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明开夜合【完结】
时间:2023-03-07 10:29:53

  见林清晓真是打算化悲愤为力量,夏漓起身拍了拍她肩膀,回自己座位了。
  她从桌斗里翻出一只之前送贺卡没用完的信封,将那已经被拽断的项链放进去。
  看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离上晚自习还有一会儿。
  夏漓去了十八班,将正在埋头做题的聂楚航叫了出来。
  聂楚航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顿时有点慌了,“……这是什么意思?”
  夏漓说了他妈妈找过林清晓的事。
  “我妈也太离谱了。”聂楚航脸色都变了,“……那清晓现在什么态度?”
  “她说她不会再见你了,项链也让我帮忙丢掉。我觉得丢掉还是不好,所以拿来给你,看你自己怎么处理吧。”
  聂楚航还要说什么,夏漓径直打断他,“这是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我没有那么闲,不会一直在中间做传话人的。有什么话,你最好自己去找她解释。”
  聂楚航垂头丧气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夏漓说完便走了。
  当天晚自习下,聂楚航来七班找林清晓,很强硬地要跟她一块儿回家。
  林清晓拒绝的态度更强硬,直接让他离她远点儿。
  聂楚航站在原地叹气。
  那之后,他们一直僵持着,直到国庆放假。
  /
  假期,夏漓去了趟聚树镇的石膏厂,一为拿生活费,二为替父母看看他们的电脑。
  果真如她所料,那电脑早就不是装机时的简洁模样,被捆绑着下载了一堆垃圾软件,乱七八糟的弹窗广告简直按下葫芦浮起瓢。
  她花了点时间清理流氓软件,又准备整理一下存储空间。
  电脑管家类的软件,深度扫描之后,按照大小将文件正序罗列,夏漓挨个点进去查看、清理。
  她在清理一个没下载完成的压缩包时,不知怎的,点进了Q.Q用户的默认存储文件夹。
  那文件夹是以每个用户的Q.Q号单独建立的,现在点进去的,是夏建阳号下的。
  文件夹里有一堆保卫科发来的各种通知文档,以及乱七八糟的诸如“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的表情包……
  夏漓匆匆扫了一眼,正要退出时,瞥见了几张照片。那照片让她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照片画质不高,明显是拿手机对着镜子的自拍。
  镜子映照出的环境,似是个简陋的出租屋,床铺上堆满了衣服。
  镜中一个拿手机的女人,很寻常的中年女人,长发,很不精致的浓妆。
  关键是,她只穿着内衣和内裤。
  类似的照片,一共有四张。
  夏漓的脑子好似停止运转了。
  她分析不出来,这种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也很抗拒去分析。
  最后,她想,可能是从某些颜色网站上下载下来的吧。
  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匆匆清理完了存储盘,夏漓关掉了电脑。
  中午,姜虹打了几个菜回来,夏建阳也从保卫科赶回宿舍。
  一家三口难得的聚在一起。
  吃饭时,夏漓汇报了自己月考成绩。
  夏建阳说:“前十名已经很不错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要劳逸结合。”
  “嗯。”夏漓小口嚼着米饭,打量着父亲。
  他在所有人,包括她眼里,都是木讷的,不善言辞的,真诚、勤恳、善良,又带有一点懦弱。
  他本事不大,争得不多,但从没亏待过妻女,所赚工资基本全数交给姜虹保管,自己每月只留下一点买烟钱。
  夏漓为自己有一瞬间曾怀疑这样的父亲,而感到些许惭愧。
  /
  三号下午返校上课。
  晚饭时间,去食堂吃过饭,林清晓让夏漓陪她去操场走走。
  场上满是正在活动的高一高二的学生,那种悠闲,好似离她们已经很远了。
  林清晓咬着酸奶的吸管,轻声说:“国庆的时候,我跟聂楚航聊过了。”
  “怎么说?”
