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明眼皮跳了跳,现场一直没说话的其他人神色也瞬间变得难看。如今人脉关系最稳固的莫过于同学和战友。其中战友又堪称牢不可破的联盟。而同学顶天扩散到同校,战友却是只要当过兵,那都有香火情。
别说其它的手段了,光王建设往不知哪里的战友那写封举报信,够他们喝一壶的。
“嫂嫂,我一直对你挺客气的,对吧。”苏兆明突然岔开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秀芬笑着点点头,示意愿闻其详。
“因为我没有公安局的人脉,你有啊。”苏兆明立刻切成了笑脸,暗示意味十足。
林秀芬心中一动,今天公安们上门时的微妙态度她已经有所察觉。要知道现在偏远山区的基层素质,是远远不如千锤百炼的后世的。一直到2 2世纪初,都有无数家长拿“不听话警察叔叔把你带走”来吓唬孩子,可见他们在民间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但今天他们属实太客气了些,不像简单粗暴的30年代,倒像精细化管理后的2 2世纪了。
同时苏兆明的话语几近明示,他热情的搭上自己,看中的是王建业退伍军人的身份?想到此处,林秀芬猛然一惊。当初苏兆明试图在葡萄酒的合作上拉她入伙,是否正因她可能是道“护身符”?所以当初她仅仅提供场地,苏兆明便提出给她分红?
林秀芬暗道了一声好险,幸亏没要!不然她现在可就被动了!
捋明白关键,林秀芬脸色一沉:“你用葡萄酒把海燕拉下水,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绝对没有!”苏兆明大呼冤枉,“是她自己想做生意发财主动邀的我。再说了,她只是王建业同志的堂老弟嫂,王建英又死了,哪个晓得她哪时候改嫁,这关系根本搭不上啊!我费那个事干嘛?”
林秀芬呵呵:“你倒挺想从我这里搭线的。”
苏兆明嘿嘿笑着,直接来了个默认。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秀芬淡淡的道,“海燕你捞不出来,要捞,得我们家自己动手对吧?”
苏兆明可不敢往死里得罪林秀芬,连声叫苦:“嫂嫂,我们也着急!被抓的又不止海燕一个不是?”说着,他指着堂屋里一群抽烟的弟兄道,“你看看我们,蹲屋里商量一天了。救肯定要尽力救的,跟你商量,也是多个人多条路的意思。”稍停,他又压低声音道,“所以刚刚当着细伢子的面,我没把话说透。万一人没捞出来,那不是白白叫细伢子误会你们家不尽心吗?”
林秀芬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想得可真周到,我谢谢你八辈祖宗了!
“你的弟兄进去了几个?”林秀芬又问。
苏兆明哭丧着脸,伸出了三根指头。
“我知道了。”林秀芬没再废话,果断起身,“我先去想想办法,回头来跟你碰一碰,看有没有别的进展。”
苏兆明赶紧跟着起身,一路把林秀芬送到了大街上。四顾无人后,才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想过害海燕,嫂嫂你信我!”
林秀芬没答话,无论苏兆明想没想过,陈海燕都被拖下水了。当然,确实不能全赖苏兆明,陈海燕铁了心的想在30年代积累原始资本,那就是有巨大风险的。不然凭什么你赚钱?到了人人可以摆摊做生意的2 2世纪,政策风险倒是小了,可创业失败率也达到了可怖的90%。所以说,高风险高收入这句话可不是白讲的。
“嫂嫂――”苏兆明像个跟屁虫似的坠在林秀芬身后,“我诚心求你,帮我跟王建业同志搭根线好不好?”
“可以啊。”林秀芬冷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建业同志一身正气,最恨投机倒把。小心他连你一起送进局子里!”
你特么骗鬼呢!苏兆明心中疯狂吐槽,长途车司机有恨投机倒把的?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供货商!
“话不能这么说!”苏兆明委屈道,“嫂嫂,我们讲点道理啊。不让老百姓买卖东西这事就是不对的。什么叫投机倒把?囤积居奇才叫投机倒把。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赚几个辛苦钱,怎么投机倒把了?
好比我们卖的葡萄酒,漫山遍野的葡萄子烂在地里不可惜?我们拿来酿酒改善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建设社会主义,不就是让人人过上好日子吗?过年过节了,你们队里的老农民也能打两斤葡萄酒一家人喝着高兴高兴,那才叫真的社会主义!”
苏兆明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些许愤慨,“现在的样子,算哪门子社会主义啊!”
“我们……也只是求条活路而已。”说到难过处,苏兆明眼圈发红,他成分不好当不了工人,体力不好种不了地。不让做生意,他们活该饿死吗?
同样身陷其中的林秀芬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很快会好的。政策已经松动了,或许过两年,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摆摊了。”
“谁知道呢。”苏兆明的语气里尽是颓然。
“你停步吧。”林秀芬轻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谁也没有错,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这是国家在摸着石头过河时,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
苏兆明愣了愣。他刚刚的话堪称大逆不道,一时冲动的说完之后,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短短数息之间,已经想过无数赖账否认的法子,以应对林秀芬可能有的各种反应。却不料之前明显很不高兴的林秀芬竟放软了语气。所以,他们确实是一路人?
