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己听了前因后果,不屑的嗤笑一声:“又是个卖女求荣的家族,我真是不明白,都上万年过去了,为何这个世道,还是如此。”
她心中很是鄙夷,刚想生气,却又按下那份心思,左右与她无干了。苏妲己死了万年之久,这世上之人只知道她是个祸国妖妃,已经被死死的钉在耻辱架上,恐怕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心气儿散了,苏妲己也懒怠再与元春说话,轻轻吹了口气,隐了自己的踪迹,又飘到元春腰间的玉佩里睡起觉来。
元春迷迷糊糊的醒过神来,却见着自己正跪在佛堂里,不由得大惊,唤了抱琴询问:“我不是在小花园里么,怎的突然来了佛堂?”
抱琴讶异的说道:“姑娘方才是在小花园里,还掉了眼泪,只是突然就说要来佛堂拜一拜。怎么,姑娘不记得了吗?”
元春又回想了片刻,脑子里有些混乱,但抱琴这么说了,她便也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又上了柱香,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忽然听到丫鬟来报,说是王夫人唤她过去。
元春过去的时候,王夫人屋里还有两个嬷嬷,看着面容严肃的很,正襟危坐。
元春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规规矩矩的请安行礼:“太太,您叫我?”
王夫人见着女儿,方扯出个笑来,指着那两位嬷嬷道:“这是吴嬷嬷,这是崔嬷嬷,都是京中有名的教养嬷嬷,你且来见过。吴嬷嬷从前是先德妃身边的女官,教养过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京中无人不夸赞的。崔嬷嬷出身清河崔家,千年氏族传承,更是一等一的规矩体统。”
元春听了,心中自然明白,忙上前一一拜见。
两位嬷嬷起身避了过去,并没有受了元春的全礼,且还夸赞道:“大姑娘娴雅端庄,面似满月,太太有福气。”
王夫人闻言笑意更盛,又谦虚了几句,便道:“两位嬷嬷远道而来,本该先休憩片刻,只我们府中还有一位老太太。我这姐儿便是老太太教养大的,如今嬷嬷们既然来了,还请去见一见的好,彼此熟悉些。”
吴嬷嬷便笑了:“府上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曾经去宫中赴宴,我也是服侍过的,如今只做故人重逢。便是太太不说,我这老皮老脸的,也得厚着脸皮去拜见一二,还请太太带路才说。”
崔嬷嬷虽然和贾母没有说过话,可京中勋贵之家就这么多,贾母从史候家嫁到荣国府,多少还是打过几次照面的。故此便也跟着说道,理当去拜访贾母,给她老人家磕头云云。
王夫人见此,便笑意盈盈的起了身,带着两位嬷嬷和元春一起,自去拜访贾母。
又是一番彼此叙旧的话,贾母乐呵呵的招待了两位嬷嬷,闻听得还不曾定下住处,便直言道:“我这里西跨院还空着呢,虽然简朴了些,可胜在干净,不如就安置在那里如何。咱们又是多少年的老熟人了,日后聚在一处说笑,岂不便利。”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王夫人并未异议,便也笑着应下:“固所愿也,如此我们老姐妹俩,就托赖老太太关照了。”
宾主皆欢之下,自有得用的婆子丫鬟,领了二人去安置不提。
待到人走了,贾母才揉着额角叹了口气,招手示意元春上前:“大丫头,日后便跟着嬷嬷们好生学规矩,学里的课改为上午一个时辰,嬷嬷们的课便放在下午吧。”
元春低头应了,贾母又转向王夫人道:“这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既然你和老二执意如此,我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哎,老二家的,这是你亲生的骨血,从小就乖巧懂事,我盼着你能多疼她几分。”
王夫人闻言,忙垂手而立:“老太太这是什么话,府中上下还需要您掌着总舵呢,儿媳和老爷能知道什么。再有元丫头,她是我亲生的,我岂有不疼她的。为着请这两个嬷嬷,我赔了多少笑脸,送了多少礼,不也盼着元丫头日后能有个好前程么。”
贾母却不理会,只冷笑道:“前程?你当那里头是什么好去处?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从前我姑母,那是何等千百样伶俐的人,满京城谁人见了不夸赞的,可入宫不过三载,就香消玉殒了。”
“若是真的好,远的不说,单说敏儿,她是哪里不如人么?为何当年我和你父亲,没有把她送进去?左不过是心里不落忍罢了。可惜,老太爷去的太早了,老大和老二都是没有出息的,如今倒把注意,都打到了家中女儿的身上,日后是要苦了我们元丫头了。”
王夫人讷讷不敢言,元春早就泣不成声了,泪珠子一串串的滴落下去,打到腰间配着的血玉上,隐隐发着微光。
只是这厅中之人心思百转,并无一人注意到罢了。
倒是苏妲己,本就被元春惊醒,这会子也难安睡,点点泪珠沁进玉佩,里头像是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般,叫她忍不住动气。只是方才她刚动了法力,现在倒是不好再次妄动,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定了定心神,苏妲己闲来无事,心中忽然一动,掐指算起了元春的命数。却不想,真的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数,正月初一卯正时分,大吉大利。
