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眼睛里有了泪。
她怎么可能不想去。
她的儿子,就死在家门口,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她有什么好留恋的。
老人家哆嗦着开口:“我怕添麻烦啊……”
这就够了。
常无忧招呼侯充:“把阿朴叫过来吧。”
侯充跑过去,把侯朴叫过来。
老夫妻还没反应过来,两兄弟就像土匪一样,冲进了老夫妻的房里,翻箱倒柜,给阿爷阿奶收拾出了几个包裹来。
侯朴搞不清,从屋里伸出头来问:“阿奶,这个柜子要不要?”
阿奶慌张起来:“我们俩老胳膊老腿,去了给你们添麻烦啊。”
常无忧装模作样:“我们是土匪,现在要绑架你们了。阿爷阿奶不想走,也得走了。”
阿奶瞅着她,终于笑了出来。
“我们是真的怕给你们添麻烦……”
但这么说着,阿爷阿奶也去了屋子里,收拾出来好些东西。
老人家东西不算多,这些年日子不好过,没攒下来什么来。
常无忧想到后山那边只有十栋空木屋,阿爷阿奶身体弱,她让侯朴一定把阿爷阿奶所有的被褥都带上。
若是床不重的话,她也想带着。可是当真不好带,只能放弃了。
侯充侯朴拉着阿爷阿奶家的小车,推着一车行李,阿爷阿奶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小包,满脸的笑。
他们到了镇子中人群里。
看到阿爷阿奶过来,有人叫他们。
阿奶满脸的笑:“我们年纪大了,不愿意来呢……”
但一边说,她和阿爷笑容越大,看不出一点不乐意的模样。
人群里有人笑话他们:“是是,我们看出来了,您老啊,不愿意呢。”
大家哄笑起来,有人把阿爷阿奶的行李接过去,让两位老人家坐在里面的行李上。
何染霜已经画好了,曲肃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
大家全都站在了传送阵里,淡淡的光亮起来。
阵法里的百姓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个惊异地盯着光圈,不舍得闭眼。但阵法的光越来越亮,百姓们终于忍不住闭了眼。
再次睁开时,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
抬头,是巍峨高山和如絮白云。
脚下,是肥沃的土壤。
不远处,是一条大河,河边还有几栋整齐的房子。
百姓们愣愣怔怔看着,忽然就欢呼起来。
常无忧不明白大家在欢呼什么。她觉得这里是真的一无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陈奇观走过来,小声解释:“我生怕和他们说太好了,他们来了之后会埋怨。”
“都是好人,但好人也得有好做法。”
陈奇观开过铺子,很懂人性。
“所以我和他们说这里特别特别贫瘠……”
先把心里预期放低,那么不管好坏就都容易接受了。
“我还和那些不来的人说了,让他们别往外说这事,不然惹了两边门派,他们担不起。”
陈奇观这人不错,事办的利落。常无忧当即和他说:“陈叔,那后山这里的事,先劳烦您来管一管吧。”
“我这儿有粮食、有银钱,什么都够,后山若是有需要的,您就告诉我。”
陈奇观又想跪下了。
常无忧拉住他:“不是说了吗,我们这里,不兴跪了。”
陈奇观觉得,这日子当真太好了。
大人说刚开始会苦,可他觉得,哪里会苦呢?
