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原还未贾家势大自豪,毕竟在京城,自从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家就衰落了许多,回到金陵后,他又受到了久违的追捧吹嘘。
可贾代善却狠狠的骂醒了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四大家族,四王八公,都是笑话!金陵这屁大点儿的地方,也能吹的起来,不过是见识短浅罢了。先皇性子好,又格外注重和老臣们的情分,这才纵得有些人心大了起来,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可是当今和先皇不同,他从小被人忽视打压,受尽了委屈排挤,好容易才登上了皇位。他和从前这些勋贵人家的关系一般,手下也自有得用的人手,不必靠着这群老臣为他撑面子,难道还会给什么四王八公面子?”
贾代善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是最倒霉的一个,因为废太子的缘故,虽然我压上一条命去,咱家的爵位也差点被撸了个干净,可是其他家又能好到哪里去?陛下在下一盘棋,朝堂天下都是他的棋子,待到棋局落定,这些勋贵人家一个都落不了好儿来。”
贾赦听得将信将疑,可他对贾代善的朝堂敏锐度还是信服的,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后,才小心说道:“所以父亲当初为我找了张氏,还给敏妹妹寻了林家这门亲事,是当年就已经考虑到如今的情况了吗?”
贾代善叹了口气,即便只是个鬼魂的形态,都能看出他的沮丧:“我虽然有些猜测,但也没有想到会是当今上位,更没有想到张家一败涂地,张氏也难产而亡。”
贾代善是真的没有想到,依照他的打算,戾太子登基后,他就乖乖献上贾家的军权退休。到那时候,看在和贾赦的情分,以及自己知情识趣的份儿上,贾赦好歹能得个侯爵,若是好生操作一番,原位袭个国公爵位也不是不能想的。
而贾家这一辈,贾赦守着爵位,贾政科举出仕,下一辈的子孙有张氏把舵,好生教导个二十年,贾家就能从功勋世家,转成文官为主。
也是因为对张氏寄予厚望,外加贾瑚格外聪慧灵透,贾代善才会在张家被下狱的时候,力保张氏。盖因他知晓,即便张氏没有张家这个后盾,凭她自己的才华智慧,也能担得起贾家主母一职,好生引导贾家子孙成才。
可惜,都被王氏和贾政那对蠢货给毁了!
还有贾史氏,虽然没有直接下手,但也是袖手旁观,甚至还帮忙扫尾,简直愚不可及。
贾瑚不过四岁,张氏还身怀六甲,弄死那两个幼弱有何用?
贾代善横竖想不明白,照着当初的情况,若是他来操作,第一个弄死的必定是贾赦。贾赦一死,贾代善又躺在床上生死难测,外加上张家入狱,新皇登基,如此混乱的时刻,再有王家和史家相助,换了贾政上位袭爵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既得罪了贾赦,又留下了骂名,结果贾政和贾史氏母子俩,却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手里。
想到这里,贾代善摇了摇头,也是他自己不理家事,以至于家中一个得用的都没有,如今死都死了,还得重新返阳,来教导这群不肖子孙。
“罢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恩侯且记得,日后琏哥儿的媳妇儿,如今咱们是改不了了,但是你定要找人好生教导着,身边服侍的嬷嬷丫鬟,也得挑那人品清正的来。”贾代善苦口婆心的交代,“万不可养成老二家那样的,心狠手辣也就罢了,关键还没有什么脑子,做事儿都落不到点子上,实在愁人。”
贾赦听了,忙点头道:“我到时候就比着张氏的标准去教导,肯定不会像王氏那样,又蠢又毒。”
贾代善闻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嘲笑:“你可真敢想啊,张氏那样的儿媳妇,整个大乾国能有几个?若不是我当初下手早,外加张家没有让张氏进宫的打算,能轮得到你个混球儿!”
