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楼逸曾经砍断了书房小厮的双手,然后把那小厮丢到乱葬岗喂狗去了吗?”柳银雪淡声道, “那个小厮还活着吗?”
“活着, ”楼允回答,“如今人就在摘星楼里。”
“他就不想报仇吗?”柳银雪淡声问, “我若是他,我就是死也要咬楼逸一口。”
“这不是还不到时候吗?”楼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银雪, 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要一点一点来,慢慢浸营,否则皇上会以为是有人专程针对楼逸,这样的话,我们所做的努力就会折损一半的效用, 明白吗?”
柳银雪恍然,而后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你这是攻心啊。”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楼允手上的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他笈鞋下床,走到柳银雪身后,目光瞄着柳银雪妆奁盒里的发簪。
没有见到他送给柳银雪的那一支。
他有些失望。
“不喜欢我送给你的发簪吗?”楼允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碧绿色的玉簪插在柳银雪的发间,语气有些委屈。
柳银雪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襦裙,颜色和头上的玉簪根本不协调,那玉簪往头上一插,就显得格外扎眼,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从妆奁盒里拿了一支羊脂玉簪。
而半点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的楼允坚持让柳银雪戴他选的簪子,不让柳银雪换下来,还言之凿凿道:“干嘛要换?我选的这支不好看吗?”
“我就没有不好看的簪子,不是我不想戴你选的簪子,而是……”柳银雪回头,望向他,“楼允,在衣衫首饰的搭配上,你自己什么水平你心里都没点数吗?”
楼允:“……”
“我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襦裙,你给我选碧绿色的发簪?”柳银雪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如此另类突兀的颜色搭配当真是又新奇又……难看。”
她将那支绿色的发簪从发髻上取下来,换上羊脂玉发簪,道:“你还是好好琢磨怎么扳倒楼逸吧,我衣裳首饰的搭配就不劳你操心了。”
楼允有点郁闷,他的眼光有那么差吗?
于是等柳银雪出去忙事情的时候,他特地找了来福和来宝来问,来福和来宝以为楼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问,结果楼允开口就是:“我不会配衣服?”
他寻常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发冠和腰间配的玉佩都是来福和来宝一手准备,楼允从未操过半点心,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眼光应当是不错的。
来福和来宝见楼允关起门来神神秘秘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都觉得他们家王爷的脑子只怕有点进水了,衣裳穿搭又不需要他操心,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两人还是如实回答:“的确是不会的,王爷要换衣服出门吗?奴才给您准备?”
楼允抬手阻止:“不用了。”
楼允有点内伤,他希望自己什么都是好的,希望柳银雪喜欢他一点,更喜欢他一点,他怎么能有不会搭衣服这样的毛病呢?
有这个毛病,他和柳银雪就会失去很多共同语言。
于是他道:“你们去找找有没有有关颜色搭配这样的书,有的话给我拿过来,若是书房找不到就到外面去买,别让人知道。”
来福和来宝一脸莫名,忙应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房和三房搬家的日子,这日天朗气清,二房和三房的人皆早早就起了床,忙得脚不沾地,进进出出一直忙到了黄昏。
等他们将该搬的东西都搬走后,柳银雪才派人将院子里里外外地打扫干净,晚膳前,二房和三房分别派了妈妈过来给柳银雪问安。
“新宅子那边一切都还乱着,夫人命奴婢来跟王妃说一声,等一切都整理妥帖了再请王妃前去喝杯水酒。”二房的妈妈福身道。
“我们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东西已经搬完了,今日让王妃受累了,改日请王爷和王妃到府上用膳,还望王妃定要赏脸。”三房的妈妈躬身道。
“二嫂和三嫂客气了,你们回去跟二嫂和三嫂说,不日我一定登门。”柳银雪道。
两个妈妈传完话,领了赏,齐齐退了下去。
好歹是搬走了,柳银雪吁了口气,转头问沉鱼:“楼允呢?”
“毒郎中过来了,正在给王爷的伤口重新上药呢,好像在外院,”沉鱼说,“王妃饿了吗?要不您先吃?等王爷回来了再伺候王爷用膳?”
柳银雪的眉头拧起来,楼允的伤都好些时候了,可昨日伺候他换衣裳的时候,柳银雪看见那伤显然还很严重,伤口都还未重新长拢,好似还有裂开过的痕迹。
只是她当时没有多问。
柳银雪站起身来:“去外院看看。”
毒郎中正在给楼允的伤口敷药,他一边敷药一边忍不住感叹:“王爷为了不让王妃将您赶走,当真是用心良苦啊,这都是您多少次将伤口撕开了?您再这样下去,属下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口碑都要被您给败光了!”
