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地向楼允说她接手内院事务后即将做的事情,条条条理清晰,计划分明,有先有后,楼允本就在愁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柳银雪的话,竟豁然开朗起来。
她在以这种委婉的方式提点自己?
楼允心头有股奇怪的感受。
有点暖,又有点涩,说不清楚。
柳银雪说完自己的计划,紧接着又道:“所以内院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操心,我会帮你管理好的,秦氏那里你也不用管,我能应付她,不过你要拨几个护卫给我用。”
“几个?”
“十个吧,凑个整数,谁敢在我面前放肆,就先拉出去打十板子,要是有那等屡教不改的,就直接丢出祁王府,反正我手底下不养咬主人的狗。”
楼允深吸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好。”
柳银雪权当他这是准备全力支持她。
后来他们是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好像说着说着,困意逐渐席上来,两人先后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柳银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楼允的怀里。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楼允那张有些苍白的俊逸得过分的面孔,发现他的腿就搭在她的腿上后,她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柳银雪心跳有些快。
她动了动腿,想将自己的腿从楼允的腿下抽出来,然而,这一动,楼允就睁开了眼睛,触不及防四目相对,柳银雪的尴尬升到顶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楼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问她:“你脸红什么?”
柳银雪:“……”
“又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你怎么这么矫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柳银雪一脚朝他踢过去,楼允疼得“嘶”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柳银雪趁他吃痛的时候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转头望着楼允道:“我又没有踹你命根子,这点痛你还受不了?你怎么这么矫情?”
楼允呆了呆:“你一个姑娘,说的是什么话?羞不羞?”
柳银雪:“人话!”
说完她不等楼允发飙,转身大步出了西梢间。
早上一番调笑,好像将昨日的悲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柳银雪迈出房间后深吸口气,希望从今日起,往后日日都是艳阳天。
沉鱼和落雁已经在东梢间等着伺候了,柳银雪一大早人不在东梢间,却在西梢间,两个丫鬟就此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专心伺候柳银雪洗漱。
早膳后,钟翠院那边的妈妈送来了库房的对牌。
“太妃说从今日起,内院便交由世子妃您正式接管,从今往后,内院的一应事务,她都不再插手,全凭世子妃您做主。”
柳银雪让沉鱼把对牌接了,对那妈妈道:“你回去跟母妃说,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那妈妈一听,眼角眉梢就跳了跳。
柳银雪当真没让任何人失望,正如她在楼允面前所言,在拿到对牌后,就将自己的接管计划一步步实施起来,给祁王府内院来了个大换血,目标主要锁定在秦绘沅的人身上,她要将秦绘沅这些年在祁王府内院安置的心腹全部踢走。
不过半月时间,祁王府内院被柳银雪搞得简直乌烟瘴气。
内院许多人都是秦绘沅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心腹,柳银雪要动他们,他们就跑到钟翠院跟秦绘沅哭诉,这些人这些年仗着有秦绘沅撑腰,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吃公家的银两之事那都是小的,屁股上屎都没擦干净,就开始一通嚷嚷。
秦绘沅不准柳银雪赶她的人,柳银雪哪里怕她,将那些人的陈年旧账一一翻出,又拿秦绘沅曾亲自说过内院的事往后她不在插手这样的话堵她,堵得秦绘沅面红耳赤,想撕烂柳银雪那张漂亮的脸蛋。
秦绘沅风寒本还未好,每天都被那些跑到她面前来哭求的人吵得头疼,她一副药喝下去,伤寒不仅没有好,反而还加重了许多。
已隐隐有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势头。
楼晏生怕自己刚没了爹又要没了娘,赶紧命人关紧钟翠院的大门,外面的人谁也不准放进来,这才让秦绘沅好生歇息了几天。
那些管事见秦绘沅给他们撑不了腰,只能厚着脸皮转头去求柳银雪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偏生柳银雪这次态度比谁都强硬,她背后又有楼允撑腰,有几个管事不服,想要聚众闹事,柳银雪一挥手,就让人按着那几个管事各打了十板子,此杀鸡儆猴的作用十分显著,管事们灰溜溜地提着裤脚离开了祁王府,只能住到秦绘沅的田庄上去。
