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宵月安然自若地站着,任这虚无的烟雾在四周乱跑。
她向被困在保护罩内的怨鬼头头瞥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说真的,我这个人,一般不爱搞虚张声势的那一套。”
她眨眨眼,红唇妖艳,即使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依旧衬得整个人鲜艳明丽,“你再动一动你那个车胎一样不顶用的脑袋,你真觉得我是在唬人吗?”
讽意十足的一句话,随着话音落下,山体深处,那阵震动又蓦地启动,幅度比上次还要剧烈,山头上的石凳都立不住左右摇晃起来!
而两边被堵死的山道上,蓦然出现了一群黑憧憧的家伙。
那是一个个人形的黑色雾气,却比雾更加凝实一点,恍若真人。密密麻麻的,如潮水一般逆流涌来。
它们移动得极快,而且完全无视了趴在路上的挤挤嚷嚷的怨鬼们,直接踩着那群怨鬼的身体和脑袋,凌空漂浮而来!
而原本山头上那些漂浮的阴气,也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逐渐攒聚,浓缩,慢慢地,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轮廓。
它静静地站在包围圈里,与祁宵月相对而站,它有人脸,却很难辨认五官,因为那张脸的恐怖程度完全不亚于那个怨鬼头头!
它面目狰狞,双眼的部位只有两个漆黑的深洞,汩汩血流不要钱似的往外淌,整张脸上疤痕交错,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从那咧起的嘴边读出几分血气与不好惹。
而随着它的露面,原本厚重的云翳后,猛然闪过一道游走的银蛇,不过一秒,一声霹雳巨响炸裂开来!
“轰隆!”
阵法内,所有人都呆滞地望着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
“我,的,祖,宗,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卧槽怎么又来了个更可怕的东西!这是那个祁宵月召唤出来的东西吗,她是鬼修啊啊啊啊啊??这玩意要命的啊我不想死!”
“这道雷好像劈在了我的头上,我一定是还没睡醒!怎么什么玄幻情节都能被我碰上?”
这群小辈好奇心旺盛还聒噪,可眼前的情景是如此真实,却没有人可以解释它的合理性。
如此荒诞,又如此令人不敢置信。
“曾师姐...这祁宵月是什么人啊你知不知道?!”
“夏道友!你之前是不是跟祁宵月一个小队!她什么身份啊怎么连恶鬼都能召出来!”
“应小姐应小姐,诶!应小姐!”
偌大一个防护阵法内,顿时噪杂成菜市场。
而包围圈内,那个身材高大的“恶鬼”,终于幻化完毕。
它跟个木桩似的,站在祁宵月身边比那怨鬼头头还要更有威慑力。
四周的小喽观望着,呲着牙,不停从喉咙里发出声声嗬叫。
而“恶鬼”不为所动。
它好整以暇地用空洞的双目看了看四周情况,内心了然。视线触及到祁宵月,它一笑,继而极为干脆地突然俯身下去,一只腿后撤,单膝跪地。
众人只听扑通一声,就见一个庞大如小山的身躯直接跪倒在地,面对着在它身前站立的祁宵月,极为恭敬地来了个大礼,粗犷的声音响亮又自豪:
“祁大人好!京市界内鬼王东邻受召前来报道!”
......
......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什么东西卡了嗓子眼,连吸气声都消失了。
冷风呼呼地刮,人潮汹涌怪物遍地的山头上,此刻却像一个陈年的停尸房,连落阵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天更暗了。
跪在地上的大个头十分没有看气氛的本事,它行了一礼就抬起头,可头刚扬一半,余光中又瞥见祁宵月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个应三。
应三太有辨识度了,作为地府各项东西的风向标,应三的脸不光那些小女鬼熟识,连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也无鬼不识,无鬼不晓。
秉着尊重上级的原则,它十分诚恳地转了个身,动作流畅灵活,仿佛演练了无数遍,面朝应三,又敬重地行了一礼:
“应大人您也在啊,小的多年不曾上门拜访,您身体可还好啊?”
......
......
即使它长得次了点,但凭声音,还是能听出其中诚意,甚至还带了点愉悦,似乎这是件令鬼自豪值得吹嘘的事情。
应三淡淡一点头,“还好。”
那“恶鬼”收到话,美滋滋地起身。
阵内,所有的人都已经傻了。
他们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耳朵听得真真切切,但脑子仿佛进了浆糊一样,已经转不动了。
刚才发生什么?我在哪?这难道不是人界吗?哪里冒出来的鬼?它刚才干了什么来着?
这恶鬼叫祁宵月叫啥?