  “我的态度没变,我暂时不会跟他来往了。”
  夏漓沉默。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被人瞧不起的感觉,我现在只要想到他妈妈当时看害虫一样的眼神,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这也是一个契机吧,我要认真学习了。”
  “那你跟聂楚航……”
  “再说吧。”
  都明白,“再说”的意思是,高考完再说。
  然而,她们都听说过太多高考以后就各奔东西,渐行渐远的故事了。
  好像青春就是这样,热情、张扬、单纯、自信……
  可以配得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可又比什么都更易碎。
  夏漓看了林清晓一眼。
  暮色里,她垂着眼睛,那忧伤的神情,夏漓很少从她脸上看见。
  时间在上课、复习、考试的枯燥中一晃而过。
  每日唯一能让夏漓从这种沉闷中探出头呼一口气的,只有晏斯时偶尔从七班窗外经过的身影,或是她抱着地理试卷,跟他在走廊中只来得及说声“嗨”的匆匆偶遇。
  一到十一月,天就开始冷了。
  听说今年楚城会是个寒冬。
  周五那天正逢上第一轮降温,连下了两天的雨,天却没有转晴,持续阴沉,北风呼号着卷扯天边铅灰色絮云。
  与天气一样糟糕的,还有心情。
  下午两节数学课连上,数学老师占用了课间和晚饭时间,凑齐两个小时,考了张试卷。
  八校联考的卷子,难得要命,简直给正因为长期备战,疲累得有所懈怠的他们一记闷棍。
  夏漓自然也没考好。
  除了题目难,还因为她生理期提前了三天,突然来了。
  选择题连蒙带猜,填空题和大题大片空白。
  她数学一贯不差的,这一下有种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慌乱和挫败感。
  交完卷,大家匆匆赶去食堂。
  夏漓却不得不回一趟公寓——她临时只借到了一片日用卫生巾,坐了两个小时,裤子弄脏了。
  她拿校服围在腰上,去办公室跟老庄打了请假条,便一路小跑着穿过校园,出校门回到住处。
  跑回来时,经过高一高二的教学楼的拐角处,直直地撞上了一个男生。
  那男生手指上顶着个篮球,边走边转,这一撞,球直接飞出去。
  夏漓道歉,小跑两步,弯腰正要去捡,一只脚踩上了那篮球。
  夏漓抬眼一眼,这才发现,男生是一行三人。
  这三人中,有一个她认识,罗威。
  也正是踩着那篮球的人。
  罗威吊着眼瞧她:“没长眼睛啊?”
  夏漓懒得理,冲掉球的男生又道了声歉,便绕过他们准备走。
  罗威一把拽住她胳膊,“球捡起来了吗就走?”
  “你不正踩着不让我捡吗?”夏漓一点也不怵他,只觉得像被蟑螂黏上似的烦人得很。晚自习时间要到了,真懒得跟他耗。
  罗威瞧出她又打算走,又猛将她一拽。
  夏漓趔趄了一下,怒了,“你有病吗?”
  “我让你把球捡起来。”罗威似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被撞掉球的那个男生说:“算了罗威,人也道歉了,一个女生没必要。”
  罗威松了手。
  夏漓正了正自己被扯歪的校服,往旁一绕。
  刚走两步,身后罗威冷笑一声:“你装什么清高?你爸就他妈会给我们家添乱。我告诉你,你爸这回算是摊上事儿了,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
  夏漓顿住脚步。
  罗威瞥她,“哦,你还不知道?你爸跟后勤部一男的老婆通奸,被那男的给打了……”
  “你放屁。”
  “我放屁?”罗威冷笑,“他俩Q.Q聊天记录传得到处都是,你不信你自己问你爸去。他妈的也不嫌丢人,闹成这样,还得我爸给你们家擦屁股……”
  夏漓不想再听下去。
  她朝着教学楼方向小跑几步,又停下来。
  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她想起姜虹那时候找她旁敲侧击,问她没密码能不能登别人的Q.Q,还有她整理文件夹时,自己发现的那几张照片……
  罗威说的,也许真不是捕风捉影。
  站了会儿,她冷静几分,掏出手机来,一边给姜虹打电话,一边朝着东北角的钟楼走去。
  响了几声,接通。
  姜虹声音沙哑,“喂……”
  夏漓开门见山,“妈,我听说我爸被人打了,是吗?”
  姜虹没作声。
  而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是真的吗?”
  姜虹似在哽咽,“他俩只在Q.Q上聊,没,没真的……”
  “我爸是这么说的?”