趁着苏兆明愣神的功夫,林秀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苏兆明识趣的没再跟随,掉头回了自己的据点,接着跟兄弟们商量捞人的方法。
6里路,不长不短。林秀芬边走边整理着思路。她想救陈海燕,却不愿求王建业。何况王建业出门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几乎完全搞不清楚此时政策的她,更加想不出什么巧妙的救人办法。
直到走到回家的土路上时,一声嘹亮的哭嚎打断了她的思路。是建春在哭?
听着王建春几近凄厉的哭喊,林秀芬眼睛骤然一亮!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王建业护身符再次上场。所以到现在应该没有人还觉得林秀芬得立刻离婚,好摆脱王家吧?无奈.jpg。
吴友妹也好,王建业的小心思也罢,都是使用这张护身符要付出的代价。
没有什么工具是不需要代价的,点烟。
第65章 请愿书
陈海燕搞投机倒把的罪名是没法洗的,想要救她,必须从别的地方入手。恰好,她有一个绝佳的、令人无比同情的身份――她是一个寡妇。略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艰难。陈海燕青年守寡,又没有孩子,本该迅速改嫁寻求新生活。可她竟因怜悯小叔子和小姑子无人照料,主动留在了亡夫家。
别说在新中国,便是在旧社会她坚持几年,村口都得给她立个牌坊。虽然她内心里想的是20来岁的年纪嫁什么嫁!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可以说陈海燕拉扯小叔子小姑子的行为,大家背地里会笑她愚蠢,却也会报以崇高的敬意。
所谓法外不过人情。真把陈海燕抓去劳改了,两个小崽子怎么办?王建设和王建春大概会走回原著的老路,一个终生残疾,一个终生抑郁。
这也是林秀芬对本书男主角王建英极其厌恶的主要原因。陈海燕识文断字会做点心能酿酒,够厉害吧?现在不照样前途未卜?换成原来那个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陈海燕,她怕是卖血都养不活俩孩子。苛责一个寡妇没有好好养育毫无血缘的小叔子和小姑子,简直草特娘的离谱。
快步赶到陈海燕家,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无数人。他们嘴里感叹着两个孩子造孽,却一字一句的往人家心里捅刀。林秀芬的火气蹭的上来了,怒喝一声:“够了!你妈陈海燕没死呢,你们哭丧太早了点!”
围观群众一窒,王建通震惊的喊道:“大嫂,你不是被公安抓了吗?”
林秀芬没答话,而是对着王建通的膝窝重重的踹了一脚,险些把他踹个大马趴,怒斥道:“别个来看你弟弟妹妹的热闹,你不帮忙,还跟着起哄!”噗噗几声,林秀芬补了个连环脚,把王建通踢的嗷嗷直叫,“你给我等着,过两天你哥回来,我看他打不死你!”
收拾完没出息的王建通,林秀芬冲着围观群众叉腰大骂:“我槽你们屋里十八代祖宗!乡里乡亲的,平日里没看见你们对别个寡妇帮把手,别个落难了,你来看戏了!你们那么爱看戏,我抱你屋里的崽去跳河,我要你们看个够!”
“跑上门来欺负细妹子!”
“当我们姓王的没人了是吧?”
“王建通你去把姓王的弟兄都喊来!”
“我一个个把你们屋里砸个稀巴烂!”
“看你们再敢欺负我们屋里的崽崽子!不信你们试试!”
听到林秀芬的威胁,围观群众轰然四散。虽然林秀芬表面上看起来没她阿婆娘那么凶残,可她既然能跟威名赫赫的吴友妹斗个平分秋色,那绝壁是不好惹的。到时候婆媳两个齐齐往家里堂屋□□,都没处说理去。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群散开,便显出了混在里头已然呆若木鸡的吴友妹。林秀芬冷笑一声:“放心吧老妖婆,没给你烧纸拜山,我怎么舍得出事?你想看我热闹,一根索子吊死在房梁上,你进棺材的时候我演给你看!”
“你敢咒我!”吴友妹当场跳起,“猪草的!狗草的!臭私窑子歪腿巴子万人骑的表子婆!我今天不搅得你九祖不得升天,我不姓吴!”
“好呀!你王家九祖不得升天!你王家断子绝孙!”论骂街,林秀芬可半点不怵。谁还不是城乡结合部练过骂街的选手了?要不是后来日子过得太好导致长久没练习,脏话痞话她能骂仨小时不待歇的!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唾沫横飞,隔壁邻居听得一言难尽。翻译一下,大概就是吴友妹疯狂辱骂林秀芬是贱货,林秀芬疯狂回击老王家不得好死。想着林秀芬曾经公开表示盼着王建业早死她好拿钱改嫁的豪言壮语,听壁脚的都忍不住给王建业点了一排蜡。
不过话说回来,碰上吴友妹这样的阿婆娘,确实挺想改嫁的。毕竟队里即使有部分人不喜欢林秀芬,但也得承认她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吴友妹老盼着人家去死,根本没道理嘛!
