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灼目,叫遮光的纱帘过滤,透进来只见其淡白天光,不见炎热。
她在这种明净里似乎成了一种永恒的存在,无由地叫旁人也心情静定。
大约过了下午四点半,晏斯时听见频频的呵欠声。
几次之后,再朝着餐桌边看去,却见她脑袋趴在了手臂上,一动不动。
晏斯时起身走过去,脚步轻缓。
撑着桌沿,低头看一眼,听见低缓均匀的呼吸,确定她是真睡着了。
他去沙发那儿,拾起那上面的白色盖毯,走回到餐桌旁,轻轻给她盖上。
动作一顿,因为瞧见她头发落下来,簇拥住了半张脸,那睫毛长而密,在眼下落下一簇扇形的,淡淡的影子。
像是不由自主,他伸手,手指尖轻触了一下那丛睫毛。
大抵睡着了亦能感觉到痒意,她微微蹙了蹙眉。
他一瞬间便收回手。
夏漓之所以选择趴在桌上小憩,是因为这姿势维持超过不了半小时就会手麻脚麻,不至于让她睡得太久耽误时间。
睁眼,打个呵欠,坐起身时,有什么从肩头滑落。
伸手去抓,发现是张米白色的薄毯。
她愣了下,抬头看向晏斯时。
他依旧坐在沙发上,像她睡之前那样翻着杂志。
只是此刻,他也正看着她这方,像是就等着她抬眼看过去一样,在目光相触瞬间,他淡声说:“醒了?”
是夏漓先一步挪开视线,“……嗯。”
“五点了。考虑晚上吃什么?”
“要出去吃吗?”
“都可以。”
“我想点个外卖,比较节约时间。”
“想吃什么?”
“你有吃过什么味道比较好的吗?”
晏斯时甚少吃外卖,工作再忙也至少会抽出半小时时间下楼去吃一顿简餐,哪怕内容只有三明治和咖啡。
此刻,他略作斟酌,“我来点吧。”
夏漓点头,“麻烦啦——那我先继续忙一下?”
晏斯时嗯一声。
附近有家港式茶餐厅,恰好是闻疏白的投资之一。
那时候闻疏白带他来看公寓,提了一句,说当时住在这儿,为了有个随叫随到的便宜“食堂”,随手就投了一家餐厅。没想到发展得挺好,账户上数字年年攀升。
前两年餐厅做了升级,档次更上层楼,就更难订上位。
晏斯时微信上联系闻疏白,问他能不能叫他的“食堂”往他的公寓送一份晚餐。
闻疏白简直莫名,发来一串问号,说:就为了这点屁事儿联系我?
晏斯时说:回头请你吃饭。
他翻了那餐厅点评网上的菜单,挑了几个菜给闻疏白发过去。
一会儿,闻疏白回复他,给餐厅经理打过电话了,今儿假期最后一天,餐厅忙得很,他点的餐,尽量一小时内送到。
餐厅很准时,六点差几分钟便将餐点送达。
不是那样简易的打包盒,是个竹编的提篮,打开来四样菜,装在精致的碟盘中。
夏漓拆筷子时,看见了那上面的餐厅logo,很是疑惑:“我记得这家好像没开通外卖?”
那时候徐宁过生日,她们去吃过,对得起人均三百的价格,尤其那酥香甜软的菠萝油包。
晏斯时神情没有任何起伏,说:“可能刚开通的。”
夏漓也就信以为真,没细究,因为实在太饿。
吃过晚饭,夏漓继续投入工作。
晏斯时处理完那提篮和餐盘,走到餐桌旁,问夏漓:“工作还剩多少。”
夏漓一顿,“你晚上是不是有安排了?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有。”晏斯时说,“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
夏漓有点心动,她实在加班加得没脾气了:“可以吗?”
