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唱名的太监捧着金边圣旨走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侦十二年恩科殿试京城才子沈清端,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诏示天下,举国同庆。钦此。”
后头的榜眼、探花苏荷愫都无暇细听,只让绿韵将她搀扶出去,便见曾氏已激动得泪流满面,苏荷愫才吩咐莲心递了厚厚一袋银钱给那宣旨的太监。
那太监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银钱袋子,这才笑眯眯地与苏荷愫说道:“沈夫人,过几日宣职的旨意便会下达您府上,咱们还有些事要忙,这便先走了。”
苏荷愫待那太监也各位客气,让绿韵送了他一程后才将曾氏搀扶上了马车。
状元要骑马过京城的正西两街,苏荷愫便让车夫驶去西街上,又吩咐个脚程快的婆子去承恩公府报信。
不过多时,苏荷愫便与曾氏登上了西街朱红阁的二楼,推开支摘窗往下一瞧,恰好能瞧见底下的街道。
陈氏领着苏月雪晚来一步,因于氏身怀有孕,如今正是孕吐严重的时候,陈氏便让她在家中好生休息。
苏荷愫先笑盈盈地与母亲和长姐见过礼,而后便催着白芷去西街的街口瞧瞧有无状元队列的踪影。
曾氏方才激动万分地落了泪,如今双眼红肿的厉害,是以便不好意思与陈氏闲聊,只低头闷闷地喝茶。
陈氏也不是个爱闲聊的性子,尤其是知晓曾氏乃是沈清端小时的奶娘,也是故去的云南王妃的心腹嬷嬷。
云南王妃在自刎前使了法子将曾氏送出了府,命她隐姓埋名,好生活下去。
曾氏本可高享身边无穷无尽的财富,可她却偏偏以那孱弱的身子入了局,伴着沈清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非但是曾氏,连他们承恩公府的每个人都入了局。
如今沈清端先以与贺成称为义兄义弟的名头崭露头角,如今又成了新科状元。
此番入仕。
必然能一举入翰林,将来走的也是封阁拜相的路数。
陈氏心里固然高兴,可饶是以她一介女流的目光来看,这沈清端也不像只是要为了平反云南王府的冤屈一般。
他似乎还有些为国土为社稷立身为民的决心。
陈氏心潮紊乱,忽而听见苏荷愫娇声笑了起来,她的目光正紧紧落在支摘窗下的大路之上。
陈氏也朝那儿望去。
恰见一身墨色对襟长衫的沈清端坐于骏马之上,清润的面容上漾着几分和煦的笑意,街道两旁皆围着不少平民百姓。
因沈清端身段容貌俱佳,又是新科状元。是以不少大胆些的民女便朝着他扔去了贴身的手绢。
苏荷愫笑得愈发高兴,非但是半点没有生气,反而还与身侧的苏月雪说道:“长姐,你瞧清端是不是英俊极了?”
陈氏敛下眸子。
心里也是一片欢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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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入翰林
传胪后, 一甲三位进士皆需插花披红,尤其是骑在首位的沈清端,游街时头上还需簪着银质金花。
幸而沈清端容色过人, 气度更加不凡。便是配着那艳丽浓色的簪花, 反而将他衬得面若冠玉, 濯濯其华。
苏荷愫托着腮靠在那支摘窗上,目光随着沈清端渐行渐远的背影起伏飘落,颇为遗憾地说了一句:“若是能画下夫君这般意气风华的模样就好了。”
陈氏笑话她:“清端游街游得这样快, 便是再好的画师也画不下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了一阵,便一同回了沈府。
沈清端回府时正巧撞上了苏山与苏景言,后头还遥遥缀着个陆让, 随侍左右的小厮们捧着不少礼盒。
沈清端身上的红披未褪,冠上的簪花也未曾取下。苏山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 望过去的目光里凝着内敛的喜色。
苏景言则情绪外露得多, 跨步上前攀住了沈清端的肩膀,笑道:“你可为我们苏家争了好大一口气,如今爹爹走在外头腰板可挺直了不少。”
沈清端淡淡笑道:“舅兄过奖了, 我能有今日, 全仰赖岳父岳母的提携照顾。”
苏景言挑了挑眉,才算是认可了沈清端这句“自谦”的话语。
他今日陪着苏山赶来沈府为沈清端贺喜, 还存了几分要试探沈清端这个人的意思。
他苏景言虽不爱读书, 可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却看了不少,多少书生高中后却嫌弃起了糟糠之妻,负心薄幸的厉害。
愫儿如今还怀着身孕,且也是全心全意地孝顺婆母、侍奉夫君, 这沈清端可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还有愫儿, 若不是她为着你隔三差五去大国寺焚香祈福, 只怕你今朝可中不了。”苏景言如此说道。
他黑幽幽的眸子抓着沈清端不放,里头的殷切意味太过显眼,沈清端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是了,若不是愫儿,我只怕又要落第一回 。”
