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柳银雪的话,王翠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只要楼允不会秋后算账地再去割了刘文昌的脖子以泄愤就好,回头她一定好好管教刘文昌,让他再不敢去外面乱喝酒。
“王妃大人大量,民妇感激不尽,民妇这次来,老爷特意让民妇给王妃带了些薄礼,还望王妃不要嫌弃。”王翠将礼单奉上。
说是薄礼,但是礼单上一排列下来的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
楼允所料不错。
“王妃昨日受了惊吓,民妇和老爷彻夜难安,还望王妃将薄礼收下,民妇与老爷才稍能心安。”王翠俯首道。
柳银雪将礼单交给落雁:“刘夫人实在客气,你回去后,尽管跟刘大人说,我与王爷都安好,不必挂念,也望贵公子能早日康复。”
前面听着还好,最后那句话落在王翠的耳中却只觉得暗含警告。
王翠离开时,暗戳戳地想,不都说柳银雪是个温婉内敛的才女吗?这“才”字她是见到了,但是温婉内敛……
她儿子的额头就是被柳银雪砸破的!
送走王翠,柳银雪正想去看看姨娘们的进度,就有丫鬟急匆匆地来报:“王妃,王妃,太子妃过来了,此时正在垂花门前落轿。”
洛音凡?
自从洛音凡怀孕后就再未出过东宫,怎么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她一个怀着龙孙的人跑到他们祁王府来干什么?
柳银雪心中满腹疑惑。
沉鱼沉声道:“太子妃来了便来了,你慌什么?”
来禀报的小丫鬟被沉鱼训得不敢抬头,柳银雪却已经不敢再耽搁,起身去迎。
洛音凡来得突然,护送她来的人浩浩汤汤站满了祁王府的大门,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由宫女扶着,端端地站在大门口,看柳银雪给她行礼。
“不知太子妃驾到,未能远迎,还望太子妃恕罪。”柳银雪敛衽道。
洛音凡抬手虚扶了下:“王妃不必多礼,本宫此来是为祭拜王叔的,带路吧。”
柳银雪恍然。
太子楼逸因是长子,后又被封为太子,颇得老王爷看重,老王爷乃是长辈,又深得皇上信重,在朝中,无论在政事还是家事上,都经常提点太子,
洛音凡因身怀有孕,并未在老王爷的葬礼上现身,但她身怀龙孙,身份尊贵无比,虽然如今三月已过,其实也不必非要来府上祭拜老王爷。
但她来了,既可表她对长辈的孝敬,也能为太子挣口碑。
柳银雪为她引路:“太子妃有心了。”
洛音凡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在前头,温婉道:“皇叔对殿下多有照顾,这是本宫应该做的,前有世子病重,后有皇叔离世,这几个月王妃辛苦了。”
“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到了祠堂,洛音凡上了香,提出要去看秦绘沅。
钟翠院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再没有以往忙碌了,守在院门口的婆子姿态懒散地坐在角落里,见到柳银雪过来,才立刻起身行礼。
柳银雪挥手让她退到旁边。
柳银雪派人过来提前打了招呼,秦绘沅已经出来迎接,洛音凡虚扶了下秦绘沅,随着秦绘沅往屋里走,一边劝慰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婶婶要节哀顺变啊,自己的身体要紧。”
几人在堂屋里坐下,秦绘沅看了眼柳银雪,苦笑道:“老王爷已经走了,这家里也不需要我拿主意,我活着反而碍别人的眼,着实没什么意思。”
柳银雪淡笑,对秦绘沅的话置若罔闻。
洛音凡携了秦绘沅的手:“婶婶可万不能这么想,楼晏还等着您给他操办婚事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心中却微惊,秦绘沅当着她的面前如此直白地指出柳银雪和楼允夺权甚至欺负她,柳银雪竟然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话,她不可能没听懂。
没想到柳银雪和秦绘沅的婆媳关系竟然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境地,当着她这个外人,都已经懒得有所掩饰了。
她还以为外传所传有所夸张,看来事实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绘沅唉声叹气:“几个孩子中,也就只剩下楼晏还未娶妻了,若不是想到他还没有成家,我就随老王爷去了。”
说着,就抬手拭泪。
洛音凡看着不忍,亲自拿了帕子给秦绘沅擦泪。
秦绘沅哭诉道:“我现在也不敢去想那些多的,就希望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屋里,等着楼晏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其他的事情我是半点不敢管也管不着了。”
洛音凡看了眼柳银雪,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还是太子妃你懂事知礼,身怀龙孙还记得来看我,哎,可惜你嫁入了东宫,若是你嫁的是我们祁王府,我就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秦绘沅拍着洛音凡的手感叹。
洛音凡的表情僵了僵。
“想当初,哎……”秦绘沅抹了抹眼角的泪,“可惜了,自从你出嫁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就再不如从前那般近了,有时候我想找你娘说说话,解解闷,都只能想想。”
柳银雪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洛音凡眼角余光飞快地觑了她一眼,见她并未异常,才稍微放心。
她道:“我们两家人本是亲戚,婶婶您想找本宫的娘说话,本宫的娘定然是十分乐意的,皇叔已经离开许多时日了,您也不能总憋在屋里,有时候也该出去走走,省得闷坏了。”
秦绘沅欣慰地说:“你来看我,我心情好了很多,你且放心吧,我会好的,你婶婶我,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轻易得逞。”
柳银雪的眉梢微动,恍若未闻。
旁边有宫女提醒洛音凡:“太子妃娘娘,该启程回宫了。”
洛音凡起身告辞,秦绘沅送她,两人身份都比柳银雪高,柳银雪就落后几步走在他们后头,快到院门的时候,秦绘沅握住洛音凡的手,问道:“你还未见到楼允吧?”
