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是要在死后将他们娘俩往死里逼啊!
柳银雪松了口气,这便是她当时还未说完的话,老王爷深谋远虑,证据应当不仅仅只有她手上的那封手书,原来她所料无错。
沈丛林从白总管手里接过手书打开。
“我楼启明已死,为防我死后有人滋事,现对我死后祁王府的事情特做以下安排:
“第一,由我儿楼允继承祁王令和祁王爵位,若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便不是我祁王府的人,我儿楼允有资格将其逐出祁王府。”
楼允眯了眯眼睛,蓦然间,脊背僵硬。
“第二,有关财产之分……”第二条里面有关财产的分配写得极为详细,在哪里的田产分给谁,哪里的宅子分给谁,哪里的铺子分给谁,家里的现银又分给谁每人分得多少等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说到,没有分出去的都由楼允继承。
柳银雪不知道祁王府到底有多富裕,她只知道,光是老王爷在信中分给二房、三房和楼晏的田产、铺面、宅子都已经是金山银山。
“第三,在秦氏死前,决不能分家,若秦氏执意分家,则只能带走她的陪嫁,而我儿楼晏则不能从我祁王府分走任何东西,我前面提到的分给楼晏的东西,都尽数归楼允所有,且秦氏死后,不得葬入楼氏祖坟。”
最后那句“不得葬入楼氏祖坟”就极为毒辣了,直接堵死了秦绘沅分家的念头。
柳银雪不得不佩服老王爷,秦绘沅当年让楼允被人掳走,她恐怕以为从那之后,祁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的儿子会继承祁王位和祁王令,她将来在祁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现实又怎能尽如人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今往后,秦绘沅就要被楼允压着过日子了,她生活在祁王府,只能看楼允的脸色过活,岂不比一刀捅死她还让她难受?
而老王爷那句让楼允善待秦氏的话,难道老王爷会想不到,楼允的善待,顶多就是不虐待吗?想要让楼允对秦绘沅卑躬屈膝,除非他不是楼允。
这是老王爷对秦氏的惩罚。
“第四,我死后,由我儿楼允接手祁王府内外的所有事宜,任何人就此事无权置喙。”
秦绘沅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方慧敏听到不能分家这个要求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心心念念只想分家,没想到老王爷留下的一纸手书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念想。
沈丛林合上手书,长者般拍了拍楼允的肩:“年轻人,道路且长,你可不要辜负你父王对你的信任啊,这一路,且行且珍重。”
楼允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朝沈丛林低眉拱手:“多谢沈伯父提点。”
沈丛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楼晏将秦绘沅从地上扶起来:“母妃,您没事吧?”
秦绘沅没理他,凝着沈丛林道:“右相,我不相信老王爷会这般对我们母子,这封手书,我要检验到底是不是老王爷亲手所写,我不信老王爷会那么狠心。”
秦绘沅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很是不可置信。
且不说她在质疑当朝右相弄虚作假,这封手书还是太后让人送过来的,她这是在当场质疑太后,这种无理又狂妄的要求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右相到底是右相,面对秦绘沅的质疑,他不慌不忙道:“可以。”
沈丛林请了大学士蓝湛、张国公张文硕,为了以证公平公正,另一人则让秦绘沅自己请,秦绘沅请了茂国公,原因无他,茂国公和她的父亲秦尻颇有交情。
等待三位有声望之人的到来是漫长的,柳银雪站得腿都发麻了,三位德高望重之人才姗姗来迟,几人围在那封手书的面前研究了许久,从印章到字迹再道笔墨纸砚,都一一校验得十分清楚,为了让秦绘沅心服口服,结果由茂国公公布。
这封手书,的确是老王爷亲手所写。
秦绘沅听后,且并不意外。
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态度,最后这丝侥幸被打破时,她几乎有点站不住,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幸而楼晏及时扶住了她。
她靠在楼晏的身上,呵呵地笑,状若魔疯。
第 45 章
然后, 她挣开楼晏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灵堂外走,喃喃道:“十几年夫妻,十几年相守,我到底是比不得姜素心那个死人啊。”
“是啊,比不过, 比不过, 活人如何能与死人争?”
