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问他:“什么匠人?”
匠人总得有个工种吧,铁匠?还是杜荆一样的木匠?
侯朴摇头:“我哥什么都做。”他在手里比划:“我哥手巧,义父说他是天生的苗子。我哥给姑娘修首饰,给孩子做木头玩具,给街坊做家具和农具……”
那确实厉害。
常无忧问:“那你呢?”
侯朴叹了口气:“我义父说,我和我哥,云泥之别。”
这话一出,常无忧就懂了。
果真收了个不怎么聪明的。这是老天给的,常无忧只能接着了。
常无忧安慰他:“勤能补拙,以后阿朴就多练练。”
侯朴看了她一眼,嘟嘟囔囔:“我又不笨,我义父说我们云泥之别,我又不承认。”
但勤能补拙那句,侯朴终究没反驳。
饭后,他们休息片刻。之后,一边赶路,一边教侯朴得脉。
曲肃和何染霜都能教他。
常无忧和杜荆一辆车,让他们在另一辆车上练。
常无忧现在放心大胆地誊写自己的功法书,反正已经有了储物戒指,能好好保存了。
她心里盘算着,等侯朴得脉了,肯定要选一本内功。她想再多写一些内功出来,让侯朴多些选择。
他们魔教,不像正派一样,一个门派有主修的东西,比如剑法或者枪法,讲究一个传承。
常无忧从曲肃身上明白了,功法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
她要因材施教,不强求。
杜荆一边驾车,一边问她:“我们现在可还是要去找人?”
“是要的,”常无忧说:“也顺便看看有没有能给我们安家的地方。”
“安家啊……”杜荆有些沉默了。
他好久没听到过家这个字了。
“我都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到处走动了,但有个家是好事。”
杜荆很明白:“有个家,我和侯充可以在家里看家,你们出去也更快一些。”
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只是这个。
常无忧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没有家呢。
听闻要安家之后,杜荆热情很高,一直想着,之前途经的地方有没有合适的。
但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够隐蔽。他们人数少,自然要避开有人烟的地方。
这样一想,他倒是有了个想法。
“其实那个潜龙山附近不错。”他说:“就是里面山洞里的活尸,感觉不太安全。”
潜龙山更深处,是无人进去过的十万大山。
常无忧细细想着,其实杜荆说的对。
若是能在里面安个家,也不错。
但可能刚开始会麻烦些。他们要清理那里的野兽,还得砍树,搞出一大片空地来。
之后,还得建房。
挺麻烦的。常无忧想着,倒是真的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他们一路前行。
这一路,走得不快,就是为了让曲肃和何染霜在外面练功。
他们两个现在偶尔也会交手,相互切磋下。
常无忧看着他们,会提出自己的看法来。
她对每一招都记得清楚,也知道他们的身体情况,所以能给出好建议。
有时候,她也会说起来一些修仙正派的功法,让他们了解,万一以后遇上了,心里也有个底。
侯朴有天资,但他的天资不如何染霜,现在还在打坐,没能找到灵脉。
偶尔,休息时,他也会出来看他们两个对练,眼睛里充满羡慕。
侯充和杜荆在聊手工活,常无忧看着曲肃和何染霜指指点点。
只有侯朴,可怜又无助,融不进每一个圈子。
他溜达了一圈,又灰溜溜回了车里。他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尽快得脉。
得了脉,他才能真正融入教主和师兄师姐中。
又过了几日,他们把车停在野外。
晚上,吃过饭后,常无忧,还有杜荆和侯充先去睡了。
曲肃、何染霜和侯朴还在打坐。
常无忧睡得正香。
忽然,侯朴睁大了眼睛,鬼哭狼叫起来:“我得脉了!”
他声音很大,从车上跳下来,到处乱跑,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常无忧被他惊醒,吓得心砰砰直跳,有些想抽他一巴掌。
但她听清了侯朴说的话,总归是件好事。
她开了口,敷衍地夸了一句:“不错。”
然后,又问:“多少条灵脉?”