毒郎中心里苦啊。
他心里苦,楼允心里更苦,他为什么至今还住在青山院没有被赶走?就是他因为他身上有伤啊,等他伤好了,柳银雪还是那个对他无情的柳银雪,肯定立刻就会赶他走了。
每日早上醒来见不到柳银雪的日子是格外心酸的,楼允不想再受那份罪。
“你以为我愿意?”楼允不悦地瞪了毒郎中一眼。
“属下当然知道您也是被逼无奈,可是您想,王妃又不是那等蠢笨之人,您这点伎俩,她迟早都能看出来,到时候您怎么跟她解释啊?若是她一生气,直接将您赶出来,您岂不是得不偿失?”毒郎中道。
“若是她问起,就跟她说刀上抹了毒药,那毒药有阻止伤口愈合的功效,而且极难清除,你正在努力。”楼允道。
毒郎中:“……您连这都想到了?”
“不然呢?总得有个理由。”
有脚步声靠近,楼允警告性地睨了毒郎中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毒郎中将绷带缠好,来福小碎步踱过来伺候楼允穿好衣裳,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来宝打开门,恭敬地退到旁边,毒郎中朝柳银雪拱手行礼。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楼允问道。
柳银雪:“你身上的伤有裂开的痕迹,是自己动手撕开的?”
众人:“……”
柳银雪的问题问得太陡,让来福和来宝以及毒郎中有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楼允倒是淡定,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襟,道:“我又没有受虐倾向,我把伤口撕开干什么?”
柳银雪挑了挑眉梢:“不说实话?是谁说过,绝不会骗我的?”
楼允:“……”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摸了摸鼻子,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道:“那刀上有毒,伤口愈合起来就慢了些,你且放心吧,毒郎中已经在研制解药了。”
柳银雪冷笑了声:“刺客若是真的要抹毒药,为何不抹一剑封喉的毒药,反而抹一种不致命的毒药?刺客是脑壳有病吗?”
“我怎么知道?可能他们是想生擒我呢。”楼允继续挣扎,可怜巴巴地望着柳银雪,企图获得柳银雪的同情。
柳银雪懒得跟他胡扯:“再不说实话,你今晚就别回青山院了。”
“是,没有毒药,是我自己撕开的,”楼允想也不想,立刻承认,“我不是想着我这伤若是好了,你就得赶我走了吗?”
毒郎中:“???”
说好的冰冷无情的杀手呢?王爷您也太没有气节了吧,竟然被一个女人压得死死的!这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岂不得说您耳根子软?
虽然早就预想到了,但是亲口听到楼允承认,柳银雪还是忍不住道:“楼允,你有病吧?”
楼允垂下头,低声咕哝:“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柳银雪没接话,楼允小心地瞅了她一眼,挪到她的身边,拉了拉柳银雪的衣袖,小声道:“你别生气,以后我不再撕就是了,生气伤身。”
毒郎中:“……”
他们摘星楼威名赫赫谁见谁怕的宗主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已经变得这么没有节操了吗?这低声下气温声哄人的男人,真的是他们摘星楼的宗主?
毒郎中觉得自己瞎了。
柳银雪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好好养着,别再撕了,我不会赶你出青山院的。”
楼允目光一亮,那眼神落入柳银雪的眼底,她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心头有种窒闷的难受,她悄悄握了握拳,道:“你忙完就回青山院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楼允看出她心情不好,没敢多说什么,应了声“好”。
柳银雪走出房间,长长地吁了口,沉鱼压低声音道:“王妃,王爷这般也太……”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脸愁苦地望着柳银雪,“您说王爷到底何意啊?就为了留下?”
柳银雪苦笑了下,她沿着长廊慢慢往青山远走。
入了冬,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割脸,两侧灯笼在寒风下轻轻摇曳,光影忽明忽暗,她在长廊上的屋檐下坐下来。
沉鱼:“王妃怎么不走了?”
“吹吹风,清醒清醒。”柳银雪长叹口气道。
第 109 章
沉鱼满腹不解, 问她:“王妃,您说王爷是不是喜欢您啊?要不然他为何要为了留在青山院而撕开伤口?那可是血肉啊,每一次撕开,都得多疼啊!奴婢平日做针线的时候被针扎了手,都疼得不行,王爷他怎么就能对自己那么狠?”
柳银雪笑容苦涩:“他对自己都狠, 可见对别人只会更狠。”
楼允为了留在青山院能那般对他自己, 若是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他终究留不住她,他又会如何?柳银雪简直不敢想象。
若是有一日, 她真的成功逃离了祁王府,逃离了楼允, 他又当如何?