苏景言闻言则松开了箍住沈清端肩膀的手,只留给他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立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沈府。
苏山迟了一步才走上前来,笑着对沈清端说:“景言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见怪。”
沈清端朝他行礼:“舅兄一片赤诚心意,清端自愧不如。”
苏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到底是要出仕的人了,如今与我说话也会打马虎眼了。”
沈清端但笑不语,与苏山一前一后走进了沈府。
曾氏今日怮哭了一场,回府时也吹了些冷风,如今有些头脑发热,府医替她诊了脉后,只说“无甚大事,好生睡一夜就好。”
饶是如此,苏荷愫依旧是挺着孕肚伺候曾氏喝了碗红糖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灌下后,热意传遍全身,曾氏才觉得好受些,阖上眼沉沉睡去。
状元回府后还需祭祖、洒喜钱和跪候圣旨,曾氏身体抱恙,苏荷愫又身怀有孕。是以只得由陈氏来主持中馈。
苏山与苏景言也在旁相帮,这祭祖一事倒也弄得规矩齐整,后头的小佛堂里还偷偷摆上了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的灵位。
沈清端跪在蒲团上磕了许久的头,直至额头青灰之时才站直了身子。
夜幕来临的前夕,宫中的宣旨太监总算是赶到了沈府,沈清端与苏山为首跪在了圣旨之下,其余女眷则跪在后头一排。
那太监急着赶回宫里,念旨意时有意加快了语速,而非捏长了调子拖沓不已,是以苏荷愫不过跪了几息的功夫。
沈清端果真入了翰林院,授官庶吉士,走的乃是清流文官之路。
那太监走前还笑吟吟地与苏山和沈清端说笑了几句,话里话外总不忘带上几句东宫,望向沈清端的眸光里还多了几分深意。
苏山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待送走那太监后,便沉着脸一把扯住了沈清端,拉着他往书房里走去。
苏荷愫本在花厅里与陈氏小声说话,瞧见苏山气势汹汹地拉扯着沈清端的模样,当即便扬声问道:“爹爹,你们急着去做什么?”
苏山脚步一顿,回身硬是挤出了一抹笑意,道:“爹爹要与清端说一说为官之道。”
这却是苏荷愫不感兴趣的事,点了点头后又坐回了檀木凳里。
被苏荷愫打了岔后,苏山也不似方才那般恼怒,松开了攥着沈清端衣襟的手,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向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门,苏山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投靠了东宫?你明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去岁西北荒灾,户部拨了多少银两赈灾,却被他眛下了大半,死了多少贫苦百姓?”
苏山说这话时激动万分,脸色胀红得好似下一秒便要背过气去,倒让沈清端担心不已。
他回道:“陛下本就要让这一批进士为东宫所用,我不投靠也得投靠。既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也只能借着东宫这把青云梯扶摇直上。”
沈清端回话时面色平静,漆色的黑眸里漾着些泠泠如月的温润之色,恰如扑面而来的春雨浇灭了苏山心里汹涌的怒意。
他颇有窘迫地避开了沈清端的视线。
忽而意识到他似是反应太大了些。
只是他也是从卑贱、不值一提的百姓爬到了今日承恩公的位置,如今在朝堂上汲汲营营也不全是为了权势与富贵。
盖因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为国为民的热忱。
如今京城虽一片安康,可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多少黑暗阴私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京城之外。
永远也递不到明侦帝跟前。
明侦帝尚且还算勤政爱民,可太子却荒.淫.无.度,只顾着自己贪图享乐,哪里会将百姓的命放在心上?
从前他与沈清端是利益交织,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他只盼着眼前的这个人能为如今乌烟瘴气的朝政添上几分正气。
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苏山的纠结神色尽皆写在脸上,沈清端一时也沉默不语,见他泛白的眉宇间沟壑深深,才说道:“岳丈大人该明白,我入仕也不单单是为了洗净云南王府的冤屈。”
天底下哪个男儿不怀着匡扶天下,立身为民的心志?