她这样一说,晏斯时便拉出餐椅,在她身旁直接坐了下来。
“还有几份资料没看完,我得归纳了一起做个整合。”
夏漓点开一份pdf文档。
晏斯时瞥了眼,都是英文,密密麻麻的,数据也多。
她是英专的,读起来应该毫无难度,只是内容都很长,一份就有三四十页。
晏斯时示意她将电脑给他。
夏漓照做。
见他点开设备管理,连上了一台打印机。
跟她确认后,他依次点开了那三份文档。
片刻,她听见前方房门紧闭的房间里,传来了隐约的刷刷吐纸的声响。
晏斯时起身朝那房间走去。
再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三份装订好的文档,和一支红色水性笔。
晏斯时在她身旁坐下,捏着那只笔,翻开了第一份资料。
夏漓看见他无意识地转了一下笔,一下晃神,想到当年他也有这个习惯。
晏斯时此时投来一眼,似在问她,在发什么呆。
她立即收回目光,看向笔记本屏幕。
身旁时而传来纸与笔摩擦的沙沙声,夏漓偶尔分神瞥一眼,看见他正拿着笔圈划勾点。
顺次地看过他衣袖挽起的手腕,白色衬衫的衣领,清晰的颈项线条……
目光不再往上,迅速收回。
她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雨后图书馆。
淡白的灯光下,她几乎都能闻见那日清潮的雨水气息,整个世界成了泽国,沉沉浮浮。
静谧、心口微涨的情绪,都是如此的如出一辙。
不到一个小时,夏漓听见笔帽阖上,笔被放下,在桌面上轻磕一下的声响。
那三份资料被递过来,晏斯时说,“好了。”
夏漓接过,随手翻了翻,一下笑出声。
那资料上,大段大段被晏斯时圈出来,旁边空白处,红笔批注两个字:废话。
真正有用的地方,他也圈了出来,归纳大意,可作引用的数据更是划出重点。
她还记得他的字,欹正相依,清逸洒脱。
如今的字,比及当年字形更偏草书,结构也更疏落些,多了些成年人的不羁。
正一条一条翻开那些批注,听晏斯时出声:“问你一个问题。”
夏漓抬眼看他,“嗯?”
晏斯时也看着她,目光清邃,语气一如既往的淡而平和:“当时,你是不是在看我推荐给王琛的那本书。”
这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句陈述。
像一记绝杀。
夏漓瞳孔微放,一下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荒唐的梦)
当下场景, 让晏斯时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下着雨的安静图书馆里, 他跟着教材, 自学练习编写一个小程序,具体是什么,年代太久远, 已经忘了。
只记得过程不甚顺利, 有个频繁报错的bug一直没解决。
思绪被打断,是因为一阵疑似铅笔滚过桌面的骨碌声。
回头去看, 夏漓截住了铅笔,神情几分慌张。
她问他借词典, 他注意到她手边那本厚度可观的原版书籍,封面配色几分眼熟。
她递过笔记本问他生词, 他看着那些词汇更觉得眼熟。
因为前不久王琛找他问过一些段落翻译, 其中有几个单词, 不大常见, 却也出现在了这生词列表里。
再看一眼那本书, 虽然她很快的将其盖了起来,但他猜测,可能就是他推荐给王琛的那本《Guns, Gers and Steel》。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想起旧事, 让他不由地想就这个细节做个确认。
虽然他觉得, 夏漓多半已经不记得这么琐碎的事了。
但没想到,不过就随口一问, 夏漓的神情竟似考试携带小抄,被抓包后一样的惊慌。
“……是的。”夏漓别过了目光, 而后笑说,“当时听你跟王琛聊到书里的翻译,感觉好像是世界历史相关的课外书。我那个时候很喜欢历史,去查了一下,觉得还挺有意思,正好市图书馆就有,就借了一本。”
他信了她的解释吗?她不确定,只从他的表情,很难分析出太多内容。
不敢再纠缠这个话题,夏漓继续翻着他梳理过的资料,笑说:“谢谢,帮我大忙了。”
晏斯时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不用不用。你忙你自己的吧。后面整合部分我自己来。”
内容繁多,整理起来比夏漓预计的花了更多的时间,宋峤安又在催促,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得空瞥去一眼,坐回到沙发上的晏斯时,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不时划过触控屏。
就似当年,明明疏离于人群,却总叫人一眼留意。
如果不是今天的临时任务太紧急,和他共处一室,她一定会频频分神。
夏漓完成了报告,又做了一个简介扼要的PPT,脑袋里已是一团浆糊。
发送给了宋峤安,等他反馈时,夏漓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点开微信,给徐宁发了条消息:快到了吗?
