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个大臣以女子袭爵不合常理为言,予以反驳,可人家也有话说。
自己祖宗先辈拿性命博回来的爵位,总不能不给自家子孙,反倒要给个不知道什么品行的嗣子吧。更何况那些嗣子即便得了爵位,也不会对家中的老弱妇孺有多好,现摆着的例子好多呢,随意举出几个来,尽都是狼心狗肺的货色。
可自家女儿孙女却不同,终归是血脉相连,从来只听说儿孙不孝的多,可女儿却都一口称赞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自家女儿/孙女若是得了爵位,日后便不出嫁了,只在家中招个赘婿,生下来还是自己的血脉,放心。
朝堂上混战,撕扯,破口大骂,跪地流泪,嚎啕大哭等等众相百出,很是热闹了一个多月后,还是不曾敲定最后的结果。可从庙堂到民间,越来越多的人家上表请愿,希望能给自家的独女、嫡女请立门户,不必为外人算计欺辱。
司徒晟越发思虑繁多,不敢轻易下决定,无他,此事影响太大。
女子袭爵是大乾国百年未有之例,苏轻眉那个不算,毕竟那是人家凭借着自己的真本事,一刀一枪拼杀来的。这样的功劳若是还不给点赏赐,日后谁还肯为皇家办事,那已经不是男女的问题了,是大乾国子民为国尽忠的问题。
可现下这些人,也不能简简单单的打发了,盖因他们也是大乾国的子民。
这世上生不出孩子的有多少,只能生出女儿的又有多少,儿子不成器女儿却格外出挑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他们的力量并不容小觑,最起码司徒晟不能看轻了这些人家。人在绝境之中看到了希望,便会格外执拗坚持,如今这些人,便是看到了自己家族的希望。
司徒晟纵然为帝王,又哪敢轻易灭绝了旁人的光,闹出个民意沸腾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摆着不理也不是解决方法,主要是这群人时机选的准,刚好碰上苏轻眉袭爵之事,司徒晟这是生生被司徒瑶的谋划给架起来了,进退两难。
司徒瑶坐在未央宫里,神态平和的啃糕点,元春和妲己坐在另一边,看她糕点渣子沾了满脸,很是稚气未脱的样子。
两人心中惊喜不已,若不是她们从头到尾看着,实在是不敢想这样的事情,居然是这个将将十三岁的女童一手操办而来。而且是从苏轻眉离京奔赴北疆开始,便一点一点的做了局,这些年来慢慢在各处勋贵之家安插人手,煽动那些正妻与嫡女的心思,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妲己懒洋洋的趴在榻上,笑道:“后生可畏,你这女儿可比你强多了,如此便不需要多操心了。”
元春也高兴,看着司徒瑶道:“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却不想已经这般能干了,这股子聪明机灵的劲儿,比如今那些皇子强了何止百倍,合该我儿日后荣登大宝。”
“不过如今时局还未曾分明,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需知越是如今这拉锯撕扯的状态,越是瞬息百变,指不定有个什么事情横空出世,就叫咱们一通鸡飞蛋打了。”
司徒瑶已经啃完了两块点心,这会子正在拿茶面子净手,闻言点点头,脆声道:“母妃放心,我都省得的。宫外头有苏姐姐、三姑姑和薛家姑姑操持着,想来是没有大碍的,至于宫内的,就得靠母妃多多联络,哄了父皇松口了。”
元春点点头:“放心,我已经和皇后娘娘,还有你玉母妃等人说好了,只说是为你苏姐姐,她们都答允了的。”
说着元春还笑了起来:“其实宫中这些人,都觉得能立女户是极好的事情,对轻眉那丫头也是赞不绝口,只说给咱们女人家长脸了。”
司徒瑶也笑:“是长脸,当初苏姐姐去北疆的时候,多少人嘲笑挖苦她,如今可好,人家也凭着自己的能力袭爵了。往常人闲话史书,说起巾帼英雄,便只有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日后再有后人评说,我苏姐姐也当得一席之地了。”
“若是此事能成,日后何愁没有女子的容身之地,又哪里还用担心女子不能载入史册,为后人传唱?”元春满脸含笑,随即又说道,“不过轻眉还是不同,她是第一人开创者,总归是能青史留名,不辜负她这些年的生死拼搏。”
妲己也懒洋洋的开口:“此事已经成了七八分了,再施压几分,拉扯几日必定会有结果。不过这个时候,就要松弛有度,不能一味抢强逼,好歹是从他们男人手里夺权的,总该姿态放得低一些,先把实惠拿到手才是真的。”
元春母女闻言点点头,自然要小心谋划,万不能功亏一篑。
几人说了会儿闲话,又商议好了后续的应对方法,便各自散了去忙碌。
果不其然,后面的日子里,那些家里没有袭爵人的老臣们,就以怀柔为主了。各个哭天抹泪,鼻涕眼泪一把抓,年岁都是过百的人了,颤颤巍巍的跪在朝堂上,一哭就是一上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酸不忍。
司徒晟半是心软,半是为了平息民间的风声,便点了几家不甚起眼的家族,允了他们留女儿在家招赘袭爵的请求。这几家也是无法了,历来都子嗣艰难,别说是嫡子了,连庶子都生不出来一个,如今仅存的一滴骨血,还是个未成年的庶女。
司徒晟想着也影响不了什么,索性便应了,还能彰显皇室的恩德。
