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莹骄傲的扬扬下巴,“是女儿跟四弟还有表妹一起做的,皇阿玛,‘小胖鱼’上的竹篾可是我一根根放上去的,还有丝绢跟颜料,皇阿玛觉得好看吗?”
“胖鱼?”康熙笑了出来,“名字倒是贴切。”
“是表妹想的,表妹最会起名字了,年后三弟四弟送了她两只蛐蛐,一只叫‘小黑胖’,一只叫……叫什么来着?”
“黑旋风!”胤祉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
“对对对,就是叫这个……”
起了蛐蛐的头,胤祉话也多了起来,姐弟两个围在皇阿玛身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几次把康熙逗笑。
荣妃只在旁边笑盈盈看着,烛火昏黄摇曳,有几分温馨的味道在殿内旖旎开来。
“大字是应是胤G的笔迹,朕隐约瞧着上头还有一行小字。”
佳莹立刻点头,狡黠一笑,“有的,我去叫人抬过来给皇阿玛瞧瞧。”
经过允许,佳莹忙叫人忙活着把‘小胖鱼’从库房带出来,因太大了占地方,‘小胖鱼’上面的绢布已经被单独拆卸下来,小心地存放在一个锦盒里。
丝绢被抖开,只见大字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音音、四哥。
歪歪扭扭还缺笔少划的字迹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另有簪花小楷书写:佳莹、太子哥哥同做纸鸢,送三阿哥胤祉,恭祝千秋风华,生日快乐。
小字的下方,同样歪歪扭扭的画着一只缩小版的‘小胖鱼’,还有一朵小花,花上被画了个十分潦草十分不雅的笑脸。
佳莹:“上面四个字是表妹写的,她认得字不多,虽说写错了,但四弟说什么保留了表妹的一番心意,便没有擦去,后面的字是女儿写的。”
康熙看完便笑了,“朕原以为是谁做的诗词,原来还是你们这些孩子的小玩意儿。”
打量了片刻,康熙指着小画,“这恐怕也是莎音的笔迹吧。”
“皇阿玛英明!”
佳莹接着解释道:“表妹设计的这风筝原是个鲤鱼,表妹说是锦鲤,但四弟看了说是胖头鱼,表妹就要赌气再画一次,结果就画完仍旧胖乎乎的。”
“倒是跟她人一样圆乎乎的。”胤祉悄声嘀咕道。
康熙闻言,竟是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夜渐渐深了。
姐弟俩又同皇阿玛说了会儿话后,便被打发了出来。
康熙兴致稍退,荣妃这才上前,让人将丝绢好生收起来,伺候康熙睡下。
殿内烛火熄了大半,紫禁城在夜色下沉寂。
月儿弯弯挂在云边,慈宁宫南殿的窗户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
“主子,该休息了,明儿还要早起去请安呢。”
此时院内除了守夜的下人再无旁人,五阿哥将小脑袋全部探到了窗户外面,一抬头,便瞧见了漫天的星辰。
五阿哥眨巴着眼睛:“今儿星星真亮。”
绘春微微蹙眉,将斗篷给胤祉披上,“主子,已经亥时了,外头寒气重,快些进来吧。”
五阿哥却好似没有听见绘春的话,自言自语般,“月明星稀,今儿只有个小月牙,难怪星星看起来这么多。”
“主子……”
“行了。”
绘春还想说什么,却被五阿哥突然厉声打断。
五阿哥向来是不发脾气的,别说发脾气了,平时就算是奴才犯了小错,都是闫嬷嬷出面,五阿哥连个重话都不说。
绘春被主子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眉毛皱得越发深了。
“奴婢若有什么错处请主子明示,奴婢一定改正。”
五阿哥看着低下头的绘春,心里只觉得一阵烦躁。
绘春做错了什么呢?
五阿哥不是没想过,可他就是想不出来,但为什么现在五阿哥只要一看见绘春,便觉得格外厌烦?
“绘春。”五阿哥顿了顿,“天上的大风筝你可瞧见了?”
绘春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她不明白自己犯错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奴婢看到了。”
“那傍晚莎音格格回来,你可看到了?”
绘春更加茫然:“是,奴婢也看到了。”
五阿哥的手渐渐缩成了拳头,“你有什么想说的?”
