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已经回来了,刚进了屋。”容妈妈进来道。
柳银雪的心沉沉的,她以为楼允回来后会径直来见她,却没想到,他连见也不见,就直接回了屋,他还在生气?
生气她想方设法想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刚回来,应该还未用膳,你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给他送过去,”柳银雪吩咐道,“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沉重。
容妈妈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应下来,出去吩咐厨房做事。
柳银雪一直在等容妈妈的回复,约摸一个时辰后,容妈妈进屋,朝柳银雪摇摇头道:“我亲自去送粥,被来福拒在了门外,说王爷已经睡下了。”
将手里的账本放到旁边,柳银雪眸光闪了闪,道:“那算了吧。”
次日,她尚且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传来车轮声,睡梦中的柳银雪忽然惊醒,她掀开薄被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户。
时间还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黑暗,长长的走廊上,她只看到来福推着轮椅远去的背影,车轮声渐渐远去,她放下窗户,收回手。
而另一头,来福小声对楼允道:“昨晚容妈妈来送粥,您已经睡了,奴才就没让她进屋。”
楼允的眼睛看东西并不是很清楚,好在耳朵尚且还算灵敏,来福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十分清楚,他道:“送完粥,容妈妈去了哪里?”
“去了王妃屋里,那时王妃屋里还点着灯。”来福道。
第 132 章
楼允“嗯”了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今楼允和柳银雪互不往来,来福和来宝都十分着急,很想劝一劝,可是他们都是奴才,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立场,他们都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楼允行事, 素来有他自己的主意, 不是谁劝一劝,就有用的。
来福小心翼翼道:“奴才这两日也留意着正屋的动静,发现容妈妈和沉鱼姑娘还有落雁姑娘盯您的屋都盯得挺紧的, 兴许是王妃有话想跟您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楼允沉下眼睫, 握住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发颤。
他道:“随她去吧。”
来福不敢再多说了, 他推着楼允去外院见了几个管事,然后又将楼允推回厢房, 楼允精力不济,坐在轮椅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等回到厢房时, 更提不上什么力气。
来福和来宝扶着他起身, 楼允在他们的搀扶下站起来,他想自己走一走,便让来福和来宝退开,楼允挪动脚步朝前走,然而, 才刚走了一步,浑身上下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双膝一软,就朝地上栽去。
来福和来宝赶忙扶住他,毒郎中道:“您着急什么?我就算医术再差,也不会让您这辈子都坐轮椅的,您且忍些日子,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走了。”
楼允声音阴冷:“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那您想怎么样?”毒郎中为难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让我站起来,我有话跟她说。”楼允阴翳道。
“除非用虎狼之药,否则我别无办法,但是虎狼之药极为伤身,用了有害无益,您何苦如此?你着急什么?慢慢养着,总能好的。”毒郎中劝道。
“三日,无须多说。”楼允道。
毒郎中真是拿他这臭脾气没有办法,他知道楼允什么意思,为了尊严,为了在柳银雪的面前维持最后的傲气,他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简直,简直能气死人。
屋里伺候的都退了下去,楼允靠在大迎枕上,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他从未想过他的努力会白费,他以为柳银雪已经逐渐开始重新接受他了,她愿意让他回青山院,她关心他,爱护他,会为他着想,他以为她早就心软了,可是一切竟然都是虚妄。
她那颗心已经硬得像块石头,根本捂不热了。
就算他将全世界都捧来给她,她也不会有所动摇,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曾经承诺会保护她,让她绝不受到伤害,可是她始终还是受到了伤害,他完好无损的时候尚且根本护不住她,往后他就是废人一个,又如何给她她想要的?