林秀芬看到吴友妹神烦,对骂了一阵,没心情继续了。于是她使出了惯用大招,一边跟吴友妹对喷,一边用力踹旁边的王建通。好几次差点踹到他的子孙根。王建通被踹得抱头鼠窜,有心还手吧,又怕王建业回来收拾他。别人不清楚,他们家的人能不清楚吗?王建业那王八蛋口口声声孝敬老娘,可他手心里捧着的只有他老婆!
他胆敢碰林秀芬一个指头,王建业回来能打死他。
林秀芬下脚太阴了,王建通终是顶不住,死命拽着他老娘撤离战区。吴友妹满心不服,被儿子拽得一边倒退一边源源不断的喷粪。林秀芬毫不留情的插刀:“我就看不起你仔,偏偏你仔围着我打转,不要你个老娘咧,略略略!”
林秀芬一刀直插吴友妹心底,气得她差点吐血,满腔话语竟卡在喉咙里,一时出不来。林秀芬趁机来了个连环十八骂,送了吴友妹回屋的最后一程。
周围的邻居们:“……”厉害厉害,牛批牛批!自从林秀芬被打烂了脑壳,骂街的水平与日俱增。王家从今年起,算改朝换代了!
一场骂战,也让王建设兄妹冷静了下来。当然,王建春可能是被吓没声的。林秀芬解决了碍事的吴友妹,转过头来对王建设严肃的道:“你现在赶紧的,抱着建春去公安局哭。哭得越惨越好!他们赶你,你就到院子外面哭。”
“啊?”王建设惊呼出声。
“啊什么啊?”林秀芬对王建设的印象也不咋地,没好气的连声质问,“你嫂嫂是为了哪个不改嫁的?是为了哪个起早贪黑赚钱的?是为了哪个冒着风险踩着政策红线去卖葡萄酒的?”好吧,也是为了她自己将来能功成名就,但她对俩拖油瓶好也是事实。
不等王建设辩解,林秀芬简单粗暴的抱起年仅6岁的王建春塞到他手里:“立刻!马上!再晚你嫂嫂被送去劳改,神仙都救不得她!”
说着,林秀芬冲进陈海燕的屋子,快速翻出了件旧外套,罩在了王建春身上,一脚把两兄妹踢出了家门。
紧接着,林秀芬马不停蹄的回家,提笔洋洋洒洒的写起了请愿书,上述陈海燕做生意是如何如何的不得已、寡妇拉扯没血缘的孩子是如何如何的艰辛与高尚。这种煽情小作文,对于晋江十年老作者的林秀芬而言草稿都不用打,半个小时一蹴而就。
之后便是从王世虎家里把人薅出来,利用他大队长的权威,挨家挨户的求手印。不得不说,在农村能咬牙把6岁小姑子送进学堂的陈海燕,在名声上真是比林秀芬强太多了。毕竟男权社会,对于这等为夫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优良媳妇不进行大力表彰,怎么鼓励广大妇女前赴后继为夫家奉献终身呢?
因此,几百人按了手印的请愿书到手,林秀芬趁着天没黑,借了队里的自行车,直奔二造办公楼。
林秀芬跟二造的领导们已经相当熟悉了,与妇女相关的事件,找妇女主任杨艳贞准没错。身为干部的杨艳贞当然是反对陈海燕跑去搞投机倒把的,可看着手里按满红手印的请愿书,又听林秀芬口述了陈海燕善待小叔子和小姑子的种种,她不免生出了几分同情。
何况陈海燕落到今日的地步,确实是王建英出车在外因公殉职之故。到现在,二造都没能把人王建英的尸体找回来入土为安,厂领导们的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如今王建英的遗孀陈海燕为了抚育一双弟妹被抓进了局子,虽说确实犯了错误,可出发点是好的,也没碰最敏感的粮盐糖茶肉,山里捡些野葡萄酿酒卖了补贴家用,倒也算不得多严重。
当然,身经百战的领导们肯定是能把真相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但开会讨论时,自然要讲得冠冕堂皇些。不然二造家属贪图钱财大量收购野葡萄酿酒谋利,这话能听么?
跟着参加了会议的职场老鸟林秀芬同志把言外之意听了个明明白白,也清楚自己同样担了不小的信誉风险。倘若以后陈海燕再犯,革委会或者公安局问责,领导们不可能承认自己明知陈海燕有问题,还出面求情,只能推说是受了林秀芬的蒙蔽。
林秀芬理解身处这个时代的领导们的谨慎,事实上他们愿意开个会,商量怎么出面给陈海燕求情,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十年运动,太多人因此颠沛,以至于对任何政策红线谈之色变实乃人之常情。所以对领导们的援手林秀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