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手,在身前生成了坚固的灵气罩子包裹住自己,然后走进了绿色的瘴气里。
何染霜走进瘴气后,很明显感受到瘴气在侵蚀她的灵气罩。在被侵蚀的同时,她也在不断加固。
常无忧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若是以往,她根本看不到染霜无形的灵气,但现在,她清清楚楚看到了绿色瘴气中的一点洁净。
但很明显,何染霜生成防护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被侵蚀的速度。
常无忧提着心,盼着染霜快回来。
何染霜果然快撑不住了,她边生成保护罩,边急速后退。在她的灵气罩即将崩塌之时,忽然,深林里传出了一声沉沉的唤声:“……陈锦柔?”
这一声出,林中的绿瘴瞬间消散。
曲肃绷紧了身体,一把将常无忧护在怀里。他握紧了剑,第一次感受到骨骼都在战栗的压迫感。
第四十六章
瘴气散尽, 曲肃和何染霜都摆好防御的姿势。
那边有人,他们能感应到。
并且,那人很强。
但到底多强?曲肃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现在还触及不到的境界。
对面那人, 如果要将自己和染霜杀死, 大概只用一击。
常无忧察觉到了现在气氛的凝固,她屏住呼吸, 挡在子吉身前。
前方终于有了声音, 草地上沙沙的脚步声走近。
一个人影出现。
曲肃的何染霜全身都盈满灵气,然后……看到前方走来一个瘦削的青衫书生。
青衫书生面容和善,但眼中是常无忧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积雪掩埋的群山上空,飞过一只黑色的寂寥鸟儿。
他平静走过来, 曲肃却发现,自己周身凝滞,根本没办法对他发起攻击。
青衫书生走到了何染霜身前, 有礼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怎么练的这门功法?”
何染霜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常无忧。
青衫书生跟着她的视线, 看向常无忧。
他眉毛微微挑起,有些惊讶这个凡人才是做主的那个。
他没有继续对着常无忧发问, 而是看了一眼曲肃和地上的子吉,眉毛挑得越发厉害了。
“魔修……”他轻声说, 语气复杂,听不出是惊讶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他终于问常无忧:“你们是谁?”
这次发问, 他语气严肃了很多。
常无忧定了定心神, 她根据曲肃和何染霜的样子, 已经看出来了,这人他们打不过。
她稳住,开了口:“我们是魔修。”
这人既然能看出来,常无忧就不瞒他了。
她介绍自己:“我是魔教教主。”
青衫书生定定看着她,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摇了摇头。
“来吧,”青衫书生转了身:“跟我进来。”
书生一挥手,他们眼前便不一样了,原是一片树林,现在却成了竹林,前方就有个小院。
曲肃将子吉抱起来,何染霜跟在常无忧身后,紧紧拉住常无忧的手。
常无忧感受到曲肃和和染霜的紧张。
她轻轻拍了拍他们两个的手背,示意他们放松。
他们跟着书生进了院子。
“我这里,已经百余年没人来。”书生这么说着,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端了茶壶来。
确实,青衫书生对他们没有恶意。曲肃和何染霜终于卸了心神,坐在竹椅上。
常无忧看着他,觉得脑中有万千个问题想问。
但她开口时,却问了最紧要的一个:“前辈,您能救我们门里的孩子吗?”
书生看向子吉,只一眼,他就明白了:“能救。”
没待常无忧再说别的请求他,他就轻轻抬手,对着子吉遥遥一点。
一直在渗血的子吉,立刻便止住了血,呼吸都平稳起来。
常无忧大喜:“多谢前辈。”
青衫书生平静道:“确实该谢。”
“这孩子,控制不住灵气。你们几个里,最厉害的,也只是金丹。到了元婴,许是能帮那孩子。”
听青衫书生的语气,似乎对金丹和元婴,都不是很看得起。
常无忧的心砰砰跳起来,难道……这是个化神?
