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鬼小心翼翼地去看祁宵月的表情,生怕外面那道算不上善意的声音触了这位大人的霉头。
可祁宵月并没有什么表情。
即使外面那老头说祖凡庆是个“阴暗恶狠”之人的时候,她连眉头也都没皱一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把职业素养里的“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得彻彻底底。
外面的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路过305时,他们却蓦地停住了。
沉重的踏步逼近门边,隔着一道门,红绿眼鬼好似都能闻到这两人身上充沛的阳气,还有各种杂七杂八混合在一起的令鬼不喜欢的味道。
祁宵月本来没动作,随着这两人的靠近却突然抬起了手。
她闭合着手掌,手背向着自己里侧,朝身后两只鬼的眼前轻轻挥过。
红绿眼鬼只感觉自己身前兀地多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自己的气息瞬间就被紧紧锁在了屏障内。
“师傅,那鬼是藏在这间宿舍里吗?”年轻人疑惑问道。
“不是...”老人的声音有些犹豫,“真是奇怪...我明明感知到这里气息不太一样来着,现在又消失了,莫非是我感知错了?”
他又靠近了两步,空气中的阳气陡然浓郁,红眼鬼猜他可能已经把脸贴到了门上。
年轻人打着哈哈:“师傅您现在实力还未恢复,感知出错也是正常的。”
“我们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那个宿管只给半个小时的时间,过了时间他就要上来寻人了。”
“也是...”老人还有犹疑,但并未发觉哪里不对。
他咳了两声,“我先把这里的阴气给收了,孩子住的地方有这些东西可就不好了。”
屋内的人看不到屋外的情况,但随着他说完的半分钟后,包裹着这整间屋子的阴气就像被一只大手捏着,一点一点地顺着窗户缝往外抽离。
不过片刻,全然散去。
外侧的阳光终于透过阳台照进来,屋内的黑暗被横扫干净,渐渐能看清宿舍里的陈设。
“哦豁。”红眼鬼张圆了嘴,“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怪不得敢来抓怨鬼。”
听外面两道脚步声渐远后,祁宵月才转过头,解了给红绿眼鬼下的屏障,淡淡接话:“那是京市来的人,估计是哪家供着的长辈,能没有点儿本事吗?”
“那他们会抓到祖凡庆那小孩吗?”红眼鬼问。
祁宵月转着门把开门,清新的空气灌进来,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无所谓地耸肩。
“谁知道呢?”
绿眼鬼还担心着这群人把它收走,面上惶然:“如果被这些抓鬼的人抓走,是要被打成魂飞魄散的吗?我听隔壁学校的小艳鬼说,她的好姐妹都被这些玄学界的道士给抓走炼化了,这也太没有鬼权了吧!”
边说他还感同身受地抹了一把眼角,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说什么呢?”祁宵月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炼化鬼魂的那是恶道,正统玄术视之为邪魔外道,不可能会用那种极端方法对待你们的。阳间的世家与地府都有合作,只要是他们家小辈抓到的东西,一律都会联系地府公职人员去前往交接的。”
“所以啊,”她伸着指头点点:“无论怎么样,你们最终都会落到我的手上。”
“祖凡庆也是。”
绿眼鬼眼神呆滞: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感觉好牛逼的样子。
祁宵月也没准备科普什么,她说完就出了305,整个走廊还是寂静,外面云翳未散,但星星点点的日光还是穿破云层撒下来,没有来时那么昏暗了。
现在第一节 课差不多要下课了,再不回班,到了下节课老师来到,她就真的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逃课了。
“大人大人!”红眼鬼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啥也没干成就回去,“您不管那个叫常行的小子了嘛!他现在还失踪着呢。”
祁宵月匀速往楼梯口走,头也没回。
“没事,他失踪就失踪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你们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去找找他,我先回去上课了。”
红绿眼鬼:......
您这个人类都不担心,我们两只鬼瞎操什么心。
红眼鬼幽幽看了一眼挂在绿眼鬼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大蒜,忽的咧嘴一笑:
“嘿,我们管这干嘛,走,吃火锅去!”
第30章 问话
祁青圆依旧浑浑噩噩的, 她查完了班,回到教室时同桌告诉她年级主任找她去谈话。
“我?”她指了指自己, 眼下的青黑色快要坠到嘴角,“年级主任找我?”