她心心念念着离开,甚至以假死之际逃脱王府,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她离开。
楼允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这世界上的有些人啊,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算用命去挽回,也根本不能使对方动摇分毫。
柳银雪敢爱敢恨,她想要的就努力去争取,不想要的就弃如敝履,她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可就是太明白了,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因此才难以动摇。
若换做旁人,他那般为她,只怕早就心软原谅了。
不原谅也好,不心软也好,楼允颓丧地想,恨也是一种想念,总比半点不在意要好。
有种尖锐的疼痛在心底蔓延,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那个温软且潋滟的女子,在逐渐离他远去,逐渐从他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消失。
楼允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三日,楼允未踏出房门一步,柳银雪忙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内院的杂事,外院的生意,她每日都很忙,算盘的声音从早响到晚。
她与楼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始终未曾相见,柳银雪虽然觉得事不寻常,却也不着急,她忙着她手里的事情,偶尔朝厢房望上一眼,并不强求。
这日夜里,屋里有些闷热,来福进来禀道:“王妃,王爷请您去凉亭一叙。”
柳银雪彼时正在打算盘对账,忽然进来的来福让她颇为意外,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入夜,府里到处都点起了烛火,光线不明。
楼允这个时候要在凉亭见她?
“他可有说什么?”柳银雪问。
来福躬身道:“王爷只是请王妃过去一趟,说夜里风凉,请王妃多穿件衣裳。”
柳银雪“嗯”了声,算作回应。
凉亭里摆着几排蜡烛,夜风吹过,周围花香四溢,蜡烛的烛火随风飘扬,楼允负手而立在凉亭的围栏旁,望着凉亭旁边的池水出神。
柳银雪手里提着灯笼,她在长长的走廊上顿住脚步,朝楼允望过去,微风阵阵,吹得他身上的长衫在夜风中飞舞,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被烛光裁剪得修长挺拔,宛如不倒的青松。
周围没有丫鬟,也没有小厮,只有他们两个人。
柳银雪独自在长廊上站了会儿,忽然觉得心情沉重,她提着灯笼上前,走到凉亭上后,她将灯笼放在凉亭的石桌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炉里的炭火还燃着,茶壶里的茶水滚烫,她添上茶后,又将茶壶放到小炉上烧着,楼允听到动静,回头朝她望来。
迎上他的目光,柳银雪捧着茶盅的手不由地一紧。
她已经好些天不见他,他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眉骨凸出,便显得眼睛更为深邃了几分,他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从内到外好像都透着一股虚弱。
“夜里风凉,你伤势未好,应该在屋里躺着的。”柳银雪温声说。
楼允的笑意有几分苍凉,他凝着柳银雪莹白的脸,他很想看清楚,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的五官,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心头那股苍凉便越发强盛。
他苦笑了下:“都躺了好些天了,觉得腻了,想出来透透风。”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着干果点心,他本想剥些干果给柳银雪吃,可是视线太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都有些什么干果,什么点心,只能作罢。
柳银雪给他倒茶:“喝茶吧。”
楼允伸手去接,视线飘忽,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茶壶上,茶壶滚烫,烧得他立刻收回了手,柳银雪眉心大皱,不自禁地伸手去拉他的手:“你怎么样?”
楼允将手缩回去,摇了摇头道:“没事,没烫到。”
“没烫到?”柳银雪不信,她分明看见烫着了,她强行去拉楼允的手,却被楼允反手握住手腕,他道:“真的没烫到,你别紧张。”
两人挨得很近,楼允能感觉到柳银雪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颈脖上,有种温热的暖意,心尖传来剧痛,被他死死地压着。
他笑了笑:“银雪,你本也不喜我,就不必再勉强自己关心我了。”
柳银雪的表情怔了怔。
楼允松开她的手,柳银雪坐回石凳上,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的确不喜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站在我的身边,我便再也不需要你了。”
“所以,你早就想着离开,对吗?”他很想看一看她的脸,即便知道现在的她毫无温情可言,剩下的只有冷漠无情,那双凤眼定然充满了嘲讽,可是他还是想看清楚。
她的温柔,她的无情,他都想记清楚。
可是太模糊了,太模糊了,上天是真的残忍,连最后的怜悯都舍不得给他。
分明是夏日,可是柳银雪的手却很凉,她捧着茶盅暖手,回应道:“你说得没错,我在交泰殿上请求皇上赐我们和离,并非一时意气用事,我是真心想要和离,可是皇上不允,我只能想其他的法子,假死,是唯一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藏好遮掩的,楼允不是傻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自然全然猜得出来,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楼允冷嘲道:“我以为,你已经心软了。”
“日日朝夕相处,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有不心软的时候,但再如何心软,我始终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对我的,我允许自己偶尔的心软,却不允许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柳银雪深吸口气,觉得鼻尖有些酸涩,“我曾努力试过放下,可我放不下。”
“即便我亲手杀了洛音凡,你也放不下吗?”