洛音凡摇头。
“楼允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外院的事情,只怕还不知道你来了,要不你等等他,老王爷走后,他心情一直不好,你见了他,跟他说几句话,开导他几句,兴许他会高兴些。”
柳银雪沉了眉目。
秦绘沅在说什么鬼话?
洛音凡乃是太子妃,是楼逸的正妻,她和楼允半点血缘不沾,就算如今是亲戚关系,楼允好不好也轮不到她来安慰,若是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待他们?
又会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
柳银雪怕秦绘沅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再说些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赶忙接话道:“王爷今日并不在府上,太子妃您的心意臣妾定会转达王爷的。”
旁边的宫女暗恨恨地瞪了秦绘沅一眼,又道:“娘娘,时辰不早了。”
洛音凡紧了紧拳头,她今日来祁王府,一为了给自己和太子挽口碑,二只是为了亲自看看自老王爷死后,祁王府如今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让她遗憾的是,祁王府内院并未吵作一团,一切在柳银雪的打理下都显得井井有条,更让她遗憾的是,她好容易出来一次,好容易找到机会来祁王府,却见不着楼允。
洛音凡在遗憾中说:“王爷事务缠身,身边又有银雪这样的好妻子帮衬,自会日渐好起来的,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宫了,婶婶您身体还未康复,便不必再送了,请回吧。”
洛音凡好不容易来一趟,却什么事情都没有闹出来,秦绘沅很失望。
她道:“太子妃慢走,恕不远送。”
柳银雪继续送洛音凡,一行人在快到内院垂花门的时候,于拐角处触不及防地与正从外院过来的楼允正面相迎。
柳银雪与洛音凡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
不知为何,柳银雪有种很糟糕的感觉,心中下意识地认为,让楼允和洛音凡碰面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且这种情绪愈来愈烈。
洛音凡猝然间看见楼允,似乎也极为意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一双眼睛锁在楼允精致的面庞上,许久都未吭声。
那眼神让柳银雪感觉极不舒服。
第 51 章
楼允眯了眯眼, 似乎未曾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洛音凡和柳银雪,他目光落在柳银雪的身上,眸色有些深,那眼神让洛音凡心头一跳。
柳银雪解释道:“太子妃过来给父王上香,就要走了,我送太子妃出门。”
洛音凡注意到, 柳银雪见到楼允竟然并未行礼, 而楼允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柳银雪如此,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两人平日里相处, 便是这般随意的?
心头忽生嫉妒,洛音凡暗暗沉了沉眼色。
待柳银雪解释完, 楼允朝洛音凡拱手行礼道:“娘娘有心了。”
他目光并未怎么落在她的身上, 语气格外生疏,行礼的姿态摆得格外端正, 好像她当真不过是个需要他客气相待的外人,洛音凡心尖刺痛,楼允所变现出来的疏离让她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但她面上不显, 反应过来后微微敛衽还礼道:“王爷,一别多日,进来可好?”
柳银雪心中怪异的感受更浓。
楼允语气漠漠:“劳娘娘挂心,本王一切尚好。”
又是一声“娘娘”,她嫁入东宫多年, 楼允以往从未唤过她娘娘,可今日,他接连唤了两次,洛音凡被厚重的失落感包裹,旁边潋滟芳华的柳银雪让她无地自容。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淡淡的笑来:“王爷安好,本宫便放心了,近日天气忽冷忽热,王爷忙于事务时,还请注意身体,莫要让王妃操心。”
楼允又是一礼:“自然。”
旁边的女官再次提醒洛音凡:“娘娘,该回了。”
柳银雪正要说话,楼允已经率先拱手道:“送娘娘。”
洛音凡含笑的表情僵了僵,在女官的搀扶下朝外走,轻飘飘的声音被微风送进柳银雪和楼允的耳中:“到底还是生疏了啊。”
几分伤感,几分遗憾。
柳银雪送走洛音凡后准备回青山院,路上却遇到准备去花园子里采花的叶惋惜,叶惋惜朝柳银雪走来,眼珠往柳银雪身后转了转,问道:“四弟妹,太子妃已经走了吧?”
