摸着她削瘦的肩背:“上次是我考虑不周,才功亏一篑,这次不会了。”
盛姝哭声止住,疑惑地看着他。
盛济抹掉她脸上的泪:“傻姑娘,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被抓住?”
盛姝原以为那次之后,二哥应该会再也不想见她了,没想到竟会为她再次涉险。
盛济知道时间不多,就先将正事交代了:“下月十五,你想办法去城西的普照寺,我带你走。”
盛姝没想到她苦恼许久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又担忧道:“二哥,那你怎么办?”
盛济唇角带着笑意:“我既然算好了进来找你,自然有办法出去。”
他说着看向牢房外,盛姝回头,只见一个狱卒正对她点头。
盛姝心中了然,上次危急关头,也是有人出面,二哥才能全身而退,盛家自祖上三代一直身处朝堂,自然会有一些相熟之人。
盛济道:“姝儿,你之前做的很好,之后也要想办法稳住萧霁瑾,千万别让他察觉出来。”
盛姝点点头:“二哥放心,我现在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了。”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不会再乱了心绪、失了方寸。
盛济笑着抚摸她的头,打趣道:“姝儿也能独当一面了,吾心甚慰。”
盛姝离近了,才看到他锁骨边有一道极淡的伤痕,有些心疼却也没多说什么:“二哥,我虽未全部记起,可我知道了,父兄是被冤枉的。”
盛济想起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不由得心生悲凉,又想起当年家破人亡时,盛姝哭着将过错悉数揽到自己身上,以为她是记起了什么,就宽慰道:“姝儿,朝堂上本就尔虞我诈,他们只是想要找人开刀罢了,至于为何会从盛家下手,不关你的事,也不必多想。”
盛姝什么都未记起,只是敏锐地觉察到,父兄被构陷之事,只怕与她是有干系的。
他们只又说了会话,浣青就来催促道:“夫人,地牢里阴冷,您身子又弱,先回去吧。”
盛姝知道是萧霁瑾派她来的,只能不情不愿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被浣青扶着出了牢房,刚走到拐角处,萧霁瑾就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这么凉,回去得喝点姜汤去去寒。”
盛姝刚经历过分别,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并未多话。
出去后,萧霁瑾先将她送上马车,才道:“姝儿,我有件事未处理,你先在此等我,很快就回来。”
盛姝点点头,乖乖坐在马车里。
萧霁瑾回衙门后,径直去了牢房。
他来到最里面那间牢房前,就见盛济正盯着墙面发呆,神情有些落寞。
他冷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你又在怕什么?”盛济扫了他一眼,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如今权势滔天,值此乱世,比我更能护姝儿周全。”
萧霁瑾没回答,只冷冷看着他,听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没错,姝儿同宋端青梅竹马,但其实更多是拿他当兄长,见你之前还好,见过你后,便决意要退亲。”
萧霁瑾听到这些,心中总算有了些波动。
盛济道:“你既知她心意,我只希望你能善待她,别再伤害她。”
萧霁瑾道:“她是我的妻,我自会对她好。”
盛济心中冷笑,却还是只得道:“盛家败了,但好歹她还有我这个二哥,你若再敢负她,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你。”
萧霁瑾冷哼:“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转身离去。
他今日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带着盛姝去街上逛了逛。
坊间平日最是热闹,最爱旁若无人地讨论什么宫闱秘事和权贵的风流事,然而今日被萧霁瑾眼风一扫,全都老老实实闭了嘴,更不敢去看他身旁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萧霁瑾来到一个小摊前:“这瓷娃娃做的不错,买几个如何?”
盛姝兴致缺缺:“都可。”
萧霁瑾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姝儿,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盛姝道:“我只想着牢中湿冷,如今又一日冷过一日,很怕二哥落下病根。”
“无妨,我命人送些炭盆和厚实的衣物进去,必不会让他生病。”萧霁瑾道,“你若有什么想送给他的,也让人一并送去便是。”
盛姝眸色一亮:“我想亲手给二哥缝制一件冬衣!”
萧霁瑾问:“只有他的吗?难道我就不会冷?”