这个命格若是男子,自己再有些本事的,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必定能有一番作为。若是女子也有凤鸾之命,怪道她那一双爹娘,想着要把女儿送进宫里去,根源居然在此处。
苏妲己想想从前的自己,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本是轩辕坟里的一只无名九尾狐,借着人皇帝气修炼,天长日久,也得个前尘。可女娲娘娘下了命令,便不得不入世搅乱殷商国祚,再有那西伯侯的批命之语,苏妲己的命就由不得自己了。
最后殷商败落,九尾狐护着苏妲己逃命不成,一人一狐都被斩杀,只留下两缕残魂,天长日久纠缠在一处,如今渐渐融为一体了。如今这寄居在玉佩中的残魂,正是九尾狐和苏妲己的合体,不过以九尾狐为主,苏妲己为辅罢了。
想着从前自己心中的野望,苏妲己心念一动,这贾元春,不就是个绝佳的对象。
她虽然家世衰败了些,可毕竟也是国公府出身,一身气度学识比之从前的苏妲己,要强过不知多少倍去。而且比苏妲己好的一点是,贾元春有个真心疼爱的她的祖母和亲娘,肯为了她百般算计筹谋,这就有了家族的助力。
苏妲己想到这里,心中忽的起了一股子豪情:万年前她什么都不懂,只凭着勃勃野心,便差点夺了天下,成了第一个女人皇。如今已经是万年后,灵气稀薄至此,从前各路仙人道士都隐匿无踪,机缘巧合之下独自己苏醒过来,焉知不是上天预警,叫她能得偿所愿呢。
苏妲己越想越是激动,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如何不为世俗所容,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好在贾元春今年还不满十岁,即便是真的要入宫去,最迟也该十五六才可,有的是时间慢慢筹谋。
不过贾元春闷闷不乐,时常蹙眉发愁的样子,苏妲己却很是看不惯。既然心中不愿意,要么就反抗,要么就改变,做什么这般自苦,日日垂泪。
念及此处,妲己闪身出了玉佩,又一次在元春面前现身:“你这小丫头,为何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哭?”
元春猛地抬头看向妲己,恍惚说道:“原来上一次,我不是在做梦,真的是你!”
妲己忽然听到此言,反倒愣了愣,她自己施的法术自己明白,元春一个肉体凡胎,应该不会记得才对。可元春这个反应,明明就是记得,妲己心中兴趣更浓厚了些,此人是有些仙缘在身的。
“是我,苏妲己。”妲己挑了把椅子坐下,施施然的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我的故事?”
元春迟疑片刻,还是低声回道:“史书记载不多,野史上倒是流传甚广。大多都是说你魅惑君王,残害忠臣,为非作歹,是导致殷商国祚灭亡的千古罪人。”
妲己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你自己是如何认为的呢?你认为殷商覆灭的根源,是在我,还是在纣王帝辛?”
元春不防她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思考许久,才说道:“古来帝王将相甚多,朝代更迭的也多,但是不论是哪一个朝代灭亡之时,似乎都会出现一个红颜祸水。如您,亦或者妹喜、褒姒,西施,杨妃……”
元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妲己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元春见此长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接着道:“可世上哪来那么多的祸国殃民的妖妃?无非是男人荒淫好色,平庸无能之下找的理由罢了。他们自己没有能为,便把错事都推到女人的头上,显得自己无辜纯良,摆出一副恶心人的嘴脸来,我心里是十分看不起的。”
“好!”
妲己抚掌赞叹,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来,这人可比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琵琶精通透多了。
那琵琶精为着个李靖,朝堂之事都不管了,日日就想着和男人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实在是丢尽了女人的脸面。若不是为着琵琶精跟随自己多年,也算是有些本事,妲己早就想把人给处置了,那般为情所困,实在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
元春可堪□□,妲己说起话来,声音里都有三分喜气:“你这见识也算是不俗了,只是却还有不足。他们的问题是才华不足,却身居高位,且因为身居高位,又生出许多不堪的心思来,酒池肉林,奢靡腐败,皆是常态。”
“而我,我当初是想改变这一切的,只是我幼时被西伯侯姬昌批命,所以我父亲从小就不许我出门,也不许任何人教我读书识字,一心觉得我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
妲己提起往事,心中依旧多有愤懑:“可惜,即便他们再三防备,我还是掌管了商朝的朝政,连那帝辛也对我俯首称臣。不过终归是耽误了那么些年,于国家大事之上,我要学的太多,当初商朝又实在混乱,这才败下阵来。”
“这是我没有寻到好时机,却并非我技不如人的缘故。”妲己话音一转,看向贾元春,声音里带了几丝蛊惑,“可你不同,你家中长辈对你寄予厚望,但凡是你想要学习的,我想他们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贾氏元春,你可愿与我一同努力,登上那万人之巅的位置?”