但神奇的是,在这乌烟瘴气之中,老王爷的头七竟然顺顺利利地操持完毕了,中途没有出半点差池,还如她当时所言,还让法师们去三夫人的院子做了一场法事。
祁王府内院的乌烟瘴气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
最后以原内院的总管被柳银雪强势赶出祁王府落下帷幕,自此,祁王府内院才终于慢慢回归平静,争吵声稍歇,各丫鬟小厮各司其职,忙里忙外,一眼看去,竟颇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
而祁王府里里外外都改了称谓,称楼允为祁王,称柳银雪为王妃。
柳银雪乍一听还有点不适应,感觉自己被这个称呼瞬间叫老了整整十岁,不像世子妃,听着好像还只是个处于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
“外院的人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吧?”柳银雪低头欣赏清桂送来的十件绣品,眼里尽是满意之色,让沉鱼去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赏给清桂。
抬头的时候,却见清桂的目光一直落在楼允的身上。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放在身前,上半身朝楼允的方向有所倾斜,那是想要极力靠近的意思。
而楼允正埋头在看外院的账本,闻言极淡地“嗯”了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时候是换人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不好动手了。”
原本他还在为难外院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要怎么疏离,后来,还是柳银雪提醒了他。
他恶名在外,又何惧于别的名声,如今他是主子,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他只需将其一件件梳理出来,一件件处理过去,即可。
态度要强硬、手腕要铁血,虽然无情,但效果极佳。
沉鱼拿了银子过来,递给清桂,清桂一直留意着楼允,沉鱼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神,像是生怕被柳银雪看出什么似的,显得很是惶惶不安。
柳银雪笑道:“下去忙吧。”
清桂扫了眼楼允,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沉鱼就趁楼允专心看账本的时候朝柳银雪挤眉弄眼,意思就是那个清桂心思不正,想要接近王爷,王妃您可要小心她。
柳银雪不以为意。
九个姨娘,清桂是模样最不出挑的,她防得了一个清桂,难道还能防另外八个?就算她能防另外八个姨娘,楼允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美男呢。
楼允看完账本,一抬头,就看见柳银雪和她的丫鬟在用眉眼无声地交流,他对这主仆二人的挤眉弄眼没兴趣,起身朝外走。
“王妃,府里的姨娘们各有特色,您当真不管?”沉鱼急道。
“你想让我管谁?”柳银雪笑问,“我如今不是管着她们做针线的做针线,打络子的打络子吗?也没准她们到处走动,难道王爷去找她们我还能拦着?”
沉鱼:“……算了,反正奴婢说不过您。”
这方楼允刚走,三夫人就派了院里的管事妈妈秋妈妈过来:“三夫人命奴婢来跟王妃您说,小银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三夫人想将她送去庄子上养病,请王妃帮忙安排一辆马车。”
小银就是那个爬床的丫鬟,她小产后一直卧病在床,整天浑浑噩噩的,喝了药也不见效果,见人就说院子里有鬼,每日神思恍惚,精神日渐衰弱,显然是熬不了多久了。
三夫人自然不希望小银死在自己的院子里,毕竟不是喜丧,那就是不吉利的,三夫人恐怕心里也很膈应,所以才急着要把小银送走。
一条人命又要没了。
柳银雪有点唏嘘,让丫鬟去安排马车。
秋妈妈刚走,柳银雪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润喉,秋妈妈与三夫人院里的一个丫鬟又一同折了回来,秋妈妈脸色有点难看,对柳银雪道:“王妃,小银刚刚去了。”
第 48 章
柳银雪握住茶盅的手一紧。
秋妈妈道:“三夫人说马车不用安排了, 请王妃派人去慈安寺请个道长来,给小银做一场法事,把小银干干净净地送走。”
柳银雪道:“小银还未被抬为姨娘,就只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丫鬟的后事如何操办都是有旧例的,你回去跟三夫人说, 以前怎么办, 现在就怎么办。”
哪有死了个丫鬟就专程去慈安寺找人来做法事的,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旧例。
柳银雪这是拒绝了三夫人,秋妈妈脸上有点挂不住。
柳银雪道:“秋妈妈, 这一个月以来,我虽然动了府里的不少人, 但是规矩却已经全然定下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府里的局势,总不能因为死了一个丫鬟就破例吧?”
秋妈妈怔了怔。
“三嫂知书达理, 我想她定能理解我的难处,否则,今后我还如何服众啊?”