侯朴兴致勃勃:“七十八条。”
可以。
这个数量,是很正常的。大多修行者的灵脉条数,都在四十九和一百二十之间。
像曲肃那样灵脉不足、却能修行的,和何染霜这样二百多条的,才是怪种。
常无忧安顿他:“阿朴,你去你大师兄那里拿内功的书,开始筑基。”
“等内功通了,就可以再学一本外功。”
她多说了两句:“当然,有些内功,能够将灵气外放,就像你师姐的极煞蚀脉鬼经。所以你师姐就不必再修外功了。”
“像你大师兄,就必须再修一门外功。”
“但到了元婴期,其实不管什么内功,都能外用。”
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侯朴认真听着。
曲肃从自己戒指里,拿出了功法书,让他好好选。
曲肃和他说了自己的经验:“选灵气流淌最舒畅的。”
侯朴想去问何染霜的经验,但曲肃拦住了他。
曲肃叹了口气:“别问你二师姐,她是天才,和我们不一样。”
侯朴感觉自己得脉了,心里正高兴,被大师兄这么一说,忽然他又有了当年被义父说云泥之别时候的感觉。
侯朴抱着书,回了车里,对着外面发了会儿愣。
明明得脉了,可他耷拉着一张小黑脸,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第二十章
侯朴认了命。
知道自己没有二师姐聪明,又没有大师兄那么努力。所以,他对功法的选择很上心。
花了很长时间,他把所有的功法都试探着,在自己灵脉中流转。
曲肃天天都在练。不是在打坐修内功,就是在练太常剑法。何染霜也在练,但练太久了,她也吃不消,需得休息会。
她练功的时候,师兄在练,她休息的时候,师兄还在练。
何染霜颇为敬佩。她也知道,师兄其实是有压力的。
常无忧和何染霜说过,曲肃条件特殊,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他只能更努力,才能保证自己比师弟师妹强。
曲肃要这个面子。
常无忧现在有时候会来陪侯朴。
他们两个在马车里。侯朴打坐,试着不同的功法。马车大,常无忧在另一侧,誊写其他的一些外功和符书。
若是侯朴睁开了眼睛,常无忧就会问问他怎么样了。但侯朴过于重视内功的选择,颇为纠结。
直到好几日后,他才选出来一本。
“这本,”他兴致勃勃拿着书给常无忧看:“教主,这本我练着最畅快。”
常无忧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不错。”她没想到侯朴竟然会选中这一本。
她原以为侯朴这样粗性子的,看不上这种功法。
常无忧想好好和侯朴讲一讲:“这本啊,确实不错,虽然不能和染霜一样,将灵气外放。但也能拥在外界……”
侯朴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他从常无忧手里拿回这本书,自夸:“我这人吧,有内涵,就在意内容。”
所以,他只看了书里,没看名字。
这会儿,他选好了,终于想看一下自己选的什么书了。他这一看,一张脸又垮了下来。
“我要换!”他气哼哼把书往旁边一摔。
常无忧赶紧安慰他:“虽说这功法之前,传闻说多是一些魔道女子练,但没人说男子不能练。”
她当真觉得,既然是侯朴的灵脉接受这本功法,那就说明是合适的。但侯朴觉得这功法跌面子,死活不接受。
常无忧烦他这样的没脑子样子。
她不愿在他这儿耗时间,当即拉开马车的帘子:“阿肃,来。”
曲肃正在打坐,听到了她这一声,立刻站起走过来。
“怎么了?”
常无忧手指向侯朴:“你三师弟,嫌弃功法名字不好听,你教训教训他。”
侯朴觉得委屈,他窝窝囊囊拿起那本书问:“师兄,你好好看看这书的名字,当真衬我吗?”
曲肃一看。
神女梦灵书。
公/主/号:玫/瑰/收/藏/家/呀
果真,这书名和他这黑乎乎的粗壮师弟,果真有些不相称。
他轻咳一声,掩盖了自己的笑意。
“名字算什么。”他严肃说:“你得看自己灵脉适合什么,若你不喜欢,以后不提就好了啊。”
侯朴摇头,非常倔强:“我不!”
