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脸的奴才叫金忠,原是负责锅灶的,上次罚了他去洗浆夜香,谁知道他竟趁着晚上值夜时没人,偷了侧殿里做衣裳余下的布料,被打更夜值上的人发现,捉了个现行。”
“奴婢天没亮时带人搜了他住的窝棚,竟还有殿中座椅上用废的布垫,方才奴婢把他关进耳房,再去禀告苏麻姑姑,谁知竟是被他挣脱出来,才让她有机会跑到格格面前。”
“嘶……”佳莹吸了口气,眉头紧皱,“表妹还小,身为掌事嬷嬷行事应该更稳重才是,若是他起了歹念,方才表妹可就有危险了,你这也太不小心了些。”
柳嬷嬷叹了口气,懊恼自责,将头深深伏在了地上,“请格格责罚。”
“方才我不是说过了。”
小格格有些不耐地搓搓指尖,“先说金忠,他拿那些东西做什么去?”
柳嬷嬷想了想,“许是卖给宫里没出息的丫头,许是自留,也有可能是买通了人卖到宫外去。”
前两者还好说,后面一条可是大罪。
那金忠听到这里,挣扎得更厉害了,可惜被人按在地上,只能一个劲儿呜咽着。
莎音:“让他说话。”
金忠口中塞的铁球被掏出来,他痛哭哀求,“就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卖出宫去,奴才就是没见过好东西,想着扔了也可惜才偷偷拿来,寻思将来自己留着用,绝对没有卖出……”
莎音揉揉耳朵:“塞上吧。”
铁球再度被塞进金忠的嘴里,他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边流边磕头,额角硬是磕破了流出血还不肯停。
宋奶嬷担心地想要挡在莎音面前,她们家小格格打从出生便从未见过血,更何况这种坏心眼的贼人,她觉得这种事只是说出来,都算污了莎音的耳朵。
只是宋奶嬷还在犹豫着自己站在主子面前会不会没规矩,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挡住了莎音的视线。
“都还傻愣着做什么,看我表妹年纪小便这般敷衍主子吗?还不赶紧先拉下去?!”
莎音只听见磕头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瞧,眼前便多了个穿着云锦镶银线的衣服身影。
佳莹掐着腰挡在了莎音面前。
她是宫里长大的主子,母妃伴驾多年荣宠不减,又是皇上第一个成年了的公主,正经使起脾气来,威仪便立刻显露出来。
有了佳莹的厉斥,下面跪着的太监像是如梦初醒。
大家拉人的拉人,擦地地擦地,转眼间,殿前石砖上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侧殿这边动静逐渐大了,前殿房门推开,苏麻喇姑走了出来,先是给几个小主子请了安,随后问清楚了缘由,脸色也沉了下来。
被保护在身后的莎音一手揪住佳莹的衣角,一边探了个脑袋出来。
佳莹一手将莎音推到了身后,“表妹别怕,我替你收拾……”
“二姐。”
一直未开口的四阿哥突然急促地打断了佳莹。
“二姐,方才三哥给你的瓷瓶我看你塞到袖子里的,若是闷太久,那小玩意儿可憋不住的。”
佳莹正在发火,被胤G打断心中有些不痛快,但毕竟不是亲弟弟,不好当场发作,撇撇嘴,低头从袖口掏出来一个瓷瓶。
瓷瓶见了天光,里头立刻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诺。”佳莹递给莎音,“胤祉去尚书房上课了,他让我带来的。”
那瓷瓶灰白相间圆圆滚滚,瓶身中央掏出九个芝麻大小的孔隙,前后对应着,隐隐有光线透出。
莎音眼睫弯起,声音清脆,“蛐蛐吗?”