“张氏的身份,做太子妃和皇后都绰绰有余了,家世清贵,才华出众,人品样貌都是拔尖儿的。那会儿贾家如日中天,张氏和你又都是戾太子一党的人,否则换个人家换个时间,她是必定要入宫的,可惜,葬送在咱家了。”
贾代善说着说着,心中颇觉得对不起张太傅那老友,可惜在底下没能见到他,不然那老小子定会撸了袖子和自己打一场的。
贾赦见贾代善面色沉重,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很是有些心虚。
他从前只觉得张氏爱说教,虽然也给了她正室的体统脸面,可心中是不怎么喜欢的。贾赦喜欢的是娇媚有风情的姑娘,屋里的通房妾室一大堆,基本都是一个款儿的,胸大腰细腿长会侍候人,这种种条件都和张氏完全不符合,若不是贾代善压着,他许是会宠妾灭妻也说不准呢。
“张氏那是张家百年底蕴熏陶出来的,咱家可养不出那样的姑娘来,只明理识大体就不差了。我从前听张太傅说过,张家女儿是拿史书启蒙的,从明儿起,你每日读半个时辰史书,也长长脑子。”
“琏哥儿如今也一岁多了,待到回京之后,刚好三岁能启蒙了。到时候就让他那小媳妇儿一起,跟着学个眉眼高低,务必从小就好好教导。”
贾赦闻言撇了撇嘴,眉头紧皱的应下了。
第8章 纨绔变卷王八
十一月份,金陵落了第一场雪,而贾赦也收到了不少人家的请帖。
贾代善丧期满了一年,贾赦也可以稍微出去应酬一二了,他此行也是有目的的,为自家三个庶妹寻个婆家。故此挑挑拣拣,选了金陵知府举办的文会,文会么,自然是读书的公子哥儿多,挑个好的做妹婿,应该不难。
而贾史氏自认是国公夫人,老封君一样的人物,等闲是不出门的,只在家中逗着元春和贾珠解闷儿。至于贾政和王氏,那是巴不得出去转悠了,他们被贾赦用孝道为由,压在府里这么些日子,早就待得烦透了,一大早就各自拿了帖子出门了。
贾赦也不管他们,自己溜溜达达的去了城外梅山,此次文会便在此举行。
贾赦文采不行,至于武功,托贾代善这半年日日监督的福,如今身手已经很是不错了,还练出来一点内力,这大冷的雪天也不觉得寒凉。对比周围那群穿的厚实,还裹着大氅的柔软文人,贾赦这一身薄薄的袍子,显得格外潇洒又异类,很是引人注目。
金陵知府原姓马,最是个圆滑的性子,他老远见着贾赦过来,就急忙迎上来:“贾将军拨冗前来,实在令府中蓬荜生辉,还请这边上座。”
贾赦回身还了一礼,微微一笑道:“我孝期未过,其实不该前来扰了诸位兴致,可马知府盛情相邀,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辞了。我只稍微坐一坐罢了,马知府尽管去忙,不必招呼我,我自己待着还自在些。”
马知府何等圆滑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就明白贾赦此来必定另有目的,且还不希望引起旁人很多关注,故此他只哈哈一笑:“既然贾将军这样说了,下官自然该当从命。知晓将军正在孝期,一应果子点心酒水都是素的,贾将军尽可以尝尝看,必不会连累将军坏了规矩。”
说罢,特意领了贾赦去了一处竹林掩映的小亭子,安排他在此处休息。这亭子处在半山腰的位置,可以清晰的望见底下的文会现场,拾级而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周围红白梅花交相辉映,很是漂亮。
对于马知府的细心周到,贾赦自然笑纳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马知府便留了个丫鬟在此听命,自己去忙活别的了。
贾赦慢吞吞的喝了一盏茶,至于贾代善和贾瑚两人,早就已经飘得不见人影了。待到杯中茶喝尽了,贾赦这才召来侍女,细细的打听了来参加文会的人背景。
这侍女估计是马知府特意安排过的,对于与会之人的背景,可以说是如数家珍,当即就一一道来。
贾赦耐心听了半日,在心中先把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的去掉,再把有妻儿的去掉,剩下的也不过只有十几人而已。而这十几人中,还要看一看外貌品性,家中和睦与否,最重要的,还要看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后续事情也很复杂。
贾赦并没有现在去试探他们的意思,只把名字记下,留待日后慢慢查探。他稳稳的坐在小亭子里,喝了两杯茶,又吃了一个蜜橘,半块点心,贾代善和贾瑚祖孙俩就回来了。
贾代善已经把在场这一百来人大致看了一遍,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故此贾赦便起身寻了马知府,准备回家了。马知府也不强留,只说半月后还有一场聚会,乃是金陵城各大家族一年一次的会谈,到时候会发帖子过来。
贾赦自然笑着应了,反手给了马知府递了个消息:“听说江南道的道台任期已满,不日就要回京述职,约莫是不回来了。马知府为政勤恳,又备受辖下百姓爱戴,何不去打点一二?”
马知府闻言一喜,他如今虽说是个知府,可金陵地界儿豪族多,实在也做得憋屈。若是能得了江南道的道台一职,那管控的地方就大了,且道台是正四品的官,比知府还要高半级,手中的权利也要大许多,那能捞到的油水,也就更多了。
马知府原先对贾赦的热情,是因着他贾家当家人的缘故,如今得了这个好消息,自然对他更上心真诚了三分:“多谢贾将军告知此事,下官记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马知府亲自送了贾赦出门,见他上马走了,这才反身回去,叫了那个服侍的婢女问话。待到问清楚了贾赦今日的言行,马知府沉吟半晌,还以为是贾赦想要给自己找几个幕僚师爷,心中盘算着自己知道的人,谁比较有才能,可以举荐给贾赦。
过了好大一会儿,马知府提笔写下了几个人名,又端详了一阵,觉得无甚错漏,这才唤了个侍卫,让人把名单给贾赦送去。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马知府也不是不想给自己增添筹码。可惜贾赦的身份地位,并不是如今的马知府能雪中送炭的,但锦上添花也很好了。
马知府的算盘打得精,可惜他猜错了贾赦的来意,并不是想要什么师爷,而是给自家妹子选妹婿。这也不怪人家,毕竟贾家还有三个姑娘的事情,如今并无多少外人知道,即便是贾家本族人,大多也遗忘了那几位姑娘。
而回到家的贾赦,关起门来和贾代善、贾瑚互相交换信息。
贾代善听完贾赦的介绍,捋着胡子说道:“你说的这十几人我看了,大部分都显得油滑猥琐,不堪大用,能来参加此次文会,该是家中出了力,混个名声儿罢了,要不成。”
贾瑚却在一旁举起了小手:“祖父,父亲,我见着一位公子,他很有才华的!”
