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忙想上前赶,应如安的双眸却猛地睁开!
“应前辈!停下!不能填阵!没有用的!”
应如安好像表情僵硬了,可即使如此,祁宵月还是艰难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分焦急。
祁宵月双眉紧紧拢起,可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蓦地感觉颈间多了一丝冰凉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熟悉,冰冷刺骨,杀气腾腾,极其锋锐,动之即是流血杀生,没有和气。
她微微下视,僵直的脖颈前,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横过一柄细长的匕首。
匕首反射着银光,比雪色还要亮眼,模糊地印着她的半张脸。刃尖贴着她的皮肉,一丝不差地稳稳停在嵌进去的那个分寸之间。
这个分寸拿捏得极为巧妙,没伤到祁宵月,但只要她敢动一动,这匕首就能准确无比地划进她的喉咙!
冰凉如蛇的触感慢慢地贴近身后,呼出的热气擦着她的耳朵掠过,带起一绺碎发。
祁宵月面色镇定,手不自觉的攒起,嘴唇翕动道:“曾天荥长老。”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祁小姐。”曾天荥苍老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能在此处见到你,还真是意料之中啊。”
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曾天荥言语间依旧都是温和如水的调子,这是玄学界的年轻一代都极为敬重的一道声音,因为这道声音曾经无数次为他们答疑解惑、传授术法,指点迷津。
这是曾天荥老前辈的声音,如这声音一般,曾天荥本人也是如此温柔的人。
只是他现在正拿刀胁迫着祁宵月的命。
祁宵月一动不动地站着,对自己颈间的匕首恍若不见。
她双眸微敛,眯起的眼瞳中有了然之意:“上次我在宜陵村被袭击时,那道声音也是你?”
“是我。”曾天荥平淡一笑,似乎有些玩味:“怎么,听起来不像吗?”
祁宵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能感觉到这人莫名有些愉悦,似乎她并没有猜透他的身份令他有了些成就感。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祁宵月再次问道。
上次遇险的时候,那个恶鬼就吐露出了她的身份,当时恶鬼是受幕后之人操控,而这个幕后之人,就是曾天荥。
“不难。”曾天荥并不隐瞒:“我收集了那么多怨气,总有见过你厉害的,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
“不光是你,应三的身份我也早就知道。都是情势所需罢了,总需要暗地里提防着你们。”
祁宵月冷笑了一下:“曾长老,那你如今候在这里,是想趁机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不是。”曾天荥话音里似乎带笑,很慈和的笑,像对待一个顽劣的晚辈,不上心,不在意。
祁宵月半阖着眸,听到他轻声说道:
“你是地府中人,直属阎王麾下,与我人界泾渭分明,素不相干,我自不会伤害你。”
“但是同理而论,如今这事也是我人界争斗,再如何图谋也是我们分内之事,似乎也与地府无关。所以希望祁大人能认清本职,谨记两界分别,还是不要乱插手的好。”
第72章 算计
阴阳两界互不干扰, 地府鬼使行事守则的第一条就是恪守本分,不得插手人界事务。
生死轮转, 家族兴衰,甚至于刚理伦常,一切都自有定律, 不能仗着身份力量去妄加干涉。
所以,曾天荥只要一天不在生死簿上,地府的任何鬼使都没有权利去威胁他的生命,也不能插手他的一切谋划。
他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祁宵月几乎要被气笑:“曾老前辈这些年可真是没少打算啊, 想得还真是细致。”
“唔, 也不是。”临到此时,曾天荥不介意给她多解释一番:“本就没有料到祁大人会突然出现在人界,事发紧急, 为了牵制住你只好出此下策, 还望祁大人勿怪。地府与我界委员会向来有合作, 这件事过后曾家必定掌权,到时也会于你们多行方便。”
“所以这完全就是双赢之事,祁大人还是要好好思量啊。不需要你费心思,你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看着便好, 看着便好,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曾天荥的话带着诱惑的味道,但也确实不无道理。为了维持两界阴阳之气平衡, 地府难免会因为一些事务与玄学界有所交涉,但要论起两方交情,其实也就是那回事罢了。
