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夫是从尸山里爬出来的,你也想去尸山里走一遭吗?我怕你去了就没那个命回来!你学武我不反对,但若是你好胜心太强,学武只是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你好趁机耍威风,我看你也不用学了,省得你姐夫教出一个祸害来。”
柳银雪口吻冷厉,目光冰冷地凝着柳银生。
柳银生被柳银雪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她。
楼允则眸光微深。
而柳银雪却半点没有放软态度,她继续道:“学武,一为强身健康,二为伸张正义,你学武的原因是什么玩意儿?把惹你不高兴的人踩在脚下?柳银生,祖父祖母、爹爹娘亲教了你那么多仁义道德,都被你拿去喂狗了吗?”
柳银生被训得低下头,做了错事的孩子拉耸着脑袋,低声认错:“我错了,姐姐。”
“错在哪里?”
“第一,没有摆正态度,习武不是为了跟谁比谁能厉害,谁更惹不起,而是为了强身健体,伸张正义;第二,凡事也要讲究对错,不能因为别人让我不高兴了,我就报复别人;第三,做人要懂礼义廉耻……”
柳银生是个认错态度及时且认错态度极好的小少年,而且口才极好,认错也能认出四五条子丑寅卯来,面对这样的孩子,柳银雪就是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放软了语气:“关于学武一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我们柳家就你一个继承人,将来家族还要你来扛,你姐姐妹妹还需要你做后盾,你万不能走歪了。”
柳银生拱手道:“是,弟弟不敢让姐姐失望。”
楼允坐在旁边笑。
柳银雪眉目凝过去:“你笑什么?”
楼允伸长双腿,胳膊支在半月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姿态懒散得像是一只大猫,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望着柳银雪,温声道:“我在想,以后我们的孩子,你定能教得很好。”
柳银雪的脸瞬间绯红如血,她瞪着楼允,忽然有点语无伦次。
“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跟你生孩子……”
柳银雪涨红了脸,羞怒地瞪了瞪楼允,却见他笑弯了眉眼,望着她道:“你不给我生,谁给我生?”
柳银雪:“……”
她一时词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忍着羞恼转头又警告柳银生好好想清楚,然后像是身后有鬼怪在追似的,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落雁正在吩咐屋里的丫鬟将花瓶里的花换上新鲜的,见到柳银雪红着脸回来,一脸莫名,以为是楼允把柳银雪给惹生气了。
落雁赶忙上了温茶:“王妃,喝茶,去去火气。”
“去什么火气?”柳银雪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润喉。
“王爷不是惹您生气了吗?”落雁已经在心底给楼允判了死刑。
第 58 章
柳银雪没有回应她,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楼允那句“以后我们的孩子”,她还清楚地记得楼允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姿态慵懒,那句话好像是不经意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平淡且温和,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好像他说的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就是如此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却在柳银雪的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楼允英俊的脸庞和高挑的身姿,以及他唇角斜斜勾起的坏笑,都让柳银雪觉得给她带来了惊为天人的冲击。
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唇边却忽然露出苦笑。
原来,动心, 不过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情,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她不知道。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以往种种, 都像是引诱,在不断地引诱她朝楼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却忽然发现,想要回头,已经晚了。
落雁见柳银雪的脸色从恼羞变成凝重,再从凝重变得怆然,心中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
她自小就跟在柳银雪身边, 可说是柳银雪亲手训练出来的,对柳银雪自然有一定的了解,柳银雪是那等凡事都掌握于掌心的人,极少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怆然之情。
“王妃,您怎么了?”落雁轻声问。
柳银雪笑笑:“只是突然觉得心不由己,难免感慨。”
原来只是这样,落雁松了口气,暗想,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柳银生当日下午就回了柳府,说明日一早再过来跟楼允习武,楼允派了得力的护卫送他回去,自己回到青山院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晚膳后,洗漱躺到床上,楼允照样把柳银雪搂进怀里,柳银雪脸红红的,不太敢抬头看他,闭上眼睛假寐。
楼允的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嗅着柳银雪发间的馨香,低声问她:“你上午跑什么?”