楼晏看着秦绘沅魔怔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当场哭了起来。
楼启明的棺椁定在五月二十七日与亡妻姜素心合葬, 出殡的这日,细雨如丝, 送葬的队伍浩浩汤汤有三百多人, 哀乐从早奏到晚。
棺椁下葬后,楼允、楼轩和楼阮将前来送葬的客人一一送走, 天色入夜后,祁王府逐渐恢复冷清,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柳银雪却没有看到楼允。
问了来宝和来福, 他们俩也不知道楼允何在,柳银雪一路找到外院书房。
书房外的守卫乃是老王爷的心腹,老王爷在的时候,除非有老王爷点头,否则外院书房对他人而言就是禁地, 就连楼允和秦绘沅等都不能踏入。
如今这里的守卫遵照老王爷以前的意思,忠于楼允,即便来人是世子妃,没有楼允的许可,他们也要拦下来。
书房领头的负责人叫管仲,柳银雪问他:“世子可在里面?”
管仲回道:“在。”
“开门。”
管仲迟疑:“这……”
“让世子妃进来。”书房里传出楼允的声音。
管仲立刻为柳银雪打开书房的门,抬手请柳银雪进去,又听楼允吩咐:“往后世子妃若是要来书房,不用拦着,直接放人。”
管仲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他退了出去,帮他们关上门。
楼允就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正低头看平放在桌上的手书,这是右相在离开前亲手转交给他的,并且让他好生保管,以防将来分家的时候又因为财产之分闹出事情来。
这封手书,楼允已经看过三四遍,他的记忆力极好,已经能一字不落地全部背下来了,为什么又要打开来看?
楼允也不知道。
柳银雪道:“楼允,父王前后两封手书,内容是有出入的。”
楼允抬头:“区别在哪里?”
“第一封手书上面,没有提到分家的事情,财产分配也有所不同,我想这是父王在惩罚秦氏,惩罚她偷了我的手书。”柳银雪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父王写给我的那封手书上,将一半财产留给了你,剩下的一半由二伯、三伯和五叔平均分配,秦氏想要分家,能带走十分之一的父王的财产和她的嫁妆,但不限时间,给太后的手书乃是后招,杜绝了秦氏想要分家的念头,算是惩罚吧。”
她在楼允的对面坐下来:“父王给我的那份手书,没有限制你们分家,却将一半财产给了你,是怕留给你的东西太少,祁王府直接倒了吧?父王为你想的挺远的。”
楼允沉着脸,没接话。
“那为什么第二封手书说秦氏死后才能分家,秦氏就算要死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对祁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应该已经能娴熟处理了,就算分家,也伤不了根本,我若是父王,我也会这么安排。”
楼允道:“你研究得这么透彻?”
柳银雪点点头,目光也落在那封手书上,不知道想到什么,说:“其实我觉得,父王应该挺爱你的,只是,可能他的表达有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感情,所以只能板着脸当一个严父,而你,做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真的不是单纯地只想引起父王的注意吗?”
这是柳银雪这些天来想了许久的问题。
楼允分明不是那等纨绔之人,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学无术又爱惹是生非呢?
这父子俩太别扭、太拧巴,都在铆足了劲儿和对方杠,结果关系越来越差,老王爷死的时候,定然是带着遗憾的吧。
遗憾直到他死,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怎么缓和。
楼允青了脸:“柳银雪,你的话太多了。”
语气已暗含警告,柳银雪极会看人脸色,当即就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言,转而道:“我来找你,还想跟你说,长姐刚刚已经被我送走了。”
楼允“嗯”了声。
“我按照你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七日后撤白,全府上下穿素服一年,父王头七后您正式袭爵,各院的人原封不动地就住在现在的院子里,不必另外挪地方。”
“嗯。”
“还有,秦氏病了,可能因为淋了雨,送葬回来后就精神不济,五叔扶她回钟翠院休息,她躺在床上不到半个时辰就发起了高热,我已经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
“嗯。”
“听说太后娘娘身体还未大好,你若是无事,可以进宫去看一看她老人家。”
柳银雪交代完,站起身来,见楼允还盯着那封手书看,她忍不住道:“楼允,其实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便让它完完全全地过去好了,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柳银雪抬脚欲走,又被楼允叫住。
“还有事?”