等行李转盘、打车,照此推算,倘若不堵车,徐宁到家少说要也在四十分钟以后了。
宋峤安回复消息,说内容没啥问题,让她照着要求发送到指定邮箱。
邮件发送完毕,一种累到极点的解脱感。
夏漓阖上笔记本,一秒钟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看向沙发上的人,“我弄完啦。”
那身影没动弹。
夏漓顿了一下,轻缓地起身,推动椅子时都放慢动作,没让它发出太大的声响。
走到沙发那儿一看,晏斯时斜倚靠背,阖着眼,呼吸微沉,手边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已经睡着了。
夏漓顿时很觉得意不去,好好的假期,她自己加班不说,还把晏斯时也牵扯了进来,叫他整个下午和晚上都白白地耗在了这儿。
晏斯时既然已经睡着,她更不好意思打搅。
将手机调至静音,随手拿过他摊在茶几上的杂志,在沙发边的灰色地毯上坐了下来。
那是本聚焦于高新科技领域的英文杂志,许多的专有名词,读起来费劲,尤其加班已将她的精力榨空。
手机掏出来,刷了一会儿微博,也觉得累。
好像已经吸收不了任何文字信息了。
索性放了手机,往茶几上一趴,发呆。
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沙发上的人。
他眉目沉静,睡着的时候,好似雪山静默。
让人觉得呼吸都是一种打搅。
趴着默默地看了许久,空间太安静,用脑过度的疲惫也泛上来,漫过思绪。
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醒来是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肩头。
夏漓倏然睁眼,一下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晏斯时就坐在靠近茶几的沙发边缘,正倾身给她盖薄毯。
夏漓立即坐起身,“你醒了。”
“嗯。”
“对不起我又睡着了……”社畜的日常就是缺觉,永远都在缺觉。
“是该睡觉了。”
“几点……”
晏斯时抬腕,“零点过十分。”
夏漓揉了揉枕久了有些发麻的手臂。
晏斯时看向她,“徐宁到了吗?我开车送你回去。”
顿了一瞬,补充道:“在这儿歇一晚也行。”
说罢,他轻声打了一个呵欠。
这个呵欠让夏漓一下便难住了。
出于种种原因,夏漓此刻都有些难以开口,麻烦晏斯时再开车送她。
过去二十多分钟,一来一回就是四十多分钟,那时候都一点了。
假如她提出自己打车回去,以她对晏斯时的了解,他周到的性格也绝不会答应。
好像,眼下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她知道那是不妥的。
她知道。
“……不会麻烦你吗?”
晏斯时抬眼看她,“你是说……”
“在你这里打搅一晚的话。”
晏斯时平声说:“不会。你自己有洗漱用品?”
是的,还有换洗衣物,她的行李箱里什么都有。
这句话,让天平无限倾向那个不妥当的选择。
“……那就麻烦你了。”夏漓手掌在茶几上撑了一下,起身。
蜷缩久了,腿发麻,起到一半,那一下千万细密针扎的刺麻感,让她双腿失控,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
条件反射地去寻一个支点,伸手一撑。
待看清楚自己撑的是晏斯时的膝盖时,她慌地急忙收手。
一下跌得更严重。
“小心。”
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提,她倾倒的方向随之改变,直朝着侧前方跌去。
天晕地旋的一瞬。
她左腿膝盖抵住了晏斯时两腿之间的沙发边缘,右手手掌也顺势撑住了他的肩膀。
比方才更加不妙的情形。
夏漓无法呼吸,这一霎心脏直接停跳。
眼下,似她已整个跌进了他怀里。
捉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手指微凉,却似一处火源,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如同山谷低回的风。
望风燎原,她被猎猎山火舔过脸颊。
皮肤烧起来,呼吸也缺氧。
行将窒息。
晏斯时微微抬眼,即能看见灯光下她素净的面容,似春光繁盛时,一朵与世无争的白杏花。
她眼睑半敛,目光低到了最低处,暗自隐藏,只能看见那微微颤抖的睫毛。
她穿的是一件半袖的T恤,他捉住了她手肘上方的那一寸,压住了棉质的布料,挨着些许的皮肤。温热柔软。
有清甜香气略过鼻息,使他屏了一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