殿内安静,殿外守着的闫嬷嬷听见动静想要进来,却被五阿哥制止了。
绘春认真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奴婢不明白主子什么意思,奴婢就算是有错,也请主子直接指出来,奴婢一片忠心,怎么也不会……”
“啪”的一声。
四岁的胤祺打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绘春捂着脸懵了,愣在原地,眼圈转瞬间红起来,眼泪在里面不停的打转。
而瘦削的五阿哥也愣了。
他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泛红的手心,满目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第36章
晌午时,胤祺在宫里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给三哥贺寿。
三哥虽总是大大咧咧,但胤祺还记得只要是宴会或者人多的场合,三哥总是第一个看到自己,给自己打招呼的人。
即便胤祺并不太喜欢跟人说话,但也能感受到三哥的对自己的友善。
只是胤祺走到长廊外,会被绘春拉住了。
还是从前的绘春,还是从前的那些话。
说来说去,就是让胤祺没事少出去瞎玩,多回屋里读读书,这样才能讨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喜欢,她们才能高兴。
“主子都已经送过贺礼了,去了都是些不认识的生面孔,贺寿哪里有读书重要,主子,绘春都是为了您好,您今儿便……”
胤祺看着蹲下来,笑盈盈跟自己‘商量’的绘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厌恶感。
“别说了,回去吧。”
胤祺不想再听绘春说话,便做了跟从前一样的选择。
下午时,胤祺从窗外看到了天上大风筝,还在没人注意时,看到了隔壁莎音小格格回宫时欢快的样子。
那时绘春虽没有说话,但胤祺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绘春的样子,厌恶感再次袭来。
一直到刚才,胤祺终于忍不住了。
虫鸟声很轻,这声清脆的‘掌掴’声殿内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胤祺打人的手掌在自己面前展开,手腕处纤细,掌心泛起淡淡的红色,好像他才是被打手心的那个。
绘春是一年前来伺候五阿哥的,她来了以后,便是主子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便是闫嬷嬷也不如她。
可是现在绘春竟然挨了打,还是平日菩萨一样的五阿哥亲手打的。
“主子……”殿门外闫嬷嬷有些焦急地再度喊道:“若是有什么事,奴婢们也好进去伺候您,您……”
“进来吧。”
胤祺的目光从掌心移开,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绘春,藏进袖口的手微微颤抖着。
闫嬷嬷等人连忙推门进来,等看到绘春捂着脸满眼是泪时,闫嬷嬷反而松了口气。
“主子爷,夜深了,便是有什么事儿也等明天再说吧,到时候该罚的罚都听主子爷您的一句话。”
胤祺背对着众人,众人瞧不见他现在的神色,闫嬷嬷心里忐忑不已。
随后,闫嬷嬷带着众人跪了下来,“现在闹起来,恐会扰了太后娘娘,您看……”
“嗯。”
许久,五阿哥应了一声,“歇下吧。”
此时在南殿伺候的下人们几乎同时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个时辰若是五阿哥真闹起脾气来,扰了太后休息,那他们这群人谁都别想好过。
一时间,宫女们都各自忙了起来,伺候梳洗的去端热水,另有人去铺床,拾掇案上摆放的杂乱的书籍。
绘春一直捂着脸颊,缩在角落里,眼泪不住地流着。
这会儿瞧见有人要去动桌上的书,心中虽委屈着,仍是皱眉上前准备阻拦。
绘春是宜妃娘娘亲自从内务府挑来的丫头,识字还懂不少的诗词,平日只要是五阿哥身边跟书籍有关的事儿,都是她来负责。
“这……”
“你先下去吧。”不等绘春说完,闫嬷嬷忽然侧身拦在了绘春面前。
闫嬷嬷:“另外今儿的守夜叫其他人先替你的班,殿内有我们伺候着。”
闫嬷嬷神色淡漠,眼神冰冷,从前顾念着绘春是宜妃娘娘送来的丫头,便是绘春犯些小差错,闫嬷嬷也只当没瞧见。
但今儿不一样。
并非闫嬷嬷势利,而是绘春越了界。
绘春愣了愣,转头看过去,只见五阿哥也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而其他的宫女也都淡漠地从她身边穿行而过,只当没瞧见绘春。
“……是。”良久,绘春点了头。
不多时,五阿哥洗漱完毕躺下后,闫嬷嬷小心翼翼将殿内的蜡烛熄灭,这才走了出来。
而外面,绘春竟然还在。
“闫嬷嬷,奴婢今儿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忽然发火,就算是要惩罚奴婢,也要给个说法……”
“行了。”闫嬷嬷声音冰冷。
“咱们都知道主子爷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他既然打你便有他的理由,你如今也是仗着主子的信任越发心野了,也不好好想想,被打了还能有你在那儿非要个理由的份儿?”
