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翊坤宫,雍正还是一手抱着一个,身边陪着年姒玉,苏培盛等奴才们就跟在后头。
雍正要把六阿哥和四格格送回他们自己原来的屋子去,空不出手来,就没法牵着年姒玉了。
可他惦记着小姑娘,走两步就转眸瞧一眼,瞧见小姑娘乖乖的跟在他身边,心里倒觉得很好。
方才在龙辇上瞧着她灵动狡黠,如今又是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偶尔和他的目光对上来,一双秋水明眸笑盈盈的闪着光,雍正瞧着还是很喜欢。
六阿哥和四格格倒是有些困了,回来翊坤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并没有不适应。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记得什么,只要身边还是熟悉的人伺候,他们就不会哭闹。
雍正亲自将六阿哥和四格格送到他们的小床上,瞧着这屋子里,虽月余不曾住人,但一点潮气都没有,摆设布置都一如从前,干净整洁,可见翊坤宫的奴才们是用了心的。
雍正很满意,瞧着六阿哥和四格格快睡熟了,就将两个孩子交给奶娘,让奶娘好好的带着他们睡觉。
他便牵起年姒玉的手,离开了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屋子。
趁着年姒玉去更衣的时候,雍正问苏培盛:“方才有什么事?”
进翊坤宫的时候,养心殿的奏事太监正在宫门口候着,雍正抱着六阿哥和四格格直接进来的,是苏培盛去问的话。
苏培盛忙躬身答:“回万岁爷,是西北年大将军送来的折子和信。”
“哦,年羹尧有消息了?”雍正来了点兴趣。
苏培盛忙说:“是。是为了万岁爷先前问的事。密折和信都在养心殿。万岁爷可要让人送来?”
雍正在前头的公务根本未完。是在养心殿待的不耐烦了,又心里头惦记着进宫的年嫔,这才撂下一摊子事过来的。
如今人也瞧了,六阿哥和四格格也送回来了,若按从前的性子,九成是要回养心殿去的。
可年嫔娘娘又不是一般的嫔妃。
瞧着万岁爷这个样子,如今又正是晌午要用午膳的时候,苏培盛就琢磨着,这一来一回,再去养心殿怕是要误了时辰的,万岁爷也是从不肯耽误朝政的,苏培盛就斗胆问了一句。
从前哪怕是皇贵妃在的时候,也从没有在后宫处理公文朝政的规矩。
可皇上这不是待年嫔特殊么,这前前后后都为年嫔破了多少回例了,苏培盛就想着,皇上流连忘返,怕是这会儿也丢不开手回养心殿去。
年羹尧是雍正派去接替十四阿哥的人。同时,所有十四阿哥在西北接触过的人,雍正都令年羹尧暗中秘密监视着。
把允_放在西北,雍正是决计不能放心的。叫他回了京城,他又与老八老九老十一起搅和,致使朝中动荡难安。
偏偏允_又是与雍正一母同胞的兄弟,想要挟制他,还真就没有那么容易。
太重了,太后那里会生气,会闹。太轻了,又让允_不长记性,又是胡搅蛮缠的,雍正这里又要生气。
为了之前登基的事情,允_在寿皇殿祭奠先帝的时候,就很是阴阳怪气的一番,后来更是处处跟雍正作对。
雍正实不想应付他,又着实有些疑心他,怕他在西北动过什么手脚,又怕那些旧部趁乱做些什么,因此才吩咐了年羹尧,将允_在西北的所有与先帝爷往来的书信都收缴了来,他要一一过目。
把允_送到景陵去静一静性子,老八老九在京城里也能稍稍安分些。只是这时不时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让雍正听见了生气。
年羹尧的动作很快,收缴的书信几乎是半月前就送来了,雍正得了空就会看看。
他这几个月未进后宫,一则是没什么兴趣,二则便是前朝政事和几个兄弟实在是让他不省心,他总是要盯着的。
先帝爷对待允_倒是十分疼爱的,书信里头多是些父子温情话语,大多都是些家常话,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雍正却还是坚持在瞧着,偶尔有些要将允_大用的话,也叫雍正看了心里头闷得慌。
他没有篡位,更不曾是什么夺了允_的皇位自己做了皇帝。
他是正儿八经得了即位诏书的。唯一的症结,便是先帝爷病得突然,只召见了隆科多一人,口谕只给了隆科多,他是临危受命,但堂堂正正,没有什么秘辛龌龊的手段。
可那起子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却将他编排成了那样的形象。把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竟还将允_牵扯进来,说他才是先帝爷属意的人。
若真是如此,瞧瞧这父子私下的往来书信里,怎就一句都没有提及呢?
