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银雪捂着心口,端过沉鱼递给她的热茶喝下去,驱走身体里的不适感, 回答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多谢毒郎中操心。”
毒郎中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柳银雪觉得心中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沉鱼担忧地望着她,道:“世子妃,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柳银雪摆摆手,转身去了楼允的卧房。
沉鱼不敢跟上去。
来福在楼允的房间里伺候,见柳银雪进来,来福颇为意外,躬身退到旁边,柳银雪道:“你出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柳银雪面色沉重,来福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楼允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他,他睡得不安稳,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眼底映出柳银雪有些苍白憔悴的脸。
楼允精神不济,以为现在不过刚刚入夜,他想起白日里吩咐她的事情,以为她没有办好,所以跑过来跟他商量,他问她:“你跟秦氏说了没有?”
“说了。”柳银雪声音很轻,她伸手帮楼允掖了掖被角。
“她怎么说?”
“她当然不同意,不过这事轮不得她说了算,你放心吧,我能搞定秦氏。”当着楼允的面,她不再称呼秦绘沅为母妃,她也从心底里觉得秦绘沅不配。
不过规矩摆在那里,在外人面前,她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你威胁她了?”
“我不能威胁她吗?”柳银雪说得颇为理所当然,好像她过来也的确是为了和楼允说秦绘沅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威胁她了,我发现秦氏这个人,有点吃硬不吃软,不给她来点硬的,她总以为我好欺负呢。”
楼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爪子还挺厉。”
“多谢夸奖。”柳银雪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楼允觉察到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柳银雪哽了哽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你必须知道的事情,一件就算你不愿意知道我也必须告诉你的事情,”柳银雪郑重起来,“楼允,我希望我们夫妻之间不存在欺骗,所以我必须告诉你。”
她必须告诉楼允,这是她挣扎了很久决定的事情,楼允有权利知道老王爷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祁王府的顶梁柱,他也必须知道。
楼允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你说。”
柳银雪吸了吸气:“你中的毒是天竺蓝,要解天竺蓝,需要九灵花和天蚕蛊,天蚕蛊母太凶猛,所以只能用子蛊,但是子蛊一旦入体,就会寄生在你的体内,倘若三年内不将其杀死,就会危及你的性命,而想要杀死子蛊,就必须让蛊母进入你的身体,将其吞噬。”
楼允:“我知道,所以呢?知道我三年后还是要死,你害怕了?”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嘲讽。
柳银雪握紧了拳头:“不,你不会死的。”
楼允盯着她,表情阴沉下来,颇有几分风雨欲来:“你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毒郎中已经利用蛊母吞噬了你体内的子蛊,”柳银雪道,“我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这件事情你有知道的权利,所以我只能选择告诉你。”
楼允脸色发白:“谁养的?”
柳银雪咬了咬唇:“是父王。”
楼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楼允,你别怪我,一个父亲在求我,他想救他儿子的性命,想让他的儿子从此不受死亡的威胁,他在求我,求我成全他,我没办法拒绝。”柳银雪红了眼眶。
“为什么?”楼允问。
以命换命,她瞒了楼允,此时再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但是柳银雪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稳许多。
“这也是父王自己的心愿,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拯救你的性命,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你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没有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他对你心有愧疚,他想为你做点什么,以血喂养天蚕蛊母,救你性命,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你总认为父王他苛待你,他不爱你,但若他真的不爱你,祁王令他不会传给你,祁王位他也不会传给你,更不会千方百计让我嫁给你。”
“父王他对你有期待,如今你继承了祁王令和祁王位,希望你能秉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守护好整个祁王府。”
楼允呵呵笑了起来。
柳银雪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浑身僵硬,因楼允的笑而惊颤。
在某个瞬间,楼允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他道:“他在逼我。”