*
送走陈氏、苏山等人后,苏荷愫便与沈清端相携着逛了宅子里的内花园。
花园西侧摆着好些奇峻的假山从,另一侧则是水波清明的莲花池,一条弯折的鹅卵石小道横贯在上头。
朦胧的月光洒了下来,沈清端替苏荷愫披上墨狐皮的大氅,借着隐隐绰绰的迷蒙月色,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荷愫瞧了许久。
丫鬟们提着几盏灯笼遥遥缀在后头。
苏荷愫本正聚精会神地赏莲花,那娇艳欲滴的睡莲映着清寂的夜色,比白日里摄人心魄的模样更添几分雅致。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此刻连见那翠油油的荷叶也甚为高兴,回身与沈清端说道:“夫君才学斐然,可否就这荷叶写首诗?”
沈清端哪里听得进去这等揶揄之语,惬意的晚风与夜色交.融在一块儿,漫天的妍丽景色,他却只能望见身侧的妻子。
苏荷愫这才注意到他含着缱绻之意的眸子,顿时便羞红了双靥,眨了眨杏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清端笑答:“是有东西。”
苏荷愫立时蹙起了柳眉,她今日晨起时上了妆,可后来忙着服侍曾氏和接圣旨,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的容貌,莫非是脂粉花了?
见她如此担心,沈清端方才轻笑了一声,道:“那东西是清丽动人的美貌。”
话音一落。
苏荷愫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扬起了嘴角,嗫喏着:“你也会哄我高兴了。”
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相携着逛遍了内花园,便趁着夜风将冷时走回了枫鸣院中。
院内。
白芷早已备好了热茶和易克化的糕点,并一碗撒着青梅酱的牛乳羹。
苏荷愫一一用罢,方觉得身子困顿了起来,绿韵欲替她卸簪钗环,却听得沈清端吩咐道:“今日不必守夜了,去睡吧。”
苏荷愫坐在梳妆台前哈欠连连,沈清端拿起篦子替她轻柔地梳起了头,连带着净面卸妆的事也帮着做了。
往日里他也时不时地会为苏荷愫净面卸妆,她倒也不觉得奇怪,两人一齐上榻后,她便翻过身钻进了沈清端怀中,说道:“你是状元郎,我是状元娘子。”
沈清端撑着手臂,惦记着康嬷嬷的吩咐,便让苏荷愫平躺着睡好,并道:“再不许侧躺着睡了,我替你揉揉腰。”
说罢,他便搓.了.搓自己的手,待手掌温热了些后才坐直了身子,将苏荷愫抱在了怀中,大掌覆上了她的腰肢。
他揉腰的力道和缓得宜,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苏荷愫便生了困意。
女子怀胎不易。
特别是苏荷愫这一胎,起先是日日孕吐,吃什么都没胃口,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更是瘦的凹陷了下去。
待月份再大些,她则腰酸背痛,夜里安寝时极不安稳。
沈清端瞧在眼里极为心疼,从陆让那儿学了一套推拿的手法,每夜里为苏荷愫揉捏一番,她这才能安然入睡。
今夜亦是如此。
陆让方才离去前还新教了他几招,谁成想比上一套推拿的手法更有效,不过揉捏了几下,苏荷愫便困意连连。
沈清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此刻的安宁相守远胜金榜题名的喜意。
怀中的人已呼吸平稳,沈清端便轻柔地替她拢了拢碎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吻罢。
不知怎得想起了今日苏景言隐含警告的话语,他是真心疼爱愫儿这个幼妹,自然担心自己高中后薄待发妻。
只是。
苏景言不明白。
他的妻于他来说便如同是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沈清端注视着怀中的苏荷愫,情意敛起漾着漆色的明眸中,却爬上了扬起的眉梢。
他说:“愫儿,你我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说:
可以理解小沈为什么今日这么多愁善感吧。
因为下一章就要做官了嘛,全新的副本,很多明争暗斗,几乎九死一生。
但是他和愫儿一直双向奔赴。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情感外露。
只可惜愫儿睡着了。
(还有时间线有点bug 明天醒了改一下。)
第38章 婉儿
草长莺飞的春日囫囵一过。
短短数月间, 承恩公府非但出了个进士女婿,和离大归的长女苏月雪还与神医陆让定下了婚事。
听闻这陆神医出自岭南陆氏,可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逐出了族中, 幸而他师从大林医仙, 这才学了一身无人可比的岐黄之术。
此番陆让与苏月雪的婚事格外奇特, 先是苏月雪与前头徐致所生的女儿养在承恩公府里,如今竟是要改了姓,入承恩公府的族谱。
也不知那徐家是如何能答应下来的。
其次是陆让在京中并无住所, 往日里不过宿在客驿中,此番成婚便理所应当地住进了承恩公府。
外人忍不住议论道:“这岂不是入赘?”
“非也非也。苏家大小姐生下的孩子还是姓陆,不过内里和入赘也无甚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