地府并不在乎现在执掌委员会的是哪家的家主,掌控权利的又是哪方力量,反正怎样乱斗都都不到自家头上,阎王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计较这些事情。
按道理,这番算计,其实祁宵月也不应该过问的,作壁上观才是最好的做法。
过了今天,该填阵的填阵,四大家族少了主心骨,年轻一辈顺势掌权,曾家留着曾天荥谋划,又有怨鬼力量依仗,一举上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到时候又是一番改天换地,重新洗牌的景象,而这些又与阴界无半分关系。
“你是想曾齐死后独揽高位?”祁宵月讽刺道。
后方一直半阖眸的人终于挑起一丝眼皮,曾天荥笑得有些不屑,他嗬了两口气,声音中有着独属于老者的老态,虽然中气不足,但他手里的刀却还稳稳当当地抵着,丝毫未抖。
出乎意料的,他的答话中多了股怅惘之意,有些突兀,却一字一句撞进祁宵月的耳中。
“你想太多了祁大人。”他缓缓说:“曾家家主的位置,一直是留给静白的,也只能是静白的,这是曾家长老们认定的事情。”
“我一辈子在曾家沉浮,如今古稀之年,也只希望能在临死前看到静白能独当一面,此后曾家能百年鼎立兴盛。”
听到此处,祁宵月突然看见阵中一直紧闭双眸的曾齐曾家主抖动了一下眼皮,继而缓缓睁开眼。
他比曾天荥的模样还要苍老,可能是填阵献祭的过程已经快要耗尽了他的生气,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浑浊的双瞳中隐隐氤氲着暗沉的光,直直地越过祁宵月的肩头朝她身后的曾天荥看去。
眼神沉甸甸的,似含重托,好像要把整个曾家的命运堵在这一次算计上,托付在曾天荥身上。
为了家族,似乎牺牲自己,也是值得的。
两人的对话皆数落入几位家主的耳中,叶长鸿和杨旬已经干脆气到干脆闭目不见,只有应如安还在定定地看着这边,苍白的脸上都是惋惜懊悔之意。
“原来天荥你们一直打的是这个算盘,所以才提前惊动这暗阵下的恶鬼,好让我们提前去送命?”
“曾天荥,你糊涂啊!”
应如安已经控制不住嘶哑了声音,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可痛心的声音却似重锤一般狠狠地击在曾天荥的心头之上。
“你知道这暗阵镇伏着全市多深重的怨气?我们几个老头子死了不要紧,可万一出了差错,这怨气化成恶鬼破阵而出,你该如何收场?你把这全市人的命置于何处!你死后又该如何向先祖交代!”
“曾天荥,你最好祈祷死我们几个老头子就能守住这暗阵不破裂,要不然,你整个曾家,甚至于全京市的人,都怕要折于你手下了。”
话落,应如安重又闭上眼,浮光增强,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而曾天荥沉默了。
祁宵月瞥了一眼横在颈前的匕首,刀刃冰冰凉凉的刺激得她愈发清醒,心思回转间,她出言嘲道:“看来曾老前辈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种可能性啊,提醒一下,京市千万人口,这潜伏的怨气是怎样庞大的力量应该不必我多说吧,万一化鬼了,你们人界怕是免不了要遭上一番血洗咯。”
“祁大人,现在应该不是看热闹的情况的吧。”曾天荥话音有些阴郁。
说着,刀子又威胁似的嵌入了两分,随着一阵刺痛袭来,脖颈前也多了分温热,好像有什么徐徐流了下来。
是血。
鲜红的血明晃晃的呈一道浓稠的水流缓慢向下滑着,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刺目。
祁宵月不在意地笑笑,紧迫关头,她表现得甚至有几分懒散,好像没感觉到疼痛,也不关心曾天荥下一刀会不会就要了她的命。
“那我再提醒您一下吧。”她舔了一下下唇,稍有干裂的唇瓣瞬间又被润泽,红艳得如头顶这天色一般。
曾天荥不回应,但这并不妨碍祁宵月的话头,她慢悠悠叹了口气,语气中略有兴味:
“曾长老精于算计,可除了这暗阵破裂的可能性外,您还忽略了一件事。”
“您说我是地府的鬼使,对,这说的没错,您还说鬼使不得插手人间事宜,这就是行事准则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条例,自然也没错。但您知道这条准则更明确的说法吗?它的具体意思应该是:在保证阴鬼与人类权益的情况下,任何阴界生物不得插手阳界之事。”
“可是,”祁宵月抬起一只手,纤白的手指晃悠悠地指着自己刚才被割了一道的脖颈,上面血痕瞩目,鲜红刺眼。
曾天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边看边听到祁宵月幽幽说道:“您现在的做法,可是危害我的生命安全了哦。”
“而且,”她浅笑,突然反问:“您见过有阴界生物会流血的吗?”
像是应和她的话,地上的枯叶突然被一阵风倏忽卷起,话音刚落,曾天荥余光中就看见祁宵月刚才扬起的手在空中猛地收拢,纷飞的碎叶朝他直面扑来,而祁宵月也毫无章法地直接用手肘向后怼去!