大人。
叫应三叫啥?
也叫大人。
而且应三还应了。
卧槽?
众人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身上掐了一记。
疼,不是梦。
尤其是世家的弟子,好像真的被吓到了,大着舌头仿佛话都不会说了。
“我我我我卧槽?什么大人,什么意思,应三哥还在我们玄学界有职位??!”
有人一掌扇他头上:“你傻逼吗,这什么情况还想不通吗!这是多年深藏不露一招现行啊!没看到那是恶鬼吗!这哪是我们人界的大人,这是地府的大人啊!”
“尼玛的,我被蒙骗太深,我现在有点晕......”
真是心累极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消息,现在场上的局势已经陡然逆转了。
山道上涌来的黑影皆已到位,它们是鬼王手下养的小鬼,比这群大脑袋只会叫和流口水的怨鬼训练有素多了。
它们一半沿道去劈开被掩住的山道,一半留在山头上,与那群凶神恶煞的怨鬼对峙。
而鬼王,已经十分自觉地迈步冲进高台上,论打架,总得找个实力相当的比如这个被困住的,精力还极为旺盛的怨鬼同志。
祁宵月怕它凶起来一掌拍死这个头头,不放心地给它递话:“下手注意着点分寸,记得留着活口,我已经叫了黑白无常来绑人,你看情况收拾收拾它,不影响刑讯就行。”
鬼王伸着粗壮的指头给她比了个“OK”,模样正直得有点憨:“大人,我办事,你放心,保证给您出气诶嘿。”
祁宵月笑笑,放心把这烂摊子交给它。
包围圈内,四周的怨鬼都被阴气缠住了身子,而那些小鬼也不是吃素的,拳打脚踢。牙齿撕咬,一个比一个狠,直咬的怨鬼们嗷嗷直叫,四处逃窜。
祁宵月冲阵内群聚的众人说:“这山路马上就能开出来,一会儿别待在这儿,赶紧下山找个安全的地方避着。”
“这些小鬼不会伤你们,但也不会护送你们下山,路上难免还有怨鬼潜伏,下山的时候自己要注意警惕,曾长老,你要保护好这群小孩。”
曾黄台神色不明地看了看他,继而点点头。
可能是刚才一雷的威力,现在竟有些飘雨丝,细细密密的,很小。远方天色不太好看,整座城市好像以两座山为阵营分割开来,一边黑云压顶,天幕沉重,一边血红浸染,诡异邪佞。
宜陵山那边,一定出了事。
情况甚至比这里更遭。
气氛僵持间,曾黄台突然又问祁宵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这句话没由来,话落,所有人疑惑的视线都在两人身上游走。
祁宵月静静站着,任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四处飘,她不咸不淡地与曾黄台对视,看了良久,她突然一笑。
有些意味深长,带着笃定的意味,轻声答道:
“曾长老,我去那里,这不是你算计好的吗?何必再费口舌来问我呢?”
第71章 不要插手
这场戏, 在那个主动向祁宵月请战的那一刻,她就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首先是曾黄台这个人, 当初在医院里这人对她的态度就很奇怪,他很轻视祁宵月,抑或是自恃身份, 看不上她这样年轻的小辈。
可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何想要单独约祁宵月见面?是想单纯的认识一下,还是有事要告知,但要避开某些人的目光?
还有就是大会刚开始时, 他在林间与祁宵月的一番对话。
以他的身份, 以他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委员会隐瞒了这么久的秘辛这样轻易得告知外人,还是告诉这样一个年龄不大, 甚至于是初来乍到还未站稳脚跟的新人。
当时他说的是想拉拢祁宵月, 可这理由太牵强了, 假的不行,说给夏寄纤听她都不信,更别提是祁宵月了。
曾家是怎样的存在?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当下局面论起人心所向,甚至连应家都不一定能与曾家争锋, 曾家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小小的祁宵月派出长老级别的人来招揽。
除非曾黄台是故意的, 故意找个理由来向祁宵月揭露曾家的野心,故意演出这样一场戏,来暗示她这背后, 一定有隐情。
她还记得曾黄台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心难测,再深的情谊也都比不上权势的魅力。”
他当初暗指的并不是应三和祁宵月。
“是曾家。”应三接话。
“没错。”祁宵月点头。
飞速奔走间,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十分冷静:“看来这幕后之人与曾家是脱不了干系了,那个男生手里拿的罗盘估计也是曾家人给的,那里面困着怨气,与扭曲暗阵的是同一股气息,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她还有疑惑:“那曾家到底是要干什么?暗地里攫取人的生机气运用来饲养怨鬼,目的又是什么呢?”