“嗯?”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贾瑚,“是哪一位公子,可知道名字?”
贾瑚笑着点点头:“听到旁人喊他名字了,叫方既白,身上穿的衣服也发白了。嗯,他给我的感觉,就和三表哥差不多,应该是有才华了。”
“方既白?”贾赦回想片刻,方才想起来,“这人据说是马知府夫人娘家旁系的一个侄子,家中老母已去,父亲似乎是个教书先生,家境贫寒的紧,似乎是来马家打秋风的穷亲戚。”
“瑚哥儿,你说他和你三表哥感觉差不多?你三表哥可是十八岁就中了举人了,放在京都都是有名的才子,又得你二舅舅的细心教养,岂会和他相像?”
贾代善对此人却并无印象,只问贾瑚:“你在何处见着的那方既白?我也在文会上转了好几圈,并未看到亮眼之人呐。”
贾瑚答道:“那会子刚好他们在斗诗,祖父您就去了马知府处,我懒怠听,就去了旁边一个暖阁里头。里面只有两三个人,那方既白是看着最落魄的,也并未作诗,只是感觉很好,我见了他就觉得亲切,父亲我喜欢他。”
这话很是孩子气,可贾代善与贾赦都没有当成儿戏。
只因贾瑚现在的身份不同,他是年少被人害了早夭而亡,本应该化作厉鬼的,可却天性懵懂不懂仇恨。又因为去世之后见着了祖父和母亲,化解了心中戾气,还得了机缘返阳,故此在灵觉上很是突出,这半年来贾赦遇到各种明暗危机,大半都是贾瑚发现的。
如今贾瑚觉得一个穷书生亲切,还颇为喜欢,就不得不让贾代善父子俩重视起来了。
贾赦当即就找了亲卫过来,让他们详细去查那方既白的生平,不但在金陵的经历要弄清楚,在他们老家的种种也要查个明白。
第9章 纨绔变卷王:九
三月初三上巳节,金陵城的男男女女都换上轻薄亮丽的春装,出外踏青。
因着贾家孝期未满,贾赦特意开了口,允许贾家的几个姑娘,去城外卧佛寺礼佛散心。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史氏和贾政、王夫人几人,才突然察觉后院还有几个姑娘。
他们几人是懒怠理会的,也不清楚贾赦为何突然看重几个庶女,不过贾史氏自己女儿嫁的好了,对这几个刺眼的庶女也就不在意了,只任由贾赦去安排。
这也是因为她如今管束不了贾赦的缘故,自从到了金陵后,贾赦便开始寻访生母的家族。因着贾代善给的消息真实完整,贾赦只用了半个月,就把自己的母族查了个清楚,可结果却不好,他生母的娘家柳家,几乎全都死光了。
本来那个时代就混乱,又因为许多跟随□□皇帝的臣子,都是出自金陵,故此这个地方更是人祸不断。旁人针对贾家许是会困难些,可柳家这种无权无势的平民之家,那就太简单了,所以在屡次战乱中,柳家人近乎死伤殆尽,只留下柳氏的一个堂妹,因为远嫁躲过一劫。
而那堂妹嫁的人家,说来也实在是巧极了,正是金陵知府夫人的娘家方家。方既白,就是贾赦从未谋面的小姨所生,按理来说,该喊贾赦一声表哥才对,他们俩是正儿八经的姨表兄弟。
贾赦拿到消息之后,自己也觉得十分惊讶,怪不得贾瑚说看着方既白亲切,就和张家表兄一样,原来是血缘牵绊的缘故。
而去调查方既白的亲卫也说了,方既白是方家旁系出身,生母早逝,只有一个老爹,是个老秀才,在方家族学里当了个启蒙先生,维持着父子二人的生活。方既白呢,今年二十一岁了,去年好容易考上秀才之后,就和几个同窗好友出来游历,恰巧到了马太太这里,又赶上隆冬雪大,就被马太太留了下来。
贾赦派去查探了他的人,也说了此人不好赌也不爱酒色,因着是旁系的缘故,在族中算不得十分受重视,故此性格也很圆滑,不是那等清高自傲的人。
贾赦知晓这是自己的表弟,虽然因着贾府的名声儿,不好直接认亲,但也想帮扶他一把。自家三个庶妹,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他准备挑个最好的,许给方既白做媳妇儿,如此一来二人便成了姻亲,提携起来也有了由头。
贾代善因着对柳氏的亏欠,还有方既白人品才华都算中上的缘故,也就默认了此事,并且示意贾赦多给庶女陪送些嫁妆,让他们日后的生活能宽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