一股大力冲着曾天荥的胸腔处,毫不留情地冲击而来!
第73章 恶鬼
曾天荥猝不及防胸口受了一击, 剧烈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他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几步, 左手下意识捂住了伤处。
祁宵月这一肘击用了将近七成力,要不是空间狭小动作受限,这一击的威力足以震碎一只厉鬼的阴魂。
但曾天荥到底老辣, 尽管没有躲过攻击,但他撤身间还是回了一招过去。
架在祁宵月脖子上的那把刀原先就已经割伤了她的颈部,现在更是狠命又嵌进去了分毫,曾天荥反应极快, 下手也重, 完全没有起先客客气气的模样,直接一刀横过。
祁宵月早有准备地及时侧过身,但还是迟了一点。锋利的刀刃避无可避, 如利风般卷着血珠划过她的侧颈, 动作间, 刀尖顺着颈线一路斜向下,宛若游走的长蛇般顷刻在白皙的皮肤上带起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霎时间,皮肉外翻,血珠飞溅。
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祁大人真是足够狠辣, ”曾天荥没想到她真的敢在自己刀下还来一记反击,言语间竟然还有一分咬牙地警惕和赞赏:“看来你是完全不怕这匕首能要了你的命。”
他的嗓子眼混着血沫,含着沙子般往外吐。
握刀的手静静垂下, 刀刃向外,银亮的刀身盖着一层薄薄血色,正不停地往刀尖汇聚,继而一滴、一滴地落进土里。
曾天荥眼神牢牢锁着她,挺直的身子因胸口处的伤而有了一丝佝偻,花白的头发稍显凌乱,这个时候,他才真有了几分老人的暮气。
祁宵月“啧”了一声,抹了一把伤处。灼痛感阵阵袭来,低头间,沾了一手的鲜血。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外套,冬风往里灌,顿时吹走了所有热气。她摸了摸单薄的内衬,然后微用力,只听见布帛撕啦一声,她就沿着衣角用力扯出一圈长布条。
脖子上的血还在毫无顾忌地往外流,祁宵月面无表情地扯着布条两端,双手向后,而后半分未停地直接往自己脖子上绕了两圈,待浅灰色的布料完全遮住伤口,她又顺手在颈侧打了个极为粗劣的结,看起来丑陋又扎眼。
布料摩挲着伤口,痛处在皮肉上冲撞叫嚣,拉扯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祁宵月磨着牙,蜷着手的手指骨节几近僵硬,但她仍然有心思去回应曾天荥:“曾长老自然有本事杀了我,但您要真有这个想法,也得承担得起做这件事的后果。”
话虽客气,但祁宵月恨不得现在就给他还上一刀,“晚辈不才,但好歹在地府也有几分地位,您若真有自信能以一己之力抵抗阎王爷的怒火,现在就一刀解决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您不能,毕竟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曾天荥知道,他掌握的也不过是一个先手罢了,现在机会已失,再想控制祁宵月便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鬼使级别的实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也无计可施。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拖延时间,只要这几个老头子彻底归天,那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不可回转。
曾天荥开门见山:“祁大人,你是决心要插手这件事吗?”
祁宵月静静地看着,等着他的后话。
“你现在若是阻我行事,便是掺和进了这淌浑水,而且即使你有意做些什么,事已至此也已经晚了。暗阵将破,填阵献祭刻不容缓,人界安危系于他们几人一身,难不成你还要阻挡他们填阵不成?”
“我就是想这么做,不可以吗?”
“什么?”曾天荥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惊愕反问。
祁宵月孑然立在风中,眉眼上都是凌厉之色,她没有表情,眼内无光,只余轻飘飘一句:“我说我就是这个打算,你听不懂吗?”
曾天荥瞳孔瞬间放大,许是被激怒,猛然咳出一口血沫,他来不及平息气息就立刻抬头厉声喝道:“祁宵月,你疯了不成!阻止填阵,恶鬼便不受控制,你要让这整个京市陪葬吗?!”
“看来您还知道这暗阵镇伏的恶鬼有多可怕啊,”祁宵月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但曾前辈您为了私心提前惊动恶鬼,将暗阵挪作他用时是不是也知道这是个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呢?”
“但您可是一点也没犹豫啊。”
直抵核心,讽意十足。
曾天荥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闪烁不定。
祁宵月扭了扭手腕,将袖子往上束:“我现在懒得跟您计较这种谁是谁非的问题,我刚才说那话不是为了激怒您。”
“我说的,可是认真的,这暗阵,今天是填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