柳银雪闭着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楼允搭在她腰间的手有股温热的热度,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楼允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跑啊。”
“当真?”楼允笑了。
“自然是真的,内院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呢,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尽跟你们瞎扯?”柳银雪暗暗吐了吐舌头。
少女发间的馨香在鼻尖流转,楼允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他将楼银雪搂得更紧了些,笑问她:“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孩子?”
柳银雪耳根通红,伸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还在孝期,你莫再说这些胡话了。”
楼允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那就是孝期过后就可以了?”
“唔……”掌下是他砰然有力的心跳,男子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到她的手上,让柳银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觉自己有点词穷。
她在面红耳赤中微微抬头,望着躺在自己面前握住自己的手的男子,男子俊美的容颜映入她的眸底,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楼允,你喜欢我吗?”她问。
楼允怔住。
没有得到楼允的回答,气氛瞬间冷沉下来,柳银雪面上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下去,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呢。”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模样乖巧可爱,声音温软好听。
有那么一瞬间,楼允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好像有一片羽毛忽然刮到了他的心尖,让他不由地生出几分怜惜来。
他将柳银雪搂紧,下巴枕在她的发顶,温声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安稳,清泰,我希望能一直这样,等过了孝期,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在一起。”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他很满足,别的人,别的事,他已不想去想,他只想跟柳银雪好好地生活下去,牵着她的手,直到白头。
有她在,他觉得心中很安宁。
刚刚失落的心情就如此轻易地被他安抚,柳银雪的脑袋重新埋进他的胸口,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轻而缓地“嗯”了一声。
她想,他会喜欢她的,她一定会让他喜欢上她的。
次日,楼允在外院办完事后,径直回到青山院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里面放着些不太能见光的东西,楼允从密室里取出一幅画在书桌上摊开。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脑海里浮现出柳银雪昨夜小心翼翼问他的问题。
她问:“楼允,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前尘过往都该如过眼云烟,他不该再想,也不能再想,那些人,那些事,也该断个干净了,往后,他只能想柳银雪。
那么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自当珍惜。
楼允拿出火折子将书桌上的油灯点燃,准备将那幅画放在油灯上烧了,外面却忽然传来说话声:“王爷,珑瑛过来了,好像很急。”
楼允眉头皱了皱,珑瑛专程负责与东宫的暗线联系,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只怕是有东宫的消息,楼允将画压在一张写着字的宣纸下面,打算回来再烧,起身去见外院见珑瑛。
楼允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珑瑛半跪在他的面前道:“王爷,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昨日出血,有小产的迹象。”
洛音凡有小产的迹象?
不知为何,楼允听后,感觉自己的心情并无多少起伏,没有伤感,没有气愤,也没有不甘,只是觉得奇怪。
“有没有说明原因?”
珑瑛摇头:“原因不明,当时太子屏退了屋里的人,只留下刘太医说话,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是以无法探听出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楼允点头,吩咐道:“你安排下去,让那些保护太子妃的暗线,找机会撤离。”
珑瑛吃惊:“王爷,那些暗线可是您好不容易埋下去的。”
“撤了吧,以后都用不上了,”楼允目光一沉,忽然想起楼逸对柳银雪的非分之想,很快又改主意道:“算了,让他们留着吧,但他们以后要做的,不是保护太子妃,而是盯着太子的动静,若有异常,找机会报上来。”
珑瑛道:“属下遵命,只是全部通知下去需要些时日,前后只怕要半个月时间。”
楼允挥手:“去办吧。”
珑瑛退了下去。
来福进来禀道:“王爷,王妃去了您的书房。”
“哪里的书房?”楼允眉头一皱,豁然站了起来。
来福意识到事情只怕不妙,赶忙回答:“青山院的书房。”