粮食都够,土地也肥沃。
只是房子不够罢了,但建房的木材,就在不远处,他们还能要求什么?等到第一茬庄稼长出来,收获了之后,他们的家就彻底安下了。
常无忧最后叮嘱了他几句:“陈叔,有些事我先说好。”
“大家命一样重,在这里不分尊卑。”
“房子不够,先顾着老幼。”
陈奇观点头:“我知道。”他斗志满满,当即跑过去,指挥着大家放置好了行李。
然后将房子分好,让老幼先住进去。之后,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分工。有些人去建房,有些人去播撒种子粮。
一派热闹样子。
曲肃走过来:“临走时,我看见镇子里还有人偷偷默默看我们这边。”
镇子里还有很多人没走。没走,就说明他们觉得日子还能过。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常无忧坦率说:“陈叔他们求到我们头上了,我们有余力,自然要帮着他们。”
“但我们也不是那么有余力,我们不可能让剩下的人随时愿意来就来。”
“要是随时可以来,已经来的这些人,也不会觉得这里珍贵。”
机会就这一次,来的人,他们就会负责。没来的人,就要活好自己的日子了。
常无忧也想让每个人都快活。但她现在做不到,那就只顾好自己在意的人吧。
曲肃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想其他的事情和人,开始仔细为自己人谋划起来。
第二十六章
后山的人刚来, 常无忧他们最近肯定不能外出。
起码得让后的人房子都够了,粮食也充足了之后,才考虑出门。刚好, 可以让曲肃、何染霜和侯朴多练练功法。
侯朴比较慢,还在筑基。何染霜从褪凡初期到了中期, 正在巩固。
曲肃自上次吸取了月湖山庄两人的功力后, 现在已经是褪凡后期了。
褪凡后就是金丹期。到了金丹期,在当今修仙界里, 便勉勉强强算是有点能力了。
常无忧的爹和她的舅舅, 也都是金丹。
但褪凡到金丹,是个很玄乎的过程。
曲肃来问过常无忧,什么时候,他才能金丹。
这事,没人说得好。
常无忧的爹说过自己进入金丹的过程。就忽然有一天, 觉得世界通透,自己能够将灵气聚拢在胸腹中,也不再会感到冷热。
那时, 就是真正地褪了凡胎。
但褪凡很难。因为,没人说得清, 褪凡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修行者只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 却不知道怎么成功。
所以很多修行者,直到生命终结, 一生都在褪凡。
常无忧看过很多书,她有一点大致的猜测。
“不止看功力, ”她说:“也许还得看心境。”
“心境?”曲肃重复一遍, 不知道这怎么和心境有关。
他们都知道, 心境有损,会影响修行。但他们现在都好端端的,怎么会和心境有关?
“我曾经想过很久,识海是什么。”常无忧说起来自己的经历。
何染霜和侯朴也聚过来听着。
“识海,修行者能够看到,却无法触到。”
“所以,我想,识海大概就是一种有形又无形的东西。”
“它可能同时关联了心境和功力。”
“褪凡前,只看功力,但要想金丹,许是要看心境了。要想金丹,不只是功力要到,心境也要到。”
虽说都是常无忧的猜测,但她也有一点根据。
“我看过的一些修者的杂记,里面有人提到了自己金丹那刻,心境与之前不同。”
”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就换了个角度试试。”
“他们说金丹了,心境不同。”
“那我们反过来,就是心境不同了,所以金丹。”
看似有些荒谬,但曲肃凝神思考。没有其余答案时,不管多荒谬,都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当然了,我没修行过,你们也得看自己的实际情况,我只能和你们讲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
“比如,阿肃明明灵脉不够,却能修行这件事。”
确实。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难以理解。也许是之前的仙魔大战,死去了太多仙修和魔修,一些传承断掉了。
教主能讲一些道理,但修行总归是自己的事。现在,他们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前行。
他们三个没再继续问常无忧。
曲肃去打坐了。何染霜在山上练功法,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同时用灵气凝出两种不同的武器来。
侯朴说自己有些迷茫,所以常无忧让他去帮忙盖房子了。
杜荆和侯充又在一起,两个人蹲在地上,比比划划。常无忧现在无事可做,就到了他们两个身边,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想建房子的事,还在想怎么造一些新的种田工具。”杜荆告诉她:“我们人手并不是很足,所以我和阿充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常无忧不懂,她只记得一些什么木牛流马之类的东西,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侯充比她专业,所以她没有提。
“房子不好吗?”她问起别的来
“房子挺好的,”杜荆叹气:“但大家住惯了砖房,还有土房,住进木房里,总有些担心不不结实。”
“木房是好建,也算坚固。但也有些隐患,比如容易虫蛀,容易着火,隔音也不太好。”
确实,如果要住一辈子的话,还是砖石的好些。
“我们能自己烧砖吗?”常无忧问。
“难啊,”侯充捻了把地上的泥土:“这里的土,可烧不成砖。”
常无忧眼睛一亮:“充哥,你意思是会吗?”