朝堂平静了几日后,司徒晟又召集了几位朝廷大臣入宫,秘密商讨了一番后,倒是允了民间独女立女户之请。主要是不许也不行了,招赘一事古来有之,如今只不过是在招赘之余,再给女子一些庇佑罢了,总归大家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不妨碍什么的时候,抬把手的情分还是愿意给的。
而其他勋贵之家,请立女世子的折子,都被司徒晟留中不发,想来还需要考量思忖。
等到朝堂上这一波风浪过去,就到了司徒瑞等人的婚期了,这几位皇子的年纪相差不大,婚期也都定在了一年中。先是一个接一个的出宫建府,然后便是挨个的成亲,迎娶正妃和侧妃入府。
对于元春,司徒瑞实在是个很省心的孩子,且又格外的贴心孝顺,她心中是很疼爱的,故此人也就格外大方。在皇室例行的份例之上,又自掏腰包给司徒瑞修王府,置办家私。
是的,司徒瑞已经封王了。
比起大皇子的燕王、三皇子的齐王,五皇子的楚王来看,二皇子的安王和四皇子的宁王,单从封号上,就已经知道这二位皇子是基本出局的状态了。至于下面的几个,年岁尚幼,还在上书房里头读书呢,暂且不论。
几个儿子相继大婚,司徒晟高兴之余,却也更注意养身之道了。虽然不曾跟着和尚道士什么的吃仙丹,但是养身的丸药,太医院是昼夜不停的研制着,甚是用心。
古来皆有的上行下效,在这个时候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从深宫里的嫔妃,再到刚成婚的王爷们,还要满京城的勋贵人家,都兴起了一股养生风,更甚者还有炼金丹的。
妲己对此嗤之以鼻,她是正儿八经修道之人,连九转金丹都是见过的,对于现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实在看不上眼。
不过她看不上眼没关系,喜欢痴迷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人已经预备拿金丹来说事,要进献给陛下,以祝祷陛下亘古长生。司徒瑶拿着手中的消息,脸上神色莫名,心中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阻止这件事。
说起来,司徒晟的子女虽然不少,可对司徒瑶却还是不错的。
一来是司徒瑶生的玉雪可爱,人也活泼伶俐,叫人望而心喜。二来便是司徒瑶早慧,从小在司徒晟这个父皇面前,有意的讨好卖乖,为自己谋好处。
如今得知旁人要蛊惑他吃金丹,司徒瑶在犹豫了几日之后,还是抵不过父女之情,派人不动声色的敲了敲边鼓,希望司徒晟能够不被蒙蔽。
可惜,或许是古来帝王都有长生不老之梦,即便千古一帝如秦皇汉武,也难逃此命数,司徒晟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着一瓶接一瓶的丹药送进寝殿里,司徒瑶丧气之余,居然还有了几分安心:给亲生父皇投毒这个罪名,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都担不起的。
更何况,由于进献丹药有功,三皇子和五皇子这些时日颇受恩重,大皇子和四皇子也坐不住了,越发流水样的往宫内送道士和东西。
第80章 我要做女皇:十四
司徒瑶几次劝阻不得, 又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情报系统,只能暗暗的打边鼓。
但凡见着司徒晟,她总要说些金丹药丸里头多含铅汞, 吃了对人体恐有害处的话。又拿贾家东府里头贾敬的例子现比, 不正是炼丹修道过度,才一命呜呼,七窍流血去了的么。
可惜司徒晟服食丹药后, 很是得了些甜头, 且自认为自己有龙气护体, 并不惧怕。任凭司徒瑶说干了嗓子, 也不能扭转一二,且消息隐隐约约透露出去,反倒引得几位皇子对她大肆攻讦, 说她见不得陛下福寿安泰。
这可把司徒瑶气了个倒仰,合着一直给父皇下慢性毒药, 就是恭谨孝顺了是吧。
司徒瑶动了大怒, 把从前收集到的几位皇子母家黑料, 接二连三的放了出去, 并通过御史台逐一弹劾。这群御史台的人,就是林如海从前留给黛玉的人脉,后来被司徒瑶一一收为己用, 如今是她隐藏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刃,十分好用。
更难得的是,朝中人并不知晓这群人已经有了主子, 这就要托黛玉和司徒瑞的福了。
司徒瑞自从成婚后, 便和妻子花前月下,观花逗鸟, 万物不萦绕于心,做足了贤王姿态。时日久了,大家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了,更不会注意到深居简出,闭门守孝的黛玉。
可黛玉,正是司徒瑶在宫外情报管理者,一应的消息事情,都得在她那里过一遍,有价值有意义的,才会递到宫里给司徒瑶和元春过目。守孝一事,便是最好的遮掩,谁能把目光放到一个半年不出门,只和表姊妹亲戚打交道的孤女身上呢。
御史台下场之后,督察院也紧随其后,爆出种种罪证,颇有痛打落水狗之意。
司徒晟虽然最近嗑药颇多,可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帝王,基本的判断力还没有全部丧失,见此勃然大怒。而且他的疑心病越发严重,几位王爷虽然有进献“仙丹”的功劳,可人人都献了,这功劳也就不显眼了。
