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景象倒停,晴朗的天气变得灰蒙。悲伤的世界没有尽头,未来却可以一眼看到头黑暗。
当初许浣予的父母意外离世的时候,许浣予度过了一段非常痛苦的时光。许奶奶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不用去问,也大抵能猜到那会儿的陈彦周肯定也如同她那会儿一样难熬。
她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咖啡厅和乔雅临别之际,她说的那些话。
——“后来陈彦周有拿着那封邮件来找我,他那会儿的状态好差,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但是他在我面前很笃定认真地跟我说他很喜欢你,即使你想利用他,他也乐意。”
就是那个时间吧。
陈奶奶去世的时间。
许浣予抬头对上陈彦周的脸,他的眉心间藏着一抹倦意,漆黑的眼底像是有着化不开的雾气。再往下一点儿,他的眼底下还有着一片显眼的乌青。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好像都是陈彦周做的要多一点。
许是仗着他喜欢自己,许浣予所有柔软的情绪,坏的情绪通通对他而发,她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会和陈彦周分享,碰上什么难过的事情还会同他说。
有时候心情会很差,嘴硬的,口无遮拦地说些有的没的,可少年时期的陈彦周从来不会跟她置气。
哪怕她会因为凌晨三点痛经到肚子痛而折腾他,他也没对着许浣予没一点儿的气。
有时候气消之后,许浣予也会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对待陈彦周时太过分了,她气弱小声地找他道歉,但陈彦周却挑着眉梢,吊儿郎当地逗起来她,“你又没做错什么,说什么对不起?”
许浣予心里隐隐不安,是良心对自己坏行为的谴责,她明明知道陈彦周在迁就她,便忍不住问:“有时候我那么坏你干吗还哄着我啊?”
陈彦周弹了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儿地说:“那你是想让我怎样?看着你生气不管你?”
少年这么一说,许浣予心里立马急了,哪里还有空管良心,她忽然霸道起来,语气急急的,像是怕陈彦周真的会那么做:“不可以!”
“我就说说嘛。”她闷闷不乐地抬头看他一眼,“你干吗还要当真了?”
陈彦周失笑,有些无奈地妥协:“我知道你就是嘴上说说。”
那天是个飘雨的深冬,冷空气降临在江宜这座城市里,到处都冒着寒气,屋里开着空调,许浣予腿上盖着灰棕色的羊毛毯,抱着IPAD和笔在那儿画着她人生第一份有薪资的画。
抬手不远处有陈彦周刚刚沏好的热茶,一切都是那么的好。
那大抵是许浣予度过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从一个虎穴里跳出来,闭塞的心灵碰上一个“袁湘琴”,就跟个笨蛋一样,不计得失地帮她那么多次。
陈彦周那会儿的脸上是怎么也形容不出来的少年意气风发,他抱着笔电坐在许浣予旁边,柔软的沙发上陷下去两块。
他坐回来,忽然开口,接上几分钟前他们的那段交流,他说:“就这样吧许浣予。”
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一点儿,周围暖烘烘的,许浣予支起腿撑高平板,被陈彦周突如其来的话搞得直起了腰背。肩周有些酸痛,她听见陈彦周又说:“我喜欢你性格,就这样,刚刚好,不用改。”
原来他都知道,每次许浣予良心在身体里叫嚣,每次她都很愧疚,在她受到自我良心谴责难安的时候,想的都是:下次我不能这样。
良心有愧的时刻还挺多,大抵每次都是因为不同的事情,但陈彦周每一次都会极有耐心地、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喜欢这样的你。”
“刚刚好。”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管是偷奸耍浑还是不高兴的哼哼,陈彦周都不耐其烦地哄她。也有她做的不对的时候,但陈彦周每次都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以至于每次遇到的问题他们都能迎刃而解。
问题得到的回答——“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
——“也就对你这样了。”
每次陈彦周无奈地说起后一句,许浣予都危险地眯起眼睛,她掐着陈彦周胳膊,对于男人来说,那点劲儿一点都不疼。她扮作凶巴巴的样子,警告地说:“陈彦周你要是对别的女生也这样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像暖男这种生物搁在古代那可是得浸猪笼的!!”她说的严肃又认真。
陈彦周再也憋不住:“别把我和暖男相提并论啊,我的眼里可是只有女朋友和别的女人两类人,别冤枉我。”
“哼,这还差不多。”像是觉得有点凶了似的,沉默片刻,许浣予也缓缓地在后面补充:“陈彦周,我也学会了你这套分类哎!”