“况且主子本就体弱,那力道能有多重,你在旁边摆出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闫嬷嬷的话给了绘春巨大的打击,她向来自诩认字多,还奉宜妃娘娘的意思常常给五阿哥念书,监督五阿哥多多学习,自觉身份比那些宫女要尊贵许多。
绘春含着泪争辩道:“奴婢没有做样子,奴婢只是……只是……”
“哼。”闫嬷嬷冷笑一声,“只是想要个理由?那请问你绘春又是谁家的大小姐?那个宫里的格格?”
“你这一巴掌挨的不冤,今儿晚上你好好想想问题,想明白了便去认错,想不明白就看主子如何发落了,你是自己回屋去,还是我叫人拉你过去?”
闫嬷嬷不容置疑的口吻让绘春浑身发冷,她心下一紧,忽然间害怕起来。
是了,她只是个宫女,识字又如何,是打是骂不过主子的一句话罢了。
绘春扑通便跪了下来,“奴婢,奴婢知错了,谢嬷嬷点拨,求嬷嬷……”
“把她拉下去吧,别打扰了主子休息。”
闫嬷嬷不耐烦地招招手,几个小太监正等在一旁,闻声直接将她嘴巴塞上拖到了耳房去。
等绘春离开,闫嬷嬷长叹了一口气。
有人奴才以为得了主子的信任,又或是瞧主子心软大度,时间久了,便开始拿自己当回事儿。
宫里时常有这些蠢笨不开眼的存在,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便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这紫禁城里的奴才生死也都是主子一句话可以决定的。
闫嬷嬷早便瞧着绘春越发张狂,好心提醒过绘春一次却没被当回事儿,那她又何必再去管。宫里人人都是自了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聪明人。
后半夜时,星星被云遮去,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五阿哥躺在床上听着雨声,翻来覆去了许久,直等到天蒙蒙亮时,方勉强睡着。
但隔壁的小格格因为白日里奔跑了大半天,乏累加上出了汗,洗漱后早早便歇下了,一直等醒来,才知道下了半宿的雨。
莎音站在窗边,看着一夜过去凋谢了大半的榆叶梅,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虽下了雨,但却比着前几日还要暖和一些,空气湿润润的,夹杂着新翻泥土的淡淡气味。
宋奶嬷本想给莎音披件衣服,站在门外深呼吸后没感觉到凉气,便只端了盏热茶过去。
“格格,窗边有风,下了雨您若觉得屋里头闷可以去园子里走走。”
莎音捧着茶坐回了软榻上,“昨儿听说佟娘娘大病刚好,我跟四阿哥说今儿去探望佟娘娘呢,翠画檀棋你们去准备下,咱们等会儿就去。”
“奴婢记得贵妃娘娘与玉福晋像是很投缘,格格去瞧瞧也是应当的。”
宋奶嬷笑道:“贵妃娘娘英姿飒爽,想来那点小病不会难为住她。”
“是啊。”柳嬷嬷回忆道:“记得早年间皇上出宫秋猎,其他娘娘虽都会些马术,但只有贵妃娘娘能拉开皇上用的弓,还亲自猎了兔子回来。”
佟贵妃一向来慈宁宫最勤快,慈宁宫里的人也都对她很有好感。
莎音没有理会她们,搁下茶站起身,“前两天瞧着园子里的梨树像是开了花骨朵,走,先去瞧瞧开花了没。”
小孩子思维跳转得快,两个嬷嬷也习惯了,便不再去提佟贵妃。
园子里的梨花果真开了,昨夜淋了雨,没有颓败的意思,反而带着露珠在细风中摇摆着白色的花瓣。
莎音瞧了一会儿,却情绪不高。
她隐约记得,佟贵妃因着康熙表妹的身份,入宫便是妃位,恩宠也一直不减,还养了四阿哥八阿哥两位阿哥在身边。
只是佟佳氏寿数并不算高,身体常常病着,甚至因为身体原因,佟佳氏好不容易诞下一个孩子也因为身子太弱没有保住,所以莎音头次见到她是那样爽朗的性格时才觉得诧异。
后来虽封了佟佳氏为皇后,却只做了半日便归天了。
野史中记载,四阿哥因为佟贵妃的离世遭受了很大挫折,回到了德妃身边也备受冷落,故此性情才逐渐冷漠变得喜欢猜忌。
可不管历史上的佟贵妃是什么样子,在莎音眼中,佟贵妃便是那个飒气爽利跟自己笑盈盈说话的漂亮阿姨,四阿哥则是送了自己纸鸢与蛐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