“去把管家的权利拿到手,今后祁王府,不能让秦氏继续掌管内院。”
柳银雪“哦”了声,这也是她的想法,楼启明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楼允和秦氏左右不对盘,楼允既然接手了祁王府,就不能继续让与他不对盘的秦氏管理内院,否则内外院定然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永远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正准备离开外面有小厮来报:“毒郎中求见。”
柳银雪的眼皮不禁然地跳了下。
楼允并没有让柳银雪避开,直接在书房见毒郎中,毒郎中拱了拱手:“世子,属下来为世子扎最后一次针,这次过后,世子您的身体就能很快痊愈了。”
这是毒郎中早就跟楼允提过的,还要再扎一次针,楼允也没有过多地怀疑,点了点头。
柳银雪看了看毒郎中,又看了看楼允,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敛衽退了出去,她是个行动派,从书房出去后,径直去了钟翠院。
太医已经过来了,把完脉,说是风寒,给开了药,又嘱咐了些该注意的事项,然后提着药箱走了,柳银雪走进钟翠院时,楼晏正在伺候秦绘沅喝药。
楼启明的死和秦绘沅的不甘与怨念让这个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这几日下来,他已经懂事许多,不再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少年郎了。
见到柳银雪进来,他起身朝柳银雪行礼:“四嫂。”
柳银雪敛衽,继而在秦绘沅的床前站定,态度看上去格外温和:“母妃可好些了?”
秦绘沅一碗药下肚,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上沾染的药汁:“放心吧,还死不了,你也不用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做给谁看呢?”
楼晏听着秦绘沅这般字字句句带刺的话,无奈地拉耸着脑袋。
柳银雪道:“母妃这般将我的关心拒之门外,我想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便直接说我这次过来的目的了,请问母妃,这内院的管家之权,母妃准备什么时候转给儿媳我?”
秦绘沅扬起手里的帕子就朝柳银雪丢去:“混账东西,原来你的狐狸尾巴在这里,我还没死呢,就想从我手里夺权,你给我滚!”
秦绘沅的突然发作并未让柳银雪退后半分,她将朝自己脸上飞来的帕子接住,像丢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直接丢在地上。
她道:“母妃,您与楼允不睦,全汴京皆知,如今楼允接手了外院,内院自然不能再由您管着,否则你们内院一个主意,外院一个主意,岂不是得天天打起来?更何况,您忘了女德是怎么教的?‘夫死从子’,父王不在了,一切,您都得听楼允的。”
“内院的管理权,您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全看您到底是想体体面面地交出来,还是想被迫丢掉面子里子地交出来,选择权全在您,我也不急,待父王的头七过了,您给我个回复就成,”柳银雪的态度十分强硬。
楼晏被柳银雪一连串的话说得呆住,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先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四嫂突然间就变得如此锋锐起来。
柳银雪顾念到楼晏和楼允的兄弟关系,又稍微放软了语气道:“母妃,您其实不用将楼允当成洪水猛兽,他不会像您折磨我那样折磨您的,更不会像您折磨他那样折磨您的,这是父王临终前他曾答应父王的事情,您放心吧,他会竭尽所能,善待您的。”
楼允会善待她?
呵呵,这当真是今日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
秦绘沅恨恨道:“你不用帮老王爷和楼允说好话,他们一个让我在别人的嘴下讨饭吃,一个千方百计想要整死我,会让我过得好?呵,可笑!”
秦绘沅对楼允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不是凡人能够改变的,柳银雪应付她这种恶毒的心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有心无力。
“母妃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日子还长,您且等着吧。”柳银雪道。
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柳银雪不欲多留,道:“母妃这里,就请五叔多费心了。”
落下话,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面色青白的秦绘沅,颇有几分喃喃自语道:“我真不明白,当年您是如何能忍心的。”
“您也是当母亲的人,您是如何忍心的啊?”
秦绘沅的脊背蓦然僵硬。
楼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地问秦绘沅:“母妃,四嫂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 46 章
秦绘沅没回答他的话, 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去。”
楼晏被秦绘沅凶狠的表情吓得不敢再问,郁闷地出去了。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毒郎中还在给楼允“扎针”,厨房给她端来了饭菜,柳银雪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用了晚膳,这些天她进进出出地跑,着实很累, 但是想到楼允还在被“扎针”, 她就根本无法入眠。
柳银雪一直守在堂屋里,子时刚过,毒郎中从楼允的卧房里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天蚕蛊母。
蛊母浑身血淋淋的, 大约是吃得太饱, 肚皮都撑了起来,尖利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柳银雪看着觉得恶心,有点犯呕。
毒郎中将盒子盖上:“世子体内的子蛊已经被蛊母吃掉了,他失血过多, 这两日身体可能会有点虚, 你让厨房做点药膳给他补一补。”
柳银雪脸色发白,忍着反胃的不适感点头。
毒郎中就问:“老王爷的事,你打不打算跟世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