侯充微微摇头:“其实我知道些,但还有些小细节,不是很清楚。”
“若是有书就好了。”他感叹:“之前,师傅说过,曾有一本书记录了匠人所有的技艺。”
“师傅年少时曾有幸看到一次,但之后他再没见过了。”
常无忧心里记下了这事:“那书在哪里?”
“不知道,只听闻是被一户姓楼的富户买去了。”
信息量太少了。
“我把这事记下,若以后我们有了些信息,就把那书拿来给你。”
但她说起自己知道的一些建筑学知识。
“我知道砖是烧出来的,琉璃也是烧出来的。”
“还有种东西叫水泥,和水一样能流动,但若是用上了,就立刻变硬。”
杜荆不信:“这是什么灵器吧?”
常无忧摇头:“不是,这是凡人的东西。”但她的建筑知识实在匮乏:“我只知道是用粘土和石灰做成的。”
她这和没说一样。
但侯充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之前,他只是给镇子里的人,修一些小东西,现在给了他这么大一块天地,他也想做些不同的来。
“荆哥,”侯充说:“我觉得倒是可以试试。”
“先让大家住进房子里,若是有时间了,我们就搞些粘土、石灰和不同的东西来试试。”
“没书也没关系,我们多试几次,说不定能试出来法子。”
常无忧大包大揽:“行,我给你们找材料。”
她非常支持他们两个的探索,说不定,以后她这里还能出来几个工程师和科学家。
就算杜荆和侯充搞不成,以后这里的孩子们还可以继续探索下去。
修行之人在修炼,但凡人也总不能没有长进。
没有规定说凡人一定要低修仙者一等。每个人都有资格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心思一动,忽然又有了别的想法,但这事还远,她先没提,等到以后再告诉他们。
这里忙得热火朝天。有些人在开垦土地,播散种子。也有些人在忙着建房。
女子们也不只顾着家里。她们也跟着一起劳动起来,种田盖房都能搭把手。
来的这些人,来之前就想好了,为了当个人,他们愿意吃苦。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种过田,也不是没建过房,算什么吃苦。到时候,房子和庄稼,都是给自己人的,这可是大好事,根本没有人叫苦。
虽然每家每户,都带来了家里的存粮,但常无忧没让大家吃自己带来的粮。
现在每日的吃食,都是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的。两口大锅,同时煮,三个大婶看着锅,一锅菜,一锅饭,
菜里顿顿有肉,是曲肃猎来的野物。饭时,每人一碗,大家一起吃。
有跟着父母过来的孩子,年纪不大,最小的,还在襁褓里。孩子们做不了什么,还得让大人看着点。
他们的父母都在忙,老阿爷老阿奶自愿揽过来这个活。
老夫妻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但现在竟然也有自己能干的活了,脸上整天带了笑。
他们两个喜欢孩子,也不觉得累,甚至觉得跟着孩子走了走,自己的腿脚都好了些。
侯朴给孩子们在河边围出了一个小浅滩。孩子们在里面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踩水玩。阿奶抱着襁褓里的那个,阿爷笑眯眯看着那几个玩水的。
常无忧溜达了一圈,每个人都在忙,就她显得无所事事。她溜溜达达,到了阿爷阿奶这儿。
她坐在阿奶身边,和阿奶说话:“阿奶,若是累了,就去歇息。”
阿奶使劲摇头:“不累,不累。”
“阿奶,还得辛苦一段日子,等到粮食收了,可能好些。”
阿爷看懂了她在说什么,大嗓门一吼:“辛苦什么啊。”
他们之前,都种过粮。原来的粮食,还得交给豪绅和衙门呢,自己也不剩什么。
现在可比之前强多了,甚至魔教的几个大人还提供了粮食给他们吃。
现在多安心。
常无忧托着腮和阿奶说话。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份又特殊。旁边玩水的孩子,悄悄看着她,想和她玩,又记得父母说要对几位魔教的大人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