“是啊,放不下,因为你根本不爱我,”柳银雪悲怆道,“你小心翼翼地讨我欢心,你千方百计地让我高兴,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责任,不是因为你爱我。”
爱一个人,不当是楼允这般样子的。
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而不是强行将对方绑在身边,不顾对方本身的意愿,更不是在伤害过后,再想方设法地补偿。
“楼允,爱一个人,是要把她最想要的给她,而不是把你最想要的给她。你所爱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你表面上强行给你自己安上去的活下去的理由,楼允,你并不爱我,又有什么资格强行要我留在你的身边?”
楼允的拳头死死紧握,他大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柳银雪分化成了无数个柳银雪,在他的面前飘荡,黑暗阵阵,视线越发模糊。
等这波疼痛散去,他道:“所以,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关心,其实都是你为了让我卸下防备而故意为之的,对吗?”
第 133 章
柳银雪没有吭声。
“你接管外院, 你帮我打理王府的产业,你让我搬回青山院住,你体贴我、关心我,都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以为你已经放弃了离开王府的念头,以便你的计划顺利实施, 对吗?”
柳银雪点头。
“那苏流韵呢?你为何让苏流韵换掉命刖?”
“她喜欢你, 女人的嫉妒之心是能杀人的,她喜欢你,而我是你的王妃, 她自然不喜欢我,我若是遇到危险, 她便不会竭心尽力地救我, 所以在船上我才能顺利逃脱。”
楼允:“……”
“你的计划很完美,连最关键的人物都算计进去了, 而且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有些无奈,“若不是我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若不是我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派命刖死盯着柳府,只怕根本不能将你找回来。”
为了离开王府,煞费苦心,真是难得。
他从不知道,他竟然就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在这等紧要关头,她还能计划出这等事情,就连洛音凡的生死也不顾了。
“你不该找我回来的。”柳银雪道。
“你这一走,终身都不得见光,你往后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柳府,将来你见你的亲人,也只能偷偷摸摸,不仅如此,你还要防着我发现你的存在,你会活得很累,就算如此,难道也没有关系吗?”风从他的身上吹过,他浑身发冷。
“我素来就向往自由,你本不爱我,我留在你身边,岂不是更委屈?”
又是不爱她。
楼允忽然觉得很无助,他所做的事事为她,他千方百计让她开心,想方设法讨她欢喜,他为她报仇,他为她出气,可是到头来,她却说他根本不爱她。
不爱也好,不爱也好,不爱,理由才更充足。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或许,是真的不爱你,所以总是想将你困在身边,而忘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意愿,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意愿,便谈不上对你好。”
冷风拂过,他浑身越发冰冷。
“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我,我又何苦勉强你,”楼允从袖中抽出黄卷,递给柳银雪,“这是你想要的,收下吧,你想何时离开王府,便何时离开,再不用受到约束。”
黄卷,是圣旨。
不用楼允说,柳银雪都知道那是什么,定然是皇上赐的和离书。
“你进宫,就是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柳银雪难以置信,“你重伤在身,你不好好躺在屋里养伤,却撑着身体跑进皇宫,只为了向皇上要和离书?”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楼允见她不接,将和离书放到柳银雪面前的石桌上,“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王府,我又如何能让你失望,收下吧。”
柳银雪不懂。
他分明不想让她离开,他分明拼了命也要将她留下来,他说她是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他却主动让她离开。
这是柳银雪从未想到的。
“你……”她凝着楼允苍白的脸,突然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楼允表情一凝:“有毒郎中在,死不了。”
“死不了,你这么着急送我走?”柳银雪不解,“你就算想跟我和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完全可以等伤势好些了再去求皇上吧,你真的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楼允:“你觉得我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吗?”
柳银雪摇头:“挺像的。”
楼允浑身疼痛,已经有些撑不住,他不想再与柳银雪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哑声道:“银雪,你离开我,会过得好吧?”
忽然就有些伤感,也不知为何,可能是相处得久了,到底有些感情,临到离开,还是有些舍不得,她道:“以前没有嫁给你的时候,我就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