“走了。”柳银雪回答。
“走了就好,”叶惋惜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来,“没想到她还会亲自来我们府上,她自己还怀着孩子,也是有心了。”
柳银雪心思动了动,笑道:“我正巧也想去花园转转,就同二嫂一起,如何?”
“当然好。”叶惋惜虽然有点怵她,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柳银雪虽然抱着套话的目的,却也不多问,先和叶惋惜拉起家常来,昨日院里又新进了几个姑娘,哪个姑娘比较机灵,前日厨房的管事被换了下来,上前日又许了谁回老家荣养,又说起自己自嫁进祁王府后,与出嫁前的姐妹们都逐渐断了联系,实在遗憾云云。
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说道:“说起来,我们祁王府与左相府是邻居,父王与左相又同在朝中为官,却不见两家人多有走动,实在可惜。”
叶惋惜闻言,眼珠子转动了下,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银雪并不催她,弯腰摘花。
叶惋惜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如今祁王府是柳银雪当家,凡事都是柳银雪说了算,他们都是依附祁王府生存的,她身为楼轩的妻子,和柳银雪这个当家主母拉进关系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并没有多少挣扎地,叶惋惜就再次开了口。
“你不知道,其实以前我们两家人的关系是极好的,尤其是左相的夫人和母妃,两人经常往来,左相夫人每次来的时候,都喜欢带上她的女儿,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两家长辈经常往来,小辈们自然也就容易玩儿到一块儿,因为年纪小,长辈们也不怎么管,后来逐渐大了,各自十三四岁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才逐渐约束小辈们,但是你知道,四叔的性子,不是那么好约束的,就连父王都管不住他。”
柳银雪“嗯”了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
“四叔在摘星楼学了功夫,少有人能抓住,他就经常往左相府跑,不为别的,就为了见太子妃,父王发现后,险些打断四叔的一条腿,自此父王就严令母妃再不能和左相夫人往来。”
叶惋惜说着,还觉得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当时四叔的腿伤有多严重吧?他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直到太子妃出嫁,都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当时府里的人都以为四叔往后要残了。”
柳银雪听着,暗暗心惊。
大梁民风并不算开放,未婚男女私自会面是绝对有损名节之事,楼允身为男子,尚可用一句放荡不羁含混过去,但对洛音凡而言,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灭顶之灾。
就算楼允娶了她,她的名声也一败涂地了,今后在婆家是再难抬头做人,而倘若楼允不娶她,她这辈子,也难再嫁得好人家。
洛音凡竟然会犯这种错误?
柳银雪难以想象。
叶惋惜见柳银雪难掩震惊,解释道:“你也别多想,自太子妃出嫁后,我们两家人就几乎不怎么往来了,四叔和太子妃也从来都规规矩矩的,他们只是以前玩儿得好而已。”
玩儿得好?
柳银雪觉得这四个字的分量太轻,不足以解释楼允违背礼数暗自去见洛音凡的行径,她将刚开的月季摘下来,转手让沉鱼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养着,表情看上去很沉。
叶惋惜暗自笑了笑。
这些日子,柳银雪实在是过得太顺了,她上头又楼允撑腰,凡事楼允都给她顶着,再对比她自己的丈夫楼轩,叶惋惜就忍不住心生嫉妒。
她三言两语,既给柳银雪找了不痛快,又卖了柳银雪人情,一箭双雕。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时,楼允正坐在堂屋里看账本,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楼允并未抬头,丫鬟给柳银雪上了茶,柳银雪就坐到楼允的身旁。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太后寿宴上,两人私下见面;画舫赏春会上,楼允的反常;得知洛音凡怀有身孕后,楼允的突然发怒;还有刚刚,洛音凡看楼允的眼神。
柳银雪其实并不愿意相信,楼允和洛音凡有私情,她想,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是这种想法总是被她亲眼所见的事实推翻。
她端着茶盅,七月的天气,手却很凉。
“你在想什么?”楼允问她。
忽然靠近的俊脸让柳银雪立刻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她涣散的目光缓缓聚拢,最后在楼允的脸上定格,慢半拍地回应道:“没什么。”
“没想什么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楼允盯着她的眼睛,一副你在说谎的样子。
柳银雪道:“我在想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