伴着话音,九尾狐一族的天赋技能,惑心启动,无限放大了元春心中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妄念。
她晃了晃神,瞬间又清醒过来,可心中的野望却无法消散,郑重点头应诺:“我愿意!”
元春也不是随意答应下来的,她虽然年幼,可却是实实在在经历了荣国府从盛转衰的,自然知道权势富贵迷人眼。家中这些亲人,之所以百般抽谋,想着送自己入宫,也是因为皇权至上,但凡沾染了一点,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
而元春作为一个弱女子,唯一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宫里。左右她都是要入宫的,既然进去了,为何不能为自己搏一搏,虽则这世道女子掌权不易,可前有吕后武皇,后有北宋的高太后,辽朝的萧太后。
既然她们可以,为什么她贾元春就不行呢?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苏妲己这样一个手腕高超的帮手,自己的脑子也不差,无非是奋力一搏罢了。
看着元春眼眸深处滋生的野心,妲己满意一笑,算是初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不过她实在沉睡太久,具体要怎么去做,心中还没有现成的章法。只是妲己心中知道,书籍,特别是史书,确实是个好东西,自己能从中学到许多东西。
故此妲己要求贾元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读古今史料,以历史为鉴,方知人心百态,上位者的权谋之术。
元春本就是极为聪慧的姑娘,只是从前大多钻研的是诗词歌赋一类,如今妲己既然说了,她心中也有了野望,自然无有不从。
从那一日起,除却例行的各种功课外,元春剩余的时间,便都放在和妲己一同研读史料,以及朝廷的各类邸报上了。贾母等人见此,也只以为她是为今后入宫做准备,心中更是满意感动,处处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而妲己这时候,却遇到了个大问题,她不认识大乾国的文字。
从前商周时期的字,多为甲骨文,其状大多都是图形居多,妲己素性聪慧,连蒙带猜的也能认出许多来。可经过近万年的变化,如今的大乾国通行字体,早就与从前大不相同,复杂多变,让苏妲己头疼不已。
元春心中暗暗好笑,这看似无所不能的九尾狐,居然第一步就抓瞎了,实在是反差太大,让她心中对苏妲己的忌惮恐惧都少了些。
不过两人现在是利益联盟,元春也没有一味幸灾乐祸,反倒耐着性子,在每日独处的时候给妲己启蒙授课。
不论是九尾狐还是苏妲己,都聪慧过人,学习起来自然进度飞快。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常用的各类汉字已经熟识于心,可以自行研读经史子集了,只是许多典故她却不知,故此还是要时常请教元春。
苏妲己素来最崇拜有才学的人,元春此举深的她心,两人经过此事,关系反倒更加融洽几分,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转眼就是一年,这一日元春刚刚下课,就看到抱琴喜气洋洋来报信:“大姑娘,荣禧堂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太有孕,已经三月了!”
元春听闻此事也很是欢喜,她如今只得贾珠一个胞弟,母亲若是能再生一个,家中岂不是更热闹。不过王夫人如今已经三十多岁,放在当下是大龄产妇了,元春便又急急地去探望。
荣禧堂内,王夫人和贾母、邢夫人都在,三人正围坐一团说话。
贾母温和的说了许多保养的事情,王夫人面色红润,一一点头应下,又谢了贾母的关怀之心。
元春一一见过礼,乖巧的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好容易都说完了,贾母才笑道:“最近几个月,老二家的不必去我那里服侍了,安安心心的休养,好生把这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是贾家历来的规矩,怀孕的媳妇不必在婆婆跟前站规矩,王夫人从前生元春和贾珠的时候,也是这般。故此王夫人只委婉的推了几句,便应下此事,又再三谢了贾母慈爱云云。
等到贾母和邢夫人走了,元春才坐到王夫人身边,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太太,这里面就是小弟弟吗?”
王夫人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柔声道:“现下还不知是男是女,怎么也要五六个月,才能看出胎儿性别来。元儿喜欢弟弟?若是个妹妹不好么?”
元春笑着回道:“弟弟妹妹都好,我只盼着他能乖巧些,不要像珠哥儿似的,在太太肚子里每日天翻地覆的倒腾就好。”
王夫人想起从前,也忍不住笑了,她怀贾珠的时候,是真的艰难。不过还好,生下来是个懂事知礼的,如今七八岁的年级,很能稳得住性子坐下苦读,倒不像在肚子里那样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