楼允抬脚就朝青山院冲,来福从未见过楼允如此匆忙的样子,吓得面色骤变,赶忙抬脚跟上去,他一面走一面求神拜佛,只盼望千万别出事情。
柳银生现在是柳府祁王府两头跑,早上跑来柳府习武,习完后回柳府跟先生读书,今儿早上他一过来便先来见柳银雪,让柳银雪给他找一本书,是通史的。
柳银雪自己的书房里都有些什么书,她一清二楚,柳银生想要的这本书,她的书房里没有,想到这本书内容比较艰涩,柳银雪就去了楼允的书房。
看守书房的见是柳银雪,不敢拦,直接给柳银雪开了书房的门,柳银雪在书架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柳银生想要的那本通史,坐到书桌旁的太师椅上歇脚。
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留着楼允的字。
一笔一划飘逸不羁,就像他本人,不受世俗的约束,任性而为。
柳银雪将宣纸拿起来,却意外发现宣纸下面还有一副画,她目光落上去,倏地一惊,而后脸色便忍不住惨白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那副画和洛音凡曾经所画的《比翼双飞》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时间,这幅画上的时间是正和二十一年九月初九,是六年前。
六年前,楼允十五岁,洛音凡十六岁。
当年,洛音凡还未嫁给楼逸,还不是太子妃,还是楼允的青梅。
柳银雪脑海中闪过很多事情,为什么当初太后娘娘寿诞,他们会在重华殿私下见面,为什么赏春宴上,洛音凡会画那样一副《比翼双飞》,为什么楼允会突然生怒,对她发火,为什么得知洛音凡怀孕后,楼允会再次失控。
并非无端,赏春宴楼允生怒,是因为气洛音凡竟然画了属于他们的《比翼双飞》,洛音凡怀孕,楼允对她发火,是因为洛音凡怀的不是他楼允的孩子。
为什么秦绘沅在洛音凡面前时总是暗提楼允,为什么老王爷险些打断楼允的腿,为什么两家人分明是邻里,如今却几乎从不往来。
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们相爱,因为他们相爱啊。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楼允凝眉立在门口,面有焦急之色,仿佛想要急匆匆地进来阻止什么,然而,却猝然迎上柳银雪含泪的双眸。
书桌上那副《比翼双飞》明晃晃地摆在两人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柳银雪觉得,她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笑话,她心心念念等着楼允爱上她,可是原来他永远不会爱上她,因为他心中早已另有其人。
他因那个女人变得阴沉乖戾,他为那个女人守身玉如,薄唇的人薄情,他将他仅有的感情尽数给了高高在上的洛音凡,他心中如何还能有她的位置?
不会了。
柳银雪的心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原来情爱伤人,一点没有错。
“你都知道了?”楼允反身关上书房的门,目光沉沉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柳银雪,“如果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相信吗?”
柳银雪嘲弄般地笑了笑:“不是我想的怎样?”
楼允沉默下来。
“洛音凡她爱的不是你?你不爱洛音凡?”柳银雪敛起笑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们难道不相爱吗?我想的有错?”
楼允不知该如何解释,缄默不语。
柳银雪抬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少女莹白的脸惨白如纸,潋滟的凤眸里有水光流淌,她望着楼允,徐徐地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青山院美妾无数,你楼允身为堂堂祁王,你爱谁不好,竟然爱上当朝太子妃,楼允,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低声问。
洛音凡已经成婚,已经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可是楼允却仍旧与她暗中纠缠,不仅私下会面,洛音凡竟然还当众画出《比翼双飞》。
而当时,她已经是世子妃,是楼允明媒正娶的妻子,洛音凡当着她的面,当着楼允的面,画出比喻她和楼允的《比翼双飞》,他们前后打她的脸,简直可恶。
楼允垂眸,男人漆黑的桃花眼宛如幽潭深不可测。
他道:“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不是太子妃,她也不愿当太子妃,是命运弄人,是圣旨拆散了我们,就像我和你一样,是圣旨强行将我们绑在一起。”
楼允的话,就像一把利刀刺进柳银雪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从来不知道,从来没有想到,喜欢一个人,会如此痛苦,第一次接触情爱,却感觉情爱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握紧了拳头,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了咬嘴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散来开,让她在心脏剧烈的疼痛之下,理智清醒了几分。
她苦笑,问他:“那我算什么?”
楼允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银雪,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对你好的,以前的人,我不会再想,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不会负你。”
“我自出生,就受尽宠爱,祖父祖母视我为掌心宝,爹爹娘亲将我捧在手里养,我名下田产房产无数,身边丫鬟妈妈忠心耿耿,始终将我放在第一位,我缺你那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