“对。”同桌努努嘴,示意她去看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办公室位置好, 通风透光,教学楼边上栽的几棵高树的枝丫正好从那里的走廊边延伸出来,空气也清新。
下课时间那里经常会有老师趁机透气闲聊,今天倒是奇怪, 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同桌的声音放得很轻, “你没听说吗,今天祖凡庆的妈妈来学校了,到三班大吵大闹了一番, 现在估计就在办公室跟校领导谈话呢, 喊你去估计是要问祖凡庆的情况...”
“问祖凡庆的情况?”祁青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个要求一听就知道是祖凡庆的妈妈提出来的, 老师不可能随便拉出来一个学生来面对这种问题,但祖凡庆的妈妈却有资格向学校提出这个要求,毕竟祖凡庆在学校里自杀,现在虽然原因未明,但校方肯定有一定的监管责任。
祖凡庆的妈妈很聪明, 比起老师对同学片面的了解, 显然同窗可能会更了解更深层次的内情,而祁青圆身为学生会会长,就是这个了解内情的最好人选。
祁青圆心思转了两圈, 半阖着眼将自己衣袖上别着的袖徽摘下,轻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祖凡庆在学校的遭遇怎样,只要是有眼睛的学生都能看得见,光是同学的排斥、常行一等人的欺侮就已经足够让一个学生饱受折磨,更不用说更多数人的漠视以及故作视而不见的姿态。
但这些心知肚明的情况,所有人都不会说,自然,祁青圆也不会。
无论祖凡庆的妈妈怎样问,她只需要说同学和睦、团结友爱便是了,反正她又不曾在这场意外里充当什么助推手的角色,只要保证自己不被祸及,怎样说都没什么差别。
她边想着,边走到走廊尽头,缓缓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年级主任低沉的声音响起:“请进”
祁青圆推开了门。
屋里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年级主任坐在外侧,正面色严肃地看过来。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模样十分惹眼的女人,正是祖凡庆的妈妈祖凌。
祁青圆不动神色地扫视了一圈,忽的停住,猛然对上祖凌探究的眼神。
这个女人在何处都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角色,即使这半大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再阴沉压抑,她身上那一身暗色调的旗袍依旧隐隐有惹人瞩目之感。
她端坐在校领导的对面,双手规整地交叠在身前,脖颈细白又修长,乌发虽有些凌乱但依旧可以看出之前盘得如何精巧。她很纤瘦,却异常挺秀,身躯骨干虽显寥落但旗袍却穿得优雅韵致。
即使这种时候,这个女人依旧不显一点颓废或是狼狈,比起说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她更像一个刚刚战败的勇士。
当然勇士也不是完全冷心冷情,她的眼下是不啻于祁青圆的青黑色,过分苍白的脸色也只能用唇上的零星血色才能稍稍压住。
她的眼神凌厉,自祁青圆进门开始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一双眼睛宛若利刃,好像分分钟就能割破所有人伪装起来的面孔。
祁青圆在这双眼睛下莫名感觉腿有些虚,这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全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校领导和年级主任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年级主任伸手示意祖凌,声音有些哑:“这个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祁青圆同学,一班的,与祖凡庆同学在同一层楼上课。”
她指指祖凌旁边的位置,对祁青圆说:“你先坐,这位阿姨有话要问你。”
祖凌的眼神依旧落在祁青圆身上。
祁青圆垂着头,努力避开这种锐利的注视,沉默地落座。
祖凌身上很香,闻起来不似什么香水味,倒更符合那种常年熏染出来的檀木香,幽幽浅浅,顺着鼻翼往鼻子里钻。
祁青圆蓦然想起年级里对祖凡庆妈妈的传闻,说她是干“那一行”的人,肯定漂亮,也肯定很“脏”。
现在见着了真人,漂亮是真的漂亮,举手投足都是一股魅惑的风韵,但“脏”...?
祁青圆抿紧了唇,不再往下深想。
所有人都没说话,空气中似有剑拔弩张的紧迫感,祁青圆捏紧了手,垂下去的眸子在疯狂地颤动。
坐在这个女人身边太有压力了,祖凌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场,直接逼得她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她一抬头,祖凌那一双还泛着血丝的眼睛就能顷刻间把她所有隐瞒的小心思全部看透。
年级主任咳了一声,打圆场:“祖凡庆妈妈,你尽快问吧,这个孩子性子很好,有什么事一定会说的。”
“祁青圆同学,这位阿姨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年级主任怕祁青圆慌张,宽慰她:“你不需要有什么隐瞒,只要诚实说就可以,懂了吗?”