常无忧下了马车,烦躁地摆了摆手:“阿肃,你去让他服气。”
曲肃挽了挽袖子,上了马车。侯朴疯狂往马车里躲:“你不要过来啊!你不要过来啊!”
常无忧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杜荆又和侯充在地上比比划划了,他们忙中抽空看了一眼这里。
“你弟弟又被打了。”杜荆笑着告诉他。
“打吧,打吧。”侯充摆了摆手:“打不死就行,以前就我们两兄弟的时候,我也总打他。”
马车里哐啷一阵,时不时还有侯朴的惨叫声。不一会儿,曲肃神清气爽,从车上下来了,衣衫都整洁。
过了会儿,侯朴也下来了。他满脸屈辱,走到了常无忧身边,小声喊她:“教主。”
常无忧疑心他是不是又有幺蛾子:“怎么了?”
侯朴左顾右盼,生怕背其他人看见:“教主别告诉任何人我练了这个。”
他还是觉得羞耻,说不出那本功法的名字来。
“以后啊,我就说自己修的是炼体的功法,是个体修。”
体修听起来还体面些,有个男人样。那个什么神女,真是丢他的人!
常无忧觉得他真的非常虚荣,但能少些麻烦也好。
“行行行,”但她又说:“我总得告诉你师姐,若是你以后遇到些问题,你师姐不知道也不好。”
侯朴同意了。
“那其他的,”他紧张兮兮:“可谁都不能说了啊。”
过了会儿,侯充和杜荆都知道侯朴已经开始筑基,成了一名体修。之后,侯朴跟着曲肃、何染霜一起,开始了练功。
他们没什么目标,慢腾腾往前走,寻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只是这一路偏僻,遇到的人不多。
偶尔路过了村镇,有时候会进去买些日用品。
有时,是常无忧和何染霜一同前去。
他们进了镇子,看到里面百姓的生活,何染霜默默想着,和自己家当时一样。
但当时的她,被父母呵护着,知道这世道有些不太平,但自家日子能过,她就觉得还好。
一些悲惨的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边,就觉得非常遥远。
只是,安乐着、安乐着,她的人生被转了个向。
何染霜忽然开口:“我后悔了……”
她声音里有些难言的哀愁。
“当时你问我要不要修行,我应该答应的。”何染霜眼睛没有焦点:“会不会那时你来就是老天对我的一点提示?”
“我要是抓住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看着常无忧,满是惶恐。
常无忧看着她,只觉得心疼。
人生本就是在不断的选择,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当时的选择有没有问题。
当时的染霜确实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毕竟,那时的她被父母宠爱,未经过世事。同一个人经过改变人生的大事前后,几乎算是两个不同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爽文的男主角、女主角,都能心志坚定,都生来就决断、不犹豫。
常无忧自己在犯错,染霜也在犯错。
不是所有人都一帆风顺,永远都能做出最好的决定。
归根到底,愿不愿意修行,绝不是造成她现在悲剧的原因。
这是钱大人那样的恶人的错!
染霜不能用别人的过错,来责备当时的自己,然后惩罚现在的自己。
常无忧很怕她会陷入牛角尖,努力安慰:“不是的。”
她停了停:“其实不管我来不来,其实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时间巧了而已。”
常无忧觉得自己的说服有些无力,她想了想,觉得对染霜这样温柔性子的人来说,其实扮演一个弱者,能更有用一些。
善良的人,总是下意识安慰弱者。
常无忧步子慢了一些,微微低了头:“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些抱歉。”
何染霜站住脚,疑惑地看着她。
常无忧轻声说:“你那时过得那么好。”
“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多问了那一句,才把我身上的坏运气给了你……”
自从何染霜在钱府里见了常无忧,就只见她运筹帷幄,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但她没想到,原来无忧心里有这么重的心思。
何染霜叹了口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不是的。”
“那些人一直都在,只是时间巧了而已……”
说了这话,何染霜忽然脑中有些明白了。
是了,这事怪不得谁。
她舒了口气,慢慢摆脱了一些不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