“养私兵。”在这一点上应三看得比她透彻:“家族若想长盛不衰,就必须有强大的实力,论家底,曾家根基太过薄弱,想拥有一争之力就必须采取这种办法给自己增加底牌。”
“怨鬼这种东西,只要用好了,可是一股不输于一方鬼王的实力,就凭借这一点,谁能不觊觎?谁又能不心动?”
“可委员会几个理事都在,他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搞这些...?”祁宵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大眼瞳,黝黑的瞳孔里瞬间写满了不敢置信:“填阵?!”
应三淡淡点头:“曾黄台一辈子衷心与曾家,这个关头能干出泄密这种事,估计也是觉得曾家做得太过了。”
为了家族甚至可以搭上数百条小辈的命,搭上几大家族家主的命,简直堪称疯狂。
甚至于...堵上了京市这座城市的命运。
祁宵月与应三正在飞速往宜陵山那边赶,沿途所见都与清晨来时的景象大相径庭。
许是感知到了末日降临的气息,整座城市都显得极为骚乱。交错纵横的车道已经被彻底堵死,几条主道上都有翻倒的车辆,响彻的警笛声乌央不停,红蓝光交替闪烁间,印的每个人脸上都精彩纷呈,却是如出一辙的眼神急迫,惊恐躁动。
满街游走的都是游荡的怨气,且有愈加膨胀的趋势,人虽然看不见,但难免会受到干扰,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燥郁。
头顶泾渭分明的两片天色好像是一种噩运的象征一般,怪相出现,便意味着灾难降临,这个井然有序的城市都能引起如此大的波浪,更别提是周边更密集的城市。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比起宜陵山一侧猩红的天色,栖凤山这边也仅仅是阴沉一点而已,勉勉强强可以接受,所以大多数人都在往栖凤山这边逃窜,似乎逃得更远一点就能多一分避开噩运的机会。
但祁宵月和应三却在往迥异的方向飞奔。
宜陵山与栖凤山遥遥相对,赶过去几乎要横跨整座城市,他们紧赶慢赶也至少花了二十分钟才到山脚。
近距离看,情况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一点。
天空中印出的暗阵纹路已经稀薄到只有光影般淡淡的一层,随时都会消失一样,静静镶在飘红的云间。
上次来时祁宵月就注意了,宜陵山针叶林种得多,寒冬腊月也有绿意。可如今确实满山枯败,荒芜一片,整个山体像披着一张厚实的红纱,密不透风,十分憋闷。
“暗阵的力量估计是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消弭了。”
祁宵月暗暗咬了咬牙,转头看向应三:“你先去将整座山封住,万一暗阵破裂,我怕这里压着的恶鬼都会侵袭人间。”
“我先去山腰那里看看情况,但愿那群老头子腿脚还没那么快。”
“好。”应三同意她的安排。
临分别前,他往祁宵月额上轻轻拍了一记,手心里带着股灼热的气息,顷刻间将她身上奔走近百里沾染上的寒气驱散。
他没多说,只简单一句:“注意安全。”
“你也是。”祁宵月点头,目光交接,她给了应三一个安心的笑。
两人分道出发。
祁宵月顺着记忆里的路往暗阵所在方位赶。
暗阵在半山腰处的林间,那里有很多坟头,藏在阴森森的林深处,高树上会停驻许多黑鸦,伸展的枝丫会将天空遮蔽,或是分割成密集的小块。
那里腥气重,动物的腐尸随处可见,连土地都是猩红色,那是饱饮了数十年的人血导致的。
那里是宜陵村的村民们奉为神迹的地方,也曾作为满山孤魂野鬼暂时的栖身之所。
而此刻,它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用途一个镇守四方恶鬼,护持一界平安的阵法所在之地。
祁宵月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应如安等人正围着那破开的硕大的洞坐着,四人围成一个圈,呈四角,源源不断地像那阵中输送着什么的东西。
浅淡的光从他们身上流泻,像汩汩流淌的血一般,不偏不倚地攒成一条光线,一头扯着他们的命,一边扎进深黑的洞中。
他们背后,都隐隐约约印出一个暗阵的虚影,而随着光线的两端牵引,暗阵似有愈加明亮的趋势,可比起这天光,却是杯水车薪,根本难以比拟。
几个老人都闭着眼,脸色苍白,抿唇不语,呼吸微弱,宛若一尊尊沉默的雕塑,正无声无息地消散着自己的生命。
祁宵月目露惊愕:“应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