柳银雪不懂。
逼他?逼他什么?老王爷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能逼他什么?他只希望楼允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辜负他的托付……
不辜负他的托付。
是的,柳银雪恍然间明白了,老王爷是希望楼允念在他为他献出生命的份儿上,好好守护祁王府,好好守护祁王府的人,善待兄弟,善待他的妻子秦氏。
但这只是楼允自己的理解。
柳银雪和楼允的看法不同,她道:“父王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你,仅此而已。”
楼允抬头望着头顶的藏青色的帷幔,没有回应柳银雪的话,半晌后,他道:“你出去吧。”
“你怪我吗?”柳银雪不死心地问。
“出去。”
柳银雪身心俱疲,不再与楼允多言,她想无论楼允是怪她也好还是不怪她也好,她都不能做什么,也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希望楼允能好好的,努力撑起祁王府。
柳银雪躺回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唤她:“世子妃,您醒醒,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柳银雪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问。
“三夫人院里怀孕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落雁的话说到这里,柳银雪倏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给我更衣。”
落雁一边拿了衣服鞋子伺候柳银雪穿上,一边继续道:“三夫人派人过来,说请您派人去外面寻个大夫过来,奴婢问过来的妈妈为什么不去找王妃,如今是王妃掌家,这事该由王妃管,但那妈妈说王妃病了,现在都还起不来床,说从现在起,府里的事情都交由您处理了。”
柳银雪听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请个大夫不过是随口吩咐的事情,需要她起床亲自去看还是要她亲自烧香拜佛求神仙?竟然在这等关键时候将雪球推给她,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派人去请大夫了没有?”柳银雪问。
“容妈妈知道您心系他人性命,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去请大夫了。”
“走,我们去看看。”
深更半夜,知道柳银雪亲自过来了,三夫人亲自到门口迎她,也不等柳银雪先问,便径直道:“这大半夜的,劳烦四弟妹跑过来,实在是我的不是。”
“人命关天,三嫂不必客气。”
三夫人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道:“那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起来要去茅厕也不知道找人陪着,结果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流了许多血,孩子是保不住了,就看能不能保住人,哎,父王刚走,又出这等事,流年不利啊。”
柳银雪还未走到那丫鬟住的屋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
“孩子啊,我的孩子,三夫人,奴婢求求您,您一定要保住奴婢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啊!”
“我的孩子啊……”
有妈妈端着大盆的血水走出来,柳银雪脚步一顿,感觉脑袋有点犯晕。
“四弟妹,你还没生孩子呢,里面污秽,你就不要进去了,”方慧敏拉住她的手臂,“况且,你也不是大夫,你进去也没有……”
“有鬼!”那丫鬟的尖叫声打断了方慧敏的话,“三夫人,有鬼啊,他想带走奴婢的孩子,三夫人,是白色的,白色的鬼啊,三夫人,您救救奴婢的孩子。”
柳银雪面色凝重。
方慧敏琢磨着她的脸色,解释道:“她自己不小心眼花跌倒,还非说看见了鬼,是被鬼吓到了,我这院子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鬼?”
柳银雪压下心底的惊愕,叹了口气道:“过两日父王头七,会有法师来家里做法事,三嫂若是不介意,我让法师顺便来三嫂的院子里去去小人如何?”
方慧敏表情凝了凝。
柳银雪反握住她的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三嫂。”
方慧敏好似忽然间松了口气的样子,笑了笑道:“如此也好。”
“那我就不进去了,这丫鬟到底是一条性命,等大夫来了,给她看了诊,怕是还要让三嫂为她操心些时日,她刚失了孩子,心绪不稳,要辛苦三嫂多担待了。”柳银雪真诚地说。
方慧敏点了点头:“我送四弟妹。”
柳银雪没让她送,回青山院的路上,落雁小声在柳银雪耳边道:“世子妃,那丫鬟身边有专人伺候,起来上茅厕如何会没有人陪?她怀着孩子,定然是万分小心的,您当真相信她遇到了鬼,然后就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柳银雪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角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再去追究她是如何跌倒的根本没有意义,难道我要为了一个偷偷爬床的丫鬟与三嫂撕破脸面吗?”
柳银雪遗憾地摇摇头:“如果孩子还在,我还会尽一份绵力,毕竟孩子无辜,可是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也该受到惩罚。”
她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确定孩子还在不在。
如果还能救,就算得罪三夫人,她也要救下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如果不能救,就没她什么事情了,毕竟那个丫鬟也是自作自受。
“这府里的丫鬟,若是都不经过主母同意就私自去爬男主人的床,那还不乱套了!”