佳莹:“嗯。”
这种瓶子就是专门用来装蛐蛐的,只是莎音在家时装胖墩那个瓶子没有这个好看。
莎音目光完全被瓷瓶吸引过去,似是已经将刚才金忠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莎音:“我想看看它。”
胤G摇头:“这里不行,得找个桌子放到陶罐中。”
“那咱们去花园!”莎音迫不及待地摸摸瓶口。
这会儿工夫,蛐蛐已经接连叫了好几声,声音洪亮清脆,不知道有没有她自己那只长得壮实。
佳莹只当小孩子注意力总是这样变来变去,跟胤G点点头,便要同莎音一起离开,跟着两位小主子来的人,自然也连忙跟上。
一直跪在地上的柳嬷嬷几欲说话,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麻喇姑倒是浅笑着吩咐人给莎音再送个围脖过来,又叫人去抬着藤椅软垫跟过去。
莎音转身看宋奶嬷给自己系上围脖,目光轻轻掠过仍在愧疚的柳嬷嬷。
“对了。”
一边去瞧手中的瓷瓶,漫不经心地开口,好似刚刚才想起来还有另外一桩子事儿。
莎音:“事情得弄清楚才行哦,苏麻姑姑,你查好了记得告诉音音呀。”
苏麻喇姑福福身子,浅笑道:“是,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好,苏麻姑姑辛苦啦~那到时候让柳嬷嬷来跟我说一声就行。”
苏麻喇姑顿了顿,目光凌厉地扫过跪着的柳嬷嬷。
柳嬷嬷身子一缩,再次俯下身子,她早自责得不行,本就想着就去向苏麻姑姑告罪的。
当初格格进来,苏麻姑姑反复叮嘱了主子年纪小,下人不好管理,让她多操点心,结果还是弄出这种事儿来。
柳嬷嬷做好了接受一切惩罚的准备,可有了格格这句话……
苏麻喇姑目光从柳嬷嬷身上移开,转过头看向莎音时,已经带着浅浅笑意。
“这件事奴婢正好也要问柳嬷嬷一些细节,这两日先让周嬷嬷过去伺候格格,等一切清楚明白,再叫柳嬷嬷过去给格格回话,格格放心,往后再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在格格殿中。”
“好。”莎音同意地点头,再拉拉佳莹,“表姐,咱们快走,我等不及要看了。”
佳莹摸摸鼻子,牵起了莎音的手。
行至半路,佳莹仍是心中不痛快。
“表妹,柳嬷嬷是你殿中执事大嬷嬷吧。”
莎音点点头。
佳莹看着自家表妹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便一阵阵憋气,若是她遇到这样的奴才,先给她一顿鞭子吃!
“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厉害,这种事她要负大部分责任的,责任你懂吗,就是她负责管理那些下人,那些下人若是出了问题,就是她看护不到位……”
佳莹怕莎音听不懂意思,又是解释又是打比方,硬是一路说到了花园还不肯停下来。
到了慈宁宫花园,他们随意寻了个亭子。
佳莹说得口干舌燥,连忙叫人先送茶过来。
半刻钟后,佳莹润了润嗓子,面色凝重认真看着自己这个天真的小表妹。
“说这么多,你能理解些了吗,总而言之,那柳嬷嬷是要责罚的,可万万不能轻拿轻放。”
莎音托着腮帮子,也一副认真的模样点点头,“音音理解的。”
佳莹颇为得意自己的教育成果,“对!理解就好,理解就好,这些人不罚不长记性的,音音想怎么罚?”
莎音歪着脑袋,“嗯,会罚的,就罚……”
话说到一半,蛐蛐清脆的鸣叫声再次响起,小格格看过去,整个人都凑到了瓷瓶前面。
“表姐表姐,现在可以看了吗?”
佳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还想再问莎音,旁边的四阿哥抢前一步挥挥手,招呼身后跟着人过来。
胤G也是今天才明白,三哥的碎嘴原来竟与二姐一脉相承,怪不得是亲姐弟。
见主子招手,胤G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便熟练地在石桌上摆好了斗蛐蛐用的陶罐、羽穗。
佳莹无奈看着弟弟妹妹一颗心都在蛐蛐上面,也只好悻悻叹了口气,跟着凑了过去。
莎音见佳莹终于不再问这件事,也暗自松口气。
方才在苏麻姑姑面前时,若胤G不打断佳莹的话,莎音也会尽量想办法拦着自己这位表姐行侠仗义的。
佳莹虽是主子不错,却永远不会是慈宁宫的主子。
第20章 恰好
金忠这件事,性质其实已经足够恶劣了。
偷吃虽看起来事小,却是主要的起因。
金忠被莎音这个主子发现后,因着莎音一开始不懂宫里处置责罚下人的规矩,便先叫柳嬷嬷来处理了。
但柳嬷嬷不当回事儿也罢、一时心软也罢。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是侧殿底下人头一遭出问题,但柳嬷嬷却没有给金忠一个足够严厉的责罚,才让金忠有了主子小不懂事的想法,贼心也越来越大。
金忠第二次行窃后,又因为没有关好,竟是叫人直接闯了出来,足以见得其他人也起了倦怠的心思。
表面上看,底下人恭敬依旧,但长此以往,人都有懒惰侥幸思维,莎音在侧殿这群奴才眼里,说话便少了几分力度。
所以柳嬷嬷必然要罚。
只是这罚,却不该是钟粹宫的二公主来开口。
莎音跟荣妃是同一族的血亲,是二公主的表妹,身为姐姐,自然要护着表妹。