“怎么说?”
许浣予指了下陈彦周:“男朋友,”话音落下,手收了个方向,“和别的男人两类人。”
陈彦周轻笑:“学我啊?”
许浣予微眯起眼睛:“不给吗?”
男人失笑:“给。”
许浣予和陈彦周大学在一起四年,相爱四年,一切的相处方式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可现在想来,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
不对等。
也不公平。
许浣予突然想到,以前的陈彦周从来都宽容坦荡,心底像水一样干净。他好像从未有过烦心事,也不会跟许浣予说他遇到的不愉快事情,他会分享出来的,好像只有开心的事情。
从前的许浣予也说过他:“陈彦周,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苦恼的事情吗?”
陈彦周疑惑地觑她一眼,迟疑了片刻,他说:“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我确实觉得有些困惑。”
困惑,但不是苦恼。
大抵是因为他内心强大吧,既可以疗愈自己,又可以容纳得下许浣予这个不折不扣的强.盗。
许浣予无语地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放过自己:“得,公主是像我们陈周周这样的。”
也有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宽容大度,有一颗可以容纳一切的心脏。
陈彦周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许浣予忽然有些难过。
连乔雅一个外人都说陈彦周的状态好差,好像变了一个人,但她却在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抛下了他。
也难怪胡奕飞在看到她回国后会对她意见那么大。
酒店刺目的大灯被关闭,留有几盏冷色调的窗灯还开着。
许浣予的嗓子里好像吞进了千根银针一样,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她紧抿着唇,那种痛楚感不知道维系了多久,她的下唇都被咬得有些发白,她抱紧了点儿陈彦周,闷闷地开口:“陈彦周,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就这么陪着你,永远永远。
声音很小,闷闷的,口气里还带着些自责。
陈彦周拥着她更紧一点,外来的气味融合他更近了些,熟悉的温度也和他的紧紧靠在一起,男人在她头顶上缓缓开口:“是意外,跟你没关系。”
“你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他又说。
半晌,许浣予“嗯”了声,她说:“陈彦周,我们要个孩子吧。”
陈彦周握着她肩头,眉心微微皱起,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个。
肩膀上感受到他发出疑惑的力道,许浣予挣开他的手臂,蹬着腿往上面爬了点儿,她找到个和陈彦周眼睛齐平的位置,翻个身和他对视上,她说:“你知道的,我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奶奶不喜欢我,大伯家也一直觉得我是拖油瓶,从前我一直住校,后来又想着离开云城这座城市,一年到头,我也从来没接到过她们的电话。”
“可能是我天生感情淡薄吧,我对他们实在产生不出太大的亲情。今天下午在医院里,他们都在哭,可是我赶回来的匆忙,手机没电,午饭也没来得及吃。”似乎是想到了今天狼狈的场景,她拱了拱鼻子,心情非常复杂:“胃好痛,闻到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胃疼得更厉害了,可能是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奶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骂了一顿。”
“她说我是白眼狼,说我冷血无情,还不如养条狗来得好。”
许浣予心底像是吞了黄连一样,更加苦了。
其实她在踏上回云城的路时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侮辱的准备,明明奶奶用那么不好听的声音说她时,她碍于长辈的面子上,当作没听见似的掉头去了卫生间。但这会儿到陈彦周面前,心底的委屈像是被放大,她真的伤心了。
她和江漾的结识是因为一场意外,两人相识后的聊天很有话题,也都觉得对方讲话让彼此感到很舒适,后来就越聊越多,包括生活上的一些事情也都会互相交流。
光是听江漾说的一些,她就能感受到她肯定有个非常好的家庭氛围。
江漾家总是会开家庭会议,一大家子的人凑在一起,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在遇事上会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理。
但每当事关江漾的事情,她若是少数方,但只要她坚持,家里人还是会无条件地支持她,还会给予鼓励。
这是许浣予羡慕不来的家庭。
人生的路途漫长,曾经一个人走的那段路好黑好冷。
她少女时期缺失了最疼爱她的父亲和母亲,而陈彦周因家里产业的关系,从小是奶奶带着长大的。可现在,他们都变了个性格,变成了个小时候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大人,变成了孑然一身的人。
陈彦周是真的变了。