落雁深以为然:“世子妃说得是。”
“不过,奴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世子妃您没发现吗?您嫁进祁王府这么久,咱们世子爷从来没去别的女人房里歇过,”落雁觑着柳银雪的表情,低声道:“而且,世子爷也从不来您的房里歇。”
柳银雪找了个理由:“他不是身体还未大好吗?”
落雁:“您说的是。”
主仆各有心思地朝青山院走,跨进正房大门的时候,柳银雪想了想,又朝落雁补充:“可能咱们世子爷真的好南风吧,听说以前他还挺喜欢去楚人馆的。”
楚人馆是汴京有名的男*院。
“好南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将柳银雪和落雁吓得齐齐打了个冷颤,柳银雪抬头望去,这才看见堂屋里坐着那身高腿长的男子。
堂屋里只点着一站油灯,灯光昏黄,她们刚刚正低着头说话,根本没注意屋里还有人,突然被这么一吓,脸色均煞白起来。
落雁担忧地望向柳银雪,生怕楼允因为听了刚刚的话而对柳银雪发火。
柳银雪挥手让落雁退下。
夜深露重,落雁帮他们关上堂屋的门,柳银雪问道:“天还未亮,你怎么起来了?”
楼允没有回答她的话,柳银雪想他现在或许心中有气,她不能跟他着急,否则两个人根本不能好好说话,她解释道:“我刚刚跟丫鬟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并没有那个意思。”
楼允站起来,几步迈到柳银雪的面前,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不甚清晰的洁白容颜:“现在才解释,你觉得来得及?”
“我……”
柳银雪一个“我”字刚出口,楼允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西梢间走去。
柳银雪伸手去推他的肩:“楼允,你干嘛,我有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说我只好南风吗?我证明给你看。”他将柳银雪放到床上,俯身就去扯她的衣裳,他手法极准,轻易就解开了活扣,一扬手,就将柳银雪身上的外衫丢到了地上。
柳银雪瞪圆了眼睛:“楼允,你疯了?还在孝期呢!”
“我一个喜欢逛楚人馆的纨绔,我管它是不是孝期?”楼允嘲讽地笑了笑,他压住柳银雪不断挣扎的双手,低头俯视她:“你是我的妻子,你没有权利拒绝。”
柳银雪迎上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中令她看不清眸色的眼睛,忽然放弃了挣扎。
“好,你来。”
她乖乖躺着,像个予取予求可任人揉搓的木偶。
楼允却忽然顿住了,他松开柳银雪的手腕,像是被什么打击了似的,忽然将脑袋埋在柳银雪的颈脖间。
柳银雪娇软的身体蓦然僵硬。
她细嫩的颈脖处,有男人温热的眼泪,那眼泪好像从她的颈脖里淌进了她的身体里,让的心也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她伸手,轻轻拍着楼允的后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楼允,父王他是爱你的,”她哑声说,声音越发哽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体微微颤栗起来,脑袋埋在柳银雪的发间,失声痛哭。
柳银雪蓦地,流下泪来。
第 47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久,楼允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柳银雪微微侧了侧身,让他躺在自己的旁边。
她拉过薄被盖在两人的身上。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有种窒闷的难受, 她开始低声和楼允说话。
“三嫂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小产了, 孩子没有保住,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我让三嫂自己处理。秦氏刚好借这个机会将管理内院的权利转交给了我, 等天亮后,我就要忙起来了, 首先我要了解内院都有哪些人, 背景是什么,如今分别做着什么事情, 其次我要对账,重新造一份账册,务必做到账实相符, 再次, 我便要开始清理内院的人了。”
楼允安静地听。
“这些年秦氏把控内院,内院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我必须要来个大清洗,将那些可疑人物全都换走,新进一匹丫鬟进来, 重新教养。还要重新给府里的人安排合适的差事,这些年在府里吃闲饭的,该遣就遣,努力做事的该提拔就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