盛姝只好道:“也有夫君的,但我往年给夫君做了许多,今年想先给二哥做。”
萧霁瑾宠溺道:“好,都随你,我带你去选布料。”
萧霁瑾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心中有些侥幸,原本他正不知如何开口,正好姝儿提出要亲手裁制冬衣,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盛姝则在盘算着,她一针一线绣花,一点一点裁制,应当能拖到下午十五,至于萧霁瑾要将梁语心还是旁的什么人接回府,都与她无关。
第38章 梦魇
◎身孕。◎
翌日, 盛姝待在房间里裁制冬衣,忽而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离得很远, 但依稀能听到。
盛姝大抵能猜到,这是梁语心搬回来的声音, 她现在若是出去,极有可能会被拦下的。
浣青神色有些紧张, 解释道:“夫人,主君昨日命人搭建新园子,近日会有些嘈杂。”
“无妨,”盛姝手握剪刀, 不紧不慢地划破布料, “我这几日少出去便是。”
浣青放下心来,又端来一只匣子:“夫人,这是今年进贡的羊脂白, 只此一块,主君说您畏寒, 亲手制成镯子给您的。”
盛姝看了一眼,一只通体雪白的镯子,质地像是凝固后的羊脂一样细腻, 成色这般好的暖玉,这世间怕是寻不到几块。
她对这些珍奇物件其实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表现的很开心,并让浣青好生收起来。
盛姝懒得理会外面那些争斗, 只安心待在院子里, 慢悠悠裁剪冬衣。
到了晚膳时, 萧霁瑾从官衙回来, 看到她腕间空空,就问:“我送你的镯子呢?怎也不见戴上,不喜欢?”
盛姝道:“那镯子用的是上好的暖玉,又是夫君亲手做的,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恐怕磕了碰了太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萧霁瑾吩咐道,“将镯子取来。”
他握住盛姝的手,亲手将镯子套上去:“碎了就再给你做一个,不必心疼这些东西。”
盛姝安心戴上,又道:“听说夫君在修建新园子,若是为了我,便不必麻烦了。”
萧霁瑾揽着她坐下:“昨日带你出门,你大概没看到,府门前的匾额已经变成世子府了,自然也该修缮一二。”
盛姝面露不解:“世子?”
萧霁瑾一直厌恶旁人提起他的身世,此时却主动说给盛姝:“我母亲是舞妓,父亲是瑞亲王,自幼流落在外,才认祖归宗不久。”
或许是失忆前已经知道这些,盛姝只略有诧异,很快便平复了:“那你还是我夫君吗?”
“自然是,”萧霁瑾道,“你永远是我的妻,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谁也妄想将我们分开。”
明明是保证宽慰的话,盛姝却如坠冰窟,生同衾,死同穴,可她只想要自由。
萧霁瑾握着她的手:“先用晚膳,你这几日似乎又瘦了些。”
盛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倒觉得胖了些。”
她昨日见了二哥,心里高兴,胃口也好了,再加上厨子的手艺实在是好,她从清晨到现在吃了不少东西。
萧霁瑾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还是太瘦,虽然时下以纤细瘦弱为美,但你不必在意这些,我只愿你身体康健,无病无伤。”
萧霁瑾认真地望着她,那双眸子一向深沉,令人捉摸不透,此刻却是一片赤诚,无半分作假。
盛姝钻入萧霁瑾怀里,克制住这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
若当初……
可惜事已至此,早已覆水难收。
·
此番经历太多事,梁语心的性子反倒沉稳许多。
她回府后每日安心教养婳婳娢娢,也曾端着亲手做的吃食去讨好萧霁瑾,只是皆被退了回来。
至于那熙和院周围,早已被守卫层层围住,莫说是她,便是她院里的婢女,稍有靠近便被驱逐。
她明明是这世子府的当家主母,却不想,随便一个下人都能驱赶她。
当年她喜欢宋端,便处处针对盛姝,她原想着,盛家没了,宁远侯府没落了,宋端就是她的了。
却没想到,宋端拒绝她给的一切,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而她稀里糊涂嫁给萧霁瑾,终还是未能摆脱盛姝。