她忽然想到,现如今,修仙界的化神,只有楚山派的掌门度洵一个。
难不成,这就是度洵?
常无忧不敢贸然开口,只问:“敢问前辈尊号?”
青衫书生摇头:“不可名。”
不可名,是何名?
若是度洵,为何要救他们?
常无忧又觉得不像是度洵,毕竟这书生对魔教没什么抵触。
书生看起来脾气很好,常无忧壮着胆子继续问:“敢问前辈是否是楚山派的掌门?”
书生面上复杂,但摇了头:“不是。”
那既然不是度洵,还是个化神期的尊者的话,岂不是意味着,现在的修行界,有两个化神?
但这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名声?
世间总是说现在只有度洵一个化神,那这是谁?
为什么不公开?
短时间里,常无忧心中生出无数问题,但这些问题连在一起时,她忽然有些悟了。
不愿见人,一见他们是魔修便愿意帮忙,又说他这里百余年无人前来。
百余年前,就是仙魔之战。
这……是个魔修吧!
常无忧目光发着光一般看着他。
书生话不多,自顾自喝茶。
常无忧没再询问他,而是说起他们的经历来。
“我们在潜龙山的洞府,见到了魔修的前辈,他的本子上画着到这里的路线图。”
说到这里,书生不再沉默,转头问:“他怎么样?一切可好?”
他能怎样,一具活尸,能怎样?但书生恍若在问一个活人一般。
书生问得认真,常无忧就顺着他,答得认真:“他很好,喜欢在洞府里看书。只是,之前有些误会,我们和前辈打了一架,许是让前辈受了些伤。”
书生笑起来,沉默片刻,又摆摆手:“他都死了,受伤就受伤吧。”
这话说的,明知道他都死了,还问他怎样。
现在聊天气氛很好,曲肃就插了嘴:“前辈可是他的师父?”
书生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和你们说说他的故事吧。”
“我曾有段日子,住在潜龙山中。”
“那时候,我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非常苦闷。”
“然后,他找了来。”
“他是个腐儒,”书生笑起来:“非常迂腐。我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迂腐之人。”
一个很笨的儒生,笨到天天背书,却写不好经注,多年考试,都没能考上。
“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潜龙山有人修行,于是前来找我。”
“我很烦,但他非常坚持,天天都在我洞府门口等我。那时候潜龙山其实附近还有一些人,不算太荒僻。”
“但我住的离人都远,他便天天骑牛前来,守在我洞府门口。”
“我不胜其烦,终于见了他,问他到底有何事。”
“他告诉我,他想修行。”
“我问他为何。”说到这里时,青衫书生笑起来,常无忧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欢喜的意思。
“他说,”青衫书生忽然顿住,问常无忧:“你猜他说什么?”
书生的表情饶有兴致,常无忧忽然想到了之前看得小记上的几句话,脑中有了不可置信的猜测。
“难道,”她惊讶询问:“难道是为了科举?”
青衫书生朗声笑起来:“是了。”
“他说自己考了好多年,都不曾考上,估摸还要考很多年。”
“他怕自己生了白发,老了,就不许进考场了。所以他想修行,因为修行就不会老了。”
常无忧也忍不住笑起来,她知道洞府里那活尸许是有些憨,但没想到憨到这种样子。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也最没意思的人。”书生叹道。
这话,常无忧立刻接上了:“我也觉得。”
但书生自己这么说了,却不想听别人这么多,于是,他瞪了一眼常无忧:“他也是你们前辈,不许这么说他。”
常无忧立刻乖巧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认错态度极好:“是晚辈的错。”
她样子乖,又会说话,长得也不错,让人喜欢。
青衫书生带着笑看了她几眼,没察觉到,她已经悄悄定下了自己晚辈的身份,把关系拉近了。
“我允了他跟我修行。”
“那时候我日子无趣,虽然他也是个无趣的人,但两个人,也算有点意思了。”
“他跟着我,还总是心心念念他的科举考试,想当官出人头地。但他筑基之后,心态变了,终于不再提凡间科举的事情。”
青衫书生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想很多年前的故事。
“他想认我做师父。我却不想收他,因为他真的很笨,修行总是修不明白。而我那时,受了人生中的大变。”
许是常无忧给他营造出来的气氛太好,青衫书生竟然也愿意说自己的事了。
“我被掌门从门派里赶出来,说死生不复相见,相见便是仇人。”
“仙修不认我,魔修也不喜欢我。我卡在中间,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常无忧默默听着,确实,她见过很多仙修魔修的小记,里面就都会提到自己的朋友,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到他。
他应该……很寂寞吧……
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听起来,常无忧竟也感受到了那时青衫书生的痛苦。
怪不得,他说自己不可名。
常无忧插嘴:“前辈为何……从门派离开?”