那个记忆里意气风发,喜欢笑的陈彦周好像不见了,他蜕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从他的脸上,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易地看出他心底所想。
他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温柔,有时候也放出他特霸道的一面,从各种层面上的强势,情绪上就像是山崩地裂的撕扯。
许浣予的记忆里,在她和陈彦周还没和好的那会儿,还有陈彦周生病后孤单一人地躺在床上休息的回忆又一次浮现,还有他塞满一整个床头柜的治疗失眠的药瓶,就像是针一样刺在她的身上。
我们都是孤独的刺猬,站在被人踹翻的船只上,摇摇欲坠。
许浣予深吸了口气平复现在复杂的心情,过去依赖似的蹭了蹭陈彦周的下巴:“我想要个孩子,陪陪我们。”
想要个孩子陪陪你。
也陪陪我。
我们组成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都是孤独的刺猬,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刺猬的优雅》
第59章
也许是许浣予从小就有过夜不归宿的经历, 对于成年后的她夜不归宿,许奶奶也见怪不怪。
老人昨日哭得伤心,至今眼睛还肿得不像话, 她想到许浣予那张脸, 偏头轻哼了一声, 在不喜欢她的程度上又添加了不轻不重的一笔。
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很难改变,许浣予曾经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但现实环境却很难改变过来。
许泽白做什么都值得夸赞, 就连早上多吃了半碗粥也值得被拿出来奖赏一分。
而许浣予碗里剩下两口米饭,都会被引来一番谩骂:“养个姑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败家。真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脑子里怎么想的。哼。”
这里的他们夫妻两个指的是许浣予的父母。
夫妻二人宠闺女人尽皆知, 在生了一个女儿后,也没有再生一个的打算。
许奶奶看他们不急不忙的样子, 差点给她急坏了, 三天两头地就来催。
但都被许爸爸给挡回去了,他说:“我和晚晚妈妈早就说好,就生一胎, 不论是男是女。就非要男孩?我们女儿很好很好, 我和晚晚妈妈很喜欢,也很知足。”
“妈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可能是许爸爸的态度决绝, 惹得许奶奶一下子记恨上了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当然, 那份怒意还是全部发在了许妈妈和许浣予的身上。
卖掉她们留下的产物接济小儿子,就连他们去世了,许奶奶还会将去世的人拿出来说道。
还怪许浣予的父亲没给留下个后代。
许浣予每次听到这些话都很痛苦,她改变不了许奶奶的想法, 继续和老人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都是煎熬。所以读书时期, 每次听到学校要放假都像是如临大敌。
她不想回家。
一次次地申请寒暑假留宿, 一次次地独自一人抱着IPAD和IPENCIL度过那些孤寂的夜。
她需要生活,她需要自己赚生活费。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努力学着自立。
翌日,许浣予没许家,她和陈彦周一起去看了许奶奶,她站在许奶奶的碑前跟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还支开了陈彦周,偷偷地告诉许奶奶说她要结婚了。
早在一个星期前,许浣予就发现了陈彦周书房里藏着的戒指。
她平时不爱去陈彦周书房,那天是她有个感兴趣的项目找到她,许浣予的电脑没有电了,她便去书房用了陈彦周的电脑。
陈彦周的电脑没有设置密码,许浣予用完电脑后在桌面看到个奇怪的文档,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他和婚礼策划公司对接的项目书。
在三个月后的海滩上,三个月后,江宜温度回暖,沙滩周围有漂亮的椰子树,有被太阳照得金光闪闪的沙子,还有清澈的大海,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陈彦周大概是不想让许浣予知道吧,对此只字未提,许浣予便如了他的意,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连“惊讶”该怎么表演都去学了一通,就想着到时候在陈彦周面前可以蒙混过关,也同样给他一份惊喜。
在陈彦周去车上拿围巾回来时候,许浣予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上和蔼的老人,她眼睛笑得弯了弯:“奶奶,他真的好笨,藏个戒指和策划书都藏不好。”
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
就像他也喜欢我那样的喜欢。
“我和笨蛋陈彦周会努力过的幸福,您在那边和我爸爸妈妈一样,也要过的好哦。”
看完了奶奶,许浣予带陈彦周去看了她的爸爸妈妈。
这不是陈彦周第一次来,在许浣予出国的那几年里,陈彦周每次回来看望奶奶的时候都会过来再看望一下许爸爸和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