这算不算是报应呢?她刚得知别苑里的外室就是盛姝时,甚至怀疑过,盛姝是否有意在报复她。
可一切就是这般凑巧。
她闹过、疯过,如今只想守着名分和统儿,等大业将成,有她翻身的机会。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九月,新裁好的冬衣也送进了牢房里。
盛姝开始着手为萧霁瑾裁衣,但不知是天冷了还是如何,她这些日子开始嗜睡起来。
冬衣制作的尤为缓慢,转眼十几日过去,也只堪堪有了雏形。
萧霁瑾也察觉不对,以为她是病了,便寻太医来为她医治。
太医查看后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些补药。
萧霁瑾只好命人去城外找千日游,对盛姝也愈发关心起来。
次日清晨,萧霁瑾抱着盛姝醒来,只见怀里的人面若桃花,看上去格外香甜软糯,就俯身吻了上去。
盛姝被吵醒了,推着他的肩膀,眉头微蹙,似乎是没睡醒。
萧霁瑾已经起了火,哪能轻易放过她,将她按在松软的被褥间,不容拒绝地亲吻着,大手也抚上她平坦的腹部,又往上游移而去。
然而正在情动之时,盛姝却突然痛苦地“嘶”了一声,捂着胸口翻过身蜷缩起来。
“怎么了?”萧霁瑾有些紧张地道。
盛姝脸颊滚烫,声音从被褥间传出来:“……涨,疼。”
萧霁瑾先是不明白,又突然想起方才手下的触觉,似乎是比平时丰盈了些。
他拨开盛姝的额发,柔声问:“是癸水吗?”
盛姝经他提醒才算了算日子:“似乎,有一月未来了。”
可她从前来癸水,除了腹痛外,身子并不会有太大反应,尤其是这处。
萧霁瑾见她面露迟疑,道:“罢了,再让大夫来瞧瞧。”
说完又想起那大夫不中用,于是披衣起身出去,命暗卫尽快将千日游找来。
盛姝默默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十三,后日便是十五,她该谋划去普照寺之事了。
萧霁瑾用过早膳就离开了,盛姝则不紧不慢穿衣起身,吃过早饭后靠窗绣了会花,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到午后。
萧霁瑾原本应当酉时才归,这几日不放心盛姝,早早处理完公务就赶回了府。
回到熙和院,只见盛姝倚在软塌上睡着,午膳也没吃。
和煦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娇艳欲滴。
就在这时,她眉头突然皱起,脸上露出恐惧痛苦的神色,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嘴唇翕动着,拼命地摇头。
萧霁瑾托起她的背,将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哄道:“别怕,夫君在,那些都是做梦罢了……”
过了好一会,盛姝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眼角带着泪痕:“夫君,我梦到阿爹和兄长了,他们浑身是血,说着不愿离开我,一边说一边吐出血沫……”
大概是还未从梦境中出来,说到此处,大颗的眼泪又止不住掉落。
萧霁瑾很是心疼,给她擦着眼泪道:“那些都是假的,许是你近日睡了太多,脑子昏沉所致。”
盛姝双眸含泪,将落未落:“可父兄确实战死沙场,去世后又背负污名,不得安宁不是吗?”
萧霁瑾确实无话可说,只觉她的“病”愈发严重了,必须得尽快找到千日游才好。
当晚,盛姝又从噩梦中醒来,在萧霁瑾怀里哭泣不停。
萧霁瑾只好起身点灯,将她用毯子裹了,紧紧抱在怀里。
太医深夜赶来,看到的便是这场景,心惊胆战地给盛姝把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霁瑾眸色凌厉,宛如随时夺人性命的利刃:“支支吾吾作甚,究竟怎么回事?”
“这,这……”太医灵机一动,“许是鬼神之事在作怪。”
萧霁瑾向来不信这些的,闻言哂笑:“拉下去砍了,再去找太医过来。”
盛姝身子一颤,她并不想伤人性命,就伸出手,勾住萧霁瑾的脖子,哽咽道:“夫君,别杀人。”
太医见此,立刻抓住机会:“也说不定是什么巫蛊之术!”
他为了活命,只得胡言乱语起来。
萧霁瑾眸色微沉,这府中皆是他的人,谁敢用巫蛊之术陷害姝儿,除了……
盛姝略一思索,就知道他被误导,想到梁语心那里去了,但并没有挑破。
萧霁瑾此时抱着盛姝,不便离开,只看了旁边站着的暗卫一眼,沉声道:“去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