秋妈妈敛衽:“王妃说得是。”
“你回去就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三嫂, ”柳银雪饮了口茶, “好了,去忙吧。”
方慧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完秋妈妈的话后,脸色沉了沉,冷笑了声:“这王妃的架子倒是端得挺稳的, 就是不知道还能端多久。”
屋里没有别人,秋妈妈说话就少了几分顾忌。
她提起茶壶给方慧敏添茶:“她这是在借您立威呢,不过是请个法师的事情,哪里就能扯到破例上去,我们这位新王妃,恐怕比那位已经管不住事的太妃还要难对付。”
方慧敏握了握拳头:“难对付也要对付,我在秦氏底下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忍到头了,难道又要换个主子伺候不成?”
秋妈妈叹了口气:“我看难。”
“难也要试一试,让我在比我小那么多岁的柳银雪手底下讨饭吃,倒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三夫人愤愤道。
“哎哟,我的祖宗,这种话您可不能乱说呀,多不吉利。”秋妈妈劝道。
方慧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转而问道:“伺候小银的那个丫鬟,怎么样了?”
“在庄子上住着呢,染了风寒,这些天都是进气多出气少,”秋妈妈说道,“那丫鬟的哥哥还在您手底下做事呢,她嘴巴严着呢,您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我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秋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肩:“您别急,就快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会出错的。”
门外有丫鬟禀道:“三夫人,三爷回来了。”
秋妈妈退了下去。
楼阮脸色十分难看,老王爷的死好像在他的肩膀上加了一道无形的锁,再加之小银小产,近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家里不太平,总觉得还要出事,结果今天刚踏进门,小银就死了。
楼阮对小银没感情,那丫鬟本是在他书房伺候的,他喝了酒,不小心睡了她,结果她就怀孕了,楼阮很意外,他不喜欢小银,也不喜欢小银肚子里的孩子。
家里还有一个母老虎,他根本惹不起,只希望小银母子能尽早离开他的视线。
如今得偿所愿,他却并未感到一身轻松。
楼阮对上方慧敏阴沉的脸色,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朝后退,方慧敏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一把拧住了楼阮的耳朵。
“哎哟,轻点,疼啊!”楼阮大叫。
“你还知道疼?”方慧敏气得咬牙切齿,“当初你上人家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家姑娘也是疼的?现在孩子没了,人家姑娘的命也没了,你还知道疼?”
楼阮觉得自己很无辜:“我都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你怎么总抓着不放呢?而且那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跌没的,又不是我害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她自己也死了,不是正好,她说有鬼,她就可以去找害死她的鬼了。”
方慧敏的脸色瞬间煞白,揪住楼阮耳朵的手越发重了力道。
她深吸口气,觉得跟楼阮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问道:“我让你去跟四叔说分家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你这不是害我吗?四弟比父王还难搞,我怎么跟他说?”
“怎么跟他说?很难吗?那是你弟弟,你就跟他说你想分出去,很难吗?”方慧敏将楼阮的耳朵揪得通红,尤自觉得不解气,又在他的身上到处掐。
掐得楼阮上蹿下跳。
“你觉得不难你自己去说。”楼阮想按住她的手,但是又怕真的惹毛这个母老虎,忍了半天还是没动手。
方慧敏红了眼睛,前有老王爷的去世,又有小银母子的去世,今天就连柳银雪都拿她立威,自己的丈夫则是个见谁都犯怂的怂货,这一堆事情压在她的头上,让方慧敏格外委屈。
但凡楼阮的腰杆能直些,她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
楼阮见方慧敏捂着脸哭了起来,觉得有点难受,放软了语气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也知道四弟那个样子,阴得随时都能提剑杀人,我看见他就犯怵,我怎么说啊?”
“你一辈子都是怕这怕那的,那是你四弟,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他干什么?”
楼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怕,只要楼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觉得双腿打颤,说话也不利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反正我是办不到的,要去你自己去。”楼阮摇了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方慧敏拿起桌上的茶盅就朝他的后背砸去,正巧砸在楼阮的背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嘴巴都歪了。
站在门口等着伺候的丫鬟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愣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银的后事办得很利索,人当天就被送到山上埋了,三房的事情柳银雪不愿过多插手,这件事就翻篇不提。
这些天楼允和柳银雪一个忙着整外院,一个忙着整内院,虽然晚上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但是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有时候楼允回来得晚,柳银雪已经睡了,或者早上楼允出门早,柳银雪还未起,两人就一天都碰不上面,这种各忙各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上旬。
七月初七,长安河畔有赛龙舟。
柳银雪在府里闷了许多日,早就耐不住想要出门走走,七月初七这日,她早早起了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挑线裙装,乘马车去早就定好的天香楼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