况且佳莹性格向来火爆护短,替表妹骂下人几句无可厚非,可却一定不能再进一步。
柳嬷嬷是侧殿执事嬷嬷,苏麻喇姑却是整个慈宁宫的执事嬷嬷。
更别说当时苏麻喇姑已经问了缘由,便是她没有及时出来,也不该是二公主代为责罚。
莎音不是真的三四岁孩童,四阿哥却实打实是个孩子,虽说他明年便可入尚书房了,但这个年纪这般反应速度,仍叫莎音感到诧异。
莎音根本不信,四阿哥当时只是恰好开了口,恰好拦住了二公主并不妥当的话,恰好提了莎音感兴趣的蛐蛐,恰好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的恰好,偶然事件的概率不是没有,却不会这么频繁。
至于金忠,八成是要被仗刑后送到慎刑司去的。
莎音一来确实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东西若真是送出宫,金忠后面可就是一整条的产业链。
揪着金忠,就能揪出更多的人来,到那时候,便不是莎音能处理的了。
她处理不了,却也想听个热闹。
二来,莎音也是给柳嬷嬷个回侧殿继续服侍自己的理由。
柳嬷嬷这次的确有错,但却是个明白人,她来了侧殿,便拿莎音当正经主子服侍,宫里一应事情从来不会隐瞒,莎音需要一个知道宫中事情的老人在身边。
再加上这次柳嬷嬷认错态度良好,责罚后必定能长记性,况且莎音还有事情要问她……
莎音摸摸手里的羽穗,抬起头正要说话,却与也刚转过头来的四阿哥对上。
四目相对,莎音歪了歪脑袋,“表姐,好像四阿哥的身上也有声音在叫诶。”
胤G表情微微一怔,随后侧过身低头认认真真从袖口掏着什么东西,
“对了,看我带了什么来。”说着,胤G将翻找的东西拿到了手里。
那是一个青白相间刻画着山水的圆肚子瓷瓶,样式跟佳莹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描绘的图画更精致更好看。
胤G将瓷瓶拧开来倒扣在陶罐上,轻轻拍了拍瓶底。
他动作轻缓,随后,便见一只一看就吃得油光水滑的胖蛐蛐悠哉悠哉爬了出来。
莎音余光扫过四阿哥,他随着蛐蛐出来,也浅浅笑了笑,目光清澈简单,跟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比并无两样。
那蛐蛐在陶罐里左瞧瞧右看看,最终选定了一个角落,趴下来用嘴巴舔舐着触须,像是在给自己洗澡。
胤G:“像不像你的胖墩。”
莎音似是看得出了神,“嗯,跟胖墩……不对,它好像比胖墩更胖一些。”
莎音轻轻托起两腮,唤翠墨翠画过来瞧瞧,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她也只记了个大概。
翠墨翠画诚惶诚恐点头,说确实比之前莎音自己买得更胖。
胤G:“这时节早过了季,野生的蛐蛐活不过冬天,花房暖和,这都是宫里小太监们自己在养来供人玩乐的,能养活的不多,就这只最肥。”
“也要送给我吗?”看了好一会儿,莎音又看了眼佳莹手里那只还没被放出来的蛐蛐问道。
“自然,拿来便是送你的。”
要是换了佳莹,莎音这会儿已经高高兴兴地接受。
可在莎音印象中,眼前的四阿哥本就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昨天三阿哥还说胤G想见她怎么哭的,转过头来,又送她蛐蛐,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明明四阿哥跟三阿哥就差了一岁,三阿哥的心情想法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四阿哥虽也会表露心情,但就是让人猜不出喜恶。
想想佟贵妃飒爽的脾气与荣妃内敛的性格,莎音越发想不明白这俩人怎么偏偏都跟额娘反着来。
莎音犹豫着,目光虽一直被那胖蛐蛐吸引,却也没有点头。
佳莹以为是莎音懂事,觉得不好意思,便拍拍她的脑瓜,“小玩意儿而已,表姐是不玩这个,要是玩,也送你十只八只的。”
莎音眨眨眼睛,“他要怎么喂养,会不会一不留神就凉透了呀。”
“凉?”
胤G蹙眉愣了下,这才明白小格格的意思是怕蛐蛐死掉。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蒙了层雾般,浅淡的眉毛凝聚着,几分担忧从语气中流露出来。
胤G:“蛐蛐本就是百天的寿数,活不长久,这只被精心照顾已经比同类幸运很多了,况且它已经将近两个月大,活多久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
“唔。”莎音若有所思点点头。
很好,有胤G这番话,她才算放心一些,省得到时候养死了,这小爷再记自己一笔。
“只是这只没了,今年只有等入秋才能再有。”
莎音:“嗯,我知道啦。”
佳莹看着胖蛐蛐也觉得有点意思,可自己又不想下手,便叫人把胤祉那只瓷瓶里的蛐蛐也倒入了陶罐中。
这只蛐蛐别胤G那只瘦一些长一些,不怎么叫,入了陶罐中,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新胖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