青衫书生又瞪了她一眼:“现在说别的呢。”
常无忧作势又要拍自己一下,但书生阻拦了她:“算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竟然有些喜欢起了这个凡人小姑娘。不卑不亢,讨人喜欢,并且凡人之躯,竟敢建起了一个魔教。
他继续说起来那个腐儒。
“我日子无趣,他虽然话也不多,但总归感觉有个人陪了。”
“但我不想认他做徒弟。我毕竟是修仙门派出来的,而他……是个魔修。”
常无忧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仙修,教出来一个魔修。
“但他总是叫我师父,我打过,也骂过,可他从来不改。我只能忍了,告诉他,出门就不许说了。”
“后来因为有些事情,我便离开了,洞府给了他。”
“我告诉他,以后我不会回去了。这是真的,潜龙山本就是我暂时待一待的地方而已。”
“他境界不高,功力不强。那时候魔修、仙修都多,他出去也不安全,留在那里就好。”
“只是我没想到,我走后没多久,便是仙修大战。”
青衫书生看着天发呆,嘴唇微微抿起来:“其实没人去潜龙山的,他本可以好好活着,苟且偷生。”
“但是,”书生声音有些涩意:“他听说了外面打起来了,他担心我,所以跑出来找我了。”
“其实我身份尴尬,仙修魔修都不喜欢我,但也不愿意主动找我。”
“他那么傻,就是担心我会出事,所以出了门。他那么弱,又没打过架,什么都不会,还没出门多久,就被杀了。”
常无忧知道了,洞府里那个魔修是怎么死的。
“然后呢?”常无忧轻声问。
“他有一点灵气在我这儿,灵气没了,我寻过去,看见他睁着眼睛躺在地上。”
“我把那些仙修杀了。”他语气平平。
“我把他带回洞府里,将他练成了活尸,我把自己功力给了他,然后我入了魔。”
常无忧听着,他语气平静,她却听出了一些欲泣的悲意。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在潜龙山,但我没能留住他的一魂一魄。”
“呆得越久,我越觉得,那不是他了。”
“所以我走了,这百余年里,我再没见过他,没见过,便可以觉得他还活着。”
青衫书生转了头,认真对常无忧说:“谢谢你。”
谢谢你刚刚告诉我,说他现在一切都好,说他还是喜欢看书。
谢谢你帮我编造他还活着的假象。
“我一直不认我是他师父。”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确实不是我徒弟。”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第四十七章
常无忧忽然有些想哭。
唯一的朋友……
她忽然有些可怜起面前的前辈来。
但青衫书生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眼睛有些湿漉漉的,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抱那孩子来房里吧。”书生说:“明日醒来就好了。”
曲肃将子吉抱进了屋里, 何染霜恭敬给书生和常无忧斟满了茶杯。
常无忧忽然想起来,于是问:“前辈, 阿肃的伤您能帮忙治吗?”她指向曲肃的背影。
青衫书生点头:“可以。”
常无忧刚想高兴道谢, 但书生又说:“但我治好这一次,只要他还练那门内功, 就会灵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