柳银雪手脚冰凉。
沉鱼却没有柳银雪想得多, 她道:“奴婢见王爷对您挺好的,便觉得便是一直这般下去也未尝不可, 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人要活在未来才是。不管王爷狠不狠,只要他不会对王妃您狠, 只要他会一直对王妃您好就成了, 您说是不是?”
“是啊,挺好的。”柳银雪慢声慢气道。
可是重伤的心不允许自己再对楼允敞开心扉,她如今留下祁王府,是因为楼逸和洛音凡还未倒下,她别有所图, 而不是因为她能原谅楼允,跟他一直好好地过下去。
她是不能跟楼允好好地过下去的,她这一步步走来,她对楼允的每一点好,都是另有企图,于她而言,楼允是一把最好的刀,她必须好好利用这把刀。
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
风吹过,撩起她的长发,身后传来脚步声,柳银雪回头,楼允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他低眉,有些责怪道:“怎么坐在这里,受了凉怎么办?”
柳银雪微微地笑,漂亮的凤眼里有如水柔情:“我在等你。”
楼允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搭上,揽着她的肩往青山院走,夜风寒凉,他将她搂紧了些,低声道:“冬日冷,往后别站在冷风处,不然受了风寒你又要喝药了。”
“好。”她温声回答。
夜里落了雪,柳银雪次日起床,推开窗户,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穿戴整齐,让丫鬟拿了铲子来,到院子里去堆雪人。
沉鱼和落雁在旁边帮她,沉鱼道:“若是二少爷和三小姐在就好了,他们最喜欢堆雪人了,以往每年您带着他们玩儿的时候,他们都最是开心了。”
柳银雪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拿了帕子做了一顶小红帽给雪人戴在头上,又用两片树叶做眼睛,掰了树枝的枝丫当嘴巴和鼻子,一个小小的雪人便有鼻子有眼了。
等做完了,她颇有成就感,笑道:“柳府也有积雪,他们自己会玩儿的。”
东宫,临近年关,各方关系都需要走动,皇上这个时候不准楼逸见任何人,对他而言是大大的不利,谁知道楼宗会不会趁这个时候极力拉拢朝臣。
楼逸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走来走去,思绪乱成一团。
门外的小厮禀道:“殿下,太子妃求见。”
楼逸烦躁得很,听到洛音凡来了,他冷冷地一哼,眉目一沉,不悦道:“让她进来吧。”
洛音凡施施然地走进来,她穿着蓝色绣牡丹花绫袄,手里拿着暖手炉,待走近后,敛衽朝楼逸行礼,温声道:“殿下,臣妾听说殿下心情烦躁,特来看看。”
楼逸顿住脚步,冷眼瞅着洛音凡,道:“本宫被幽禁,于你并无好处。”
“臣妾自然知道,臣妾与殿下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臣妾站在殿下的立场,自然希望殿下好好的,将来能荣登九鼎。”洛音凡温声细语地说。
楼逸在火盆旁边坐下来,冷嗤道:“说得好听,鬼书投靠本宫的事情不就是你派人给楼允传的消息吗?你折了本宫的势力,还说要跟本宫站在一条船上,可笑!”
“臣妾是殿下的正妃,自然以殿下为先。”
“别给本宫说这些好听的,本宫不爱听,你喜欢说还是去找楼允说吧,不过他为了柳银雪受了重伤,听说伤口迟迟未见愈合,估计根本没心思理会你。”楼逸冷嘲。
洛音凡眼底划过一抹沉痛,楼允对柳银雪的不同她早就知道,可是她能做什么?
她根本无能为力,早在交泰殿上,她将楼允拖下水的那刻起,她就彻底失去他的感情了,后来楼允意外听到她与她母亲的对话,便彻底斩断了她与楼允以往的情谊。
楼允最恨什么?
最恨背叛。
她背叛了他,抛弃了他,他永远不可能原谅她,她也不敢指望他的原谅了,按照楼允的性子,他会竭力对付楼逸,让楼逸滚出东宫。
她与楼逸是一体的,楼逸倒霉,她也不会好过,倒不如孤注一掷,赌上一赌,等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她想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洛音凡坐到楼逸的身边,温声道:“殿下如今名声受损,对殿下而言,是极为不利之事,父皇对殿下失望,若这时候,成王再趁机博取父皇的喜爱,兴许父皇就会考虑易储的事情,若是殿下的名声一再受损,被人安上了德行有亏的帽子,您这储君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