祁青圆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氤氲着水光的明媚眸子,软声说:“嗯,我知道了。”
她侧头看祖凌,声音更加柔弱温婉,“阿姨,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祖凌一直冷冷淡淡地看着祁青圆的作态,比起面前这些傻白甜的老师,她更能看清这个小姑娘在伪装,这一幅柔善模样不知道在做给在座的哪一个人看,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之多,肯定也算不上是年级主任嘴里那种性子好的。
不过这与她叫这个小姑娘来的目的并没有关系,她懒得说什么。
祖凌交叠着的双手突然握在一起放在膝前,开门见山道:“祁同学你好,我是祖凡庆的妈妈,请问你认识祖凡庆吗?”
第一个问题祁青圆已经猜到了,她适时地稍微红了眼角,眼神中略有悲痛,连声音也轻轻地哽咽了一下:“我...我认识。”
“我的妹妹就是三班的学生,我去三班找我妹妹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祖凡庆在班里做题,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祖凌:“听说上次祖凡庆没穿校服也是你查出来的,是吗?”
“是我查出来的...”祁青圆卡了一下,“当...当时是...”
“没关系,”祖凌截住她的解释,“我不是要批评你,你没有做错,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那这样说你跟祖凡庆并不是一点交集也没有,你还算有点了解他?”
祁青圆讪讪,只能顺着她的话回答:“算...算吧...”
祖凌面色不改:“那你能给我讲讲祖凡庆在班里的学习情况吗?”
“嗯...啊?”祁青圆一时没反应过来,“学习情况...?”
这也太奇怪了,自己的儿子刚自杀没救回来,这个当妈的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就算了,怎么都这种时候了了解情况还往自己儿子的学习方面扯,难怪祖凡庆一天到晚除了做试卷就是背题,看来这个妈也是个望子成龙的。
祁青圆在心里暗暗吐槽完,面上还是乖乖地回答:
“据我所知祖凡庆一直学习很好来着,经常是三班的前一两名,我也经常在年级大榜上见过他。”
她突然想起祖凡庆的死因,又小心翼翼地添了两句:“可是最近一次模拟考祖凡庆好像有一点点退步,上次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问他他也是说成绩倒退了心情不好,之后再见到他也是一直愁眉苦脸,好像很为学习的事情发愁...”
“我感觉他是真的很看重学习,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是不是......”
“祁青圆同学!”年级主任横眉,突然打断祁青圆要说下去的话,面上有些严厉:“别乱加猜测!”
祁青圆听话地闭嘴,心里有些惴惴。
她刚才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
她确实跟祖凡庆在图书馆有过交谈,不过也只是简单的打招呼而已。
那个男孩子很认真,碰巧遇到了就顺便问她写好的检查应该什么时候交。
当时模拟考成绩刚下来,祁青圆去看榜的时候发现一向差她两三名的祖凡庆这次连前十都没进,下意识就记住了这个人,因此对他很有印象。
当时她还端着关心同学的架势,安慰祖凡庆说:“你这次退步了啊,别太难过。”
祖凡庆跟她并不熟,听到这话倒是一愣,随即莞尔:“谢谢你,不过这只是一次考试而已,我没有难过。”
男孩的语气轻松又随意,眼波清澈,面容干净温和,看样子不是在说谎。
祁青圆偷偷去瞄祖凌的眼神,果然,因为她刚才那句话,这个女人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终于有了动摇,她微微眯眼,眉拢起,若有所思,看样子似在思考她所说的那种猜测的可能性。
连带着年级主任与在座的校领导都变了脸色,他们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心里都清楚祁青圆说的这种理由才是最可能也最常出现的理由。
毕竟在这个时间点,又是面临着巨大升学压力的高三生,因为成绩倒退接受不能而选择轻生的情况不胜枚举,祁青圆的猜测十分合情合理,甚至比其他的任何理由都要可信。
心里刚有些放松,祁青圆还想加一把火,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祖凌却突然侧过身,薄薄的嘴唇翕动,如冰雪般沁骨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祁同学,你说错了。”
祖凌注视着祁青圆,她那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乍然看起来有些可怖,但精明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减弱,甚至还更具有压迫性和攻击性,她继续说道:
“祖凡庆学习好,是他自己自觉,我从来不曾要求过他学业上需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也不曾对他的进步或是退步发表过什么看法,因为我不在意这些东西,他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