  姜虹沉默。
  “你信吗?”
  “……我信。他没那个时间,他不是在值班就是待在宿舍,厂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哪有机会……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一时无聊,跟人在Q.Q上,多聊了几句……”
  “你们在医院?”
  “镇上医院……你要不要跟你爸说两句?”
  “不要。”夏漓拒绝得干脆极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上晚自习了。”
  “漓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影响到学习……”
  夏漓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钟楼下方。
  她没有犹豫地推门。
  一直爬上四楼,推了推那空教室的门,没锁。
  走进去,拿手机照明,她拐到后方,推开了最后面那扇窗。
  手掌随意抹了一把灰,就在那椅子上坐下,往面前的旧课桌上一趴。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虽普通,但充满希望。
  父母平凡,但相爱。
  她被取名为“漓”,是因为那年父母刚结婚,去广西打工找门路,顺道去了趟漓江。那可能是他们玩过的为数不多的旅游景点,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说那漓江的水清澈又漂亮,生的闺女以后肯定也这样。
  现在,夏建阳一把撕碎了她内心深处,隐隐引以为傲的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
  外头的风刮进来。
  像个巴掌扇在脸上,冷极了。
  打断压抑哭声的是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夏漓顿住,霎时屏住呼吸。
  却听那脚步声是从门外传来,渐渐靠近,停在门口。
  顿了一瞬,门被推开了,而一道清冷声线同时响起,似在跟谁讲电话:“……您不必搬出爷爷来压我,我们都心知肚明,现在这情况是谁造成的。您不道歉,不改变做法,我不会回去。”
  是晏斯时。
  这是夏漓绝不会听错的音色。
  然而这说话的语气夏漓从未听过。
  印象中的晏斯时虽然疏冷,跟人讲话也从来无所谓热情,但语气总是客气礼貌,不会不留一丝情面。
  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他的声音冷硬无比,甚至带一股隐隐的怒气:“……既然如此,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
  电话挂断了。
  寂静之后,夏漓捕捉到打火机砂轮滑动的细微声响。
  片刻,灰暗空间里亮起一星火光。
  很淡的烟味飘过来。
  夏漓一直没出声。
  直到一阵风灌进来,她没忍住喉咙里被挠出的一阵痒,轻咳了一声。
  她急忙捂住嘴。
  “谁?”晏斯时抬眼一望。
  “……是我。”
  晏斯闻声朝着角落走了过来。
  外头有灯光,这房间里并不全然黑暗,适应以后,能在晦暗里分辨物体轮廓,况且夏漓还坐在窗边。
  夏漓低声开口,声音带一些鼻音:“抱歉,我刚刚以为是老师过来巡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不是有意偷听你讲电话……”
  晏斯时没有出声。
  他停在她面前的书桌前,一只手臂撑住了桌沿,低头,微微朝着她坐的方向探身打量。
  片刻,他问:“怎么哭过了?”
 
 
第23章 (风涌向风夜逃向夜...)
  「2012年12月21日, 传闻中的世界末日。那一天我在通宵咖啡馆里熬夜赶课题作业,零点倒数时, 发了一会儿呆, 因为想到了Y少年:嗨,你看,世界末日真的没有降临。」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夏漓原本被突然的脚步声吓回去的眼泪, 又似要涌出。怎么会, 这个人声音清冷,语气却这样温柔。
  可她已经够狼狈了, 不能继续在喜欢的人面前哭。
  “嗯……”她忍了又忍,半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清了清嗓,挑了个没那么严重的理由, “数学考得好差。”
  “……嗯。”晏斯时摆出思索语调, “确实是我没有考过的分数。”
  也只有他, 说出这种话也不会让人觉得臭屁或是炫耀。
  一阵风吹进来, 晏斯时夹在手指间的烟, 烟雾被卷散,火星跟着亮了一瞬。
  教室里有一股尘味,让此地像是被废弃许久。
  “你好像心情也不好。”夏漓望着那一点火星, 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心脏。歇在他手里, 时灭时灭地跳动。
  晏斯时语气很淡: “接了个不想接的电话。”
  他永远有他讳莫如深的界限, 而夏漓不会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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