这会子功劳没在司徒晟眼前,可罪过却是实打实现成的,故此他大发雷霆之后,便把这些罪犯交付三司会审,命令严查不待。
这下可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位王爷不说,各自的家族之间便免不了勾心斗角,互相攻讦推诿责任。各个都斗得乌眼鸡一一,想把对方拉下马,换了自己的人上去。
司徒瑶浑水摸鱼,趁机安插了不少元春早些年培养的人手上去,当然,明面上这些人还是干干净净,丝毫不曾与贾家甚至是未央宫,有半分的牵扯。
她是得了利,燕王却损失惨重。
他因为在诸皇子中年纪最长,上朝的时间也最长,故此朝堂上拥有的人脉拥护也多。这次朝堂大动,不少老油条被贬官发配,其中大多数都和燕王交情不错,他废了十来年心力编织的人脉网,叫司徒晟一次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不提燕王如何捶胸顿足,暗地里唾骂不止,齐王和楚王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他们二人入朝堂时日尚短,只有一年多,背后的助力多来自与母族和妻族。可这次定国公府卷入贪腐之案,族内的后宅女眷甚至还有偷放印子钱,以此逼死良民的罪过,可不就被早有忌惮之意的司徒晟抓住把柄,狠狠申饬了一番。
定国公罚没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他的几个同辈兄弟,除却尚在边疆戍守的二房外,俱都被革了官职,永不录用。且后院凡是参与放利之事的女眷,统统送去皇家庵堂,为百姓和受害者祈福,永世不得出。
这一出别说脸面,连里子都没有了,谁家女眷出了事,都是自己关起门处理,偏定国公府闹得沸沸扬扬,几位太太奶奶恨不能一头撞死,却畏惧圣旨不敢动作。
司徒瑶在心里乐了一回,又叹了一回。
这些女眷谋财贪利,难道只是为了自己不成?还不是为了丈夫儿女。
可临到事发之际,罪过却全都是她们的,娘家女眷的怨恨斥责,丈夫儿子的唾骂放弃,满京城人看笑话的眼神打量,就都是她们自己咬牙承受了。就这样,与之相关的众人,还巴不得她们早早死去,省的活着丢了自家的脸面。
所以说女子艰难,后院里的女人更是活的艰难。
没有错处的时候,尚且还要每日奉养公婆,教导子女,管束一家老小的琐事。做的好了是理所应当,等到一朝犯了错了,要么就是一纸休书,要么就是三尺白绫,再无其他好下场。
司徒瑶在心中暗恨半天,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更是志在必得。
元春知晓她的志向,并且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是大力支持的。但是最近朝堂上的水越来越混,她心中不免生出许多隐忧来,主要是对儿子司徒瑞。
这些年来,司徒瑞一直老实憨厚,从不轻易窥探母亲和妹妹的行事,对于她们二人拿自己当挡箭牌的事情,也都默许甚至加以纵然为多。可他毕竟只是憨厚,而不是憨傻,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也叫司徒瑞多少明白,自家母亲和妹妹的打算。
对于司徒瑞从小受到的教育而言,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与不成且不说,必定会落得天下人唾骂,就如从前的吕后武皇。
虽然她们也立下不少功劳,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可只因为是女子之身,就被天下男子仇视敌对,连应有的功绩都被抹杀不少。
司徒瑞也是读过史书的,对此心知肚明,他掌控不了天下人,便想来劝母亲和妹妹收手。总归如今旁人并不知晓此事,只要不再继续下去,她们二人还是宫内的宠妃,最得陛下爱重的公主,日后总能荣华富贵安享一生,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故此司徒瑞悄悄找了司徒瑶商量,而听了他的话后,司徒瑶却坚定的拒绝了。
“哥哥,你生来就是男子,不懂女子的隐忧,你也看不见女子的难处。”司徒瑶抬起手,挡住了兄长将要出口的辩解,“你当然会说,我是公主,生来就金尊玉贵,有什么隐忧和难处。可是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母妃,看看林表姑,看看苏姐姐!”
“她们哪一个活的不艰难!苏姐姐的才华能力,难道会比那些尸位素餐的窝囊废差吗?她数年如一日的戍守边疆,甚至为我大乾开疆拓土,打下了西凉国,这样的功绩放在男子身上,早就封了国公了!可苏姐姐呢,本来就是她父亲的定北侯府,都得再三拉扯,多番谋划才能落到她身上。”
“就这样,苏姐姐还得立誓,日后生下孩儿来,还要姓苏,以继承苏家的荣光。可是,苏家的荣光在哪里呢?那不是苏姐姐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吗,那是属于她的荣光,爱给谁给谁,干旁人何事!”
司徒瑞有些讪讪的,低声道:“妹妹别生气,哥哥一直是支持苏将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