怕就怕,先帝爷没这么心思,他们偏偏动了这个心思,就是要用这些事情来搅风搅雨的说事。
看那些书信看的人心里闷烦,却又不得不看。将来允_陷进去了,他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终究是不忍心,总要想个法子把人捞上来的。
只要允_不过分,他还是念着做哥哥的情分的。
只是他自幼养在孝懿皇后身边,太后为了避嫌,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
后来孝懿皇后没了,他住进了阿哥所,太后身边又有了允_,他没得到过的温厚母爱都给了老十四,从年幼到如今,在太后心里,他怎么都是及不上老十四的。
偏偏先帝爷也是最疼废太子的人,对他们几个年长的阿哥,也都是一视同仁,早年间还有些父爱,后来他娶了妻,渐渐的又有了好多的小弟弟,自然这父爱,早就被分薄了的。
此时再去回望,竟发现能记得的那些温情脉脉的父慈子孝,没有那么的多,但也不是那样的少。
再看那些书信,雍正心中难免积郁惆怅。
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撂下了,到年嫔这里来散散心。
年姒玉更了衣过来,就眼尖的瞧见榻上坐着的雍正静静垂眸,仿佛入定了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眉目冷肃,像是避世的和尚,又像是怒目的金刚。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可眼光里,都藏着对主子爷的担心。
她这里没有熏香,什么香都是比不过她的牡丹香的。
索性便只在殿中供奉了鲜花,她身上这香,起初的时候淡淡的,如今和年姒玉越发的契合,她就是年姒玉了,这香就长在她身上了,与她融为一体了。
这是蹙金珠还没开花呢,若长出来开了花,那会更香的。
雍正只闻见一阵幽香,娇柔温软,一下子就轻轻的裹住了他。
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不自觉的紧锁眉目展开了些,抬眸一瞧,香风吹到跟前,沉肃帝王的眼前便是一亮。
年姒玉很是喜欢些鲜艳的衣裳,换了遍地撒金的石榴红宫装,样式比先前那件淡紫色的宫装简单些,却更明艳好看。
头上的小蝴蝶也撤掉了。换上了一只金兔吐穗的步摇。
袖口上衣摆前,都绣着大朵牡丹花,富贵华丽。
雍正当即在心中赞了一声好看。
把人牵都跟前来,雍正再同苏培盛说话时,这脸上就带了些笑意了:“朕不回养心殿了。东西也不必送来了。朕就在翊坤宫摆膳,用完膳再回去。”
苏培盛瞧着心中感叹,万岁爷这变脸可真够快的。
方才还苦大仇深的,连带着他也跟着忧心,结果年嫔娘娘一来,话还没说上一句呢,万岁爷就这么高兴的笑了。
年嫔娘娘可真厉害啊。
苏培盛答应一声,忙预备去了。
年姒玉这么精心打扮都是为了雍正。瞧见他见她一来就笑了,满身的冷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也挺高兴的,但还是由着性子在雍正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问他:“皇上,嫔妾好看吗?”
雍正又把人牵过来,把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手里,方觉舒心。
他笑着说:“好看。”
雍正瞧了瞧她步摇上坠下来的金穗子,与年姒玉说:“你哥哥从西北来了信。”
“哦?”年姒玉也来了兴致,“哥哥说了什么?”
雍正笑道:“朕还不知晓。信在养心殿,朕还未看。等与你用了膳,朕再回养心殿去瞧。等朕瞧了,晚上再来告诉你。”
年姒玉不乐意了:“那皇上这么早就与嫔妾说了,不是存心让嫔妾惦记到晚上么?”
小姑娘微微嘟着嘴,似娇嗔似撒娇,憨态天成,软嗲娇美。
雍正盯着她嫣红柔软的唇瓣情不自禁的想,他才该是那个一直惦记着晚上的人。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养气功夫练了这么些年,最是克己的人,竟跟毛头小子似的,盼着天黑,盼着晚上。
难不成,真是素了几个月,素狠了?
第14章 014
翊坤宫里没有设膳房。这倒不是雍正的疏忽,也不是宫里、内务府不尽心。
是皇贵妃身子不好,也就是雍正刚登基入宫时那会儿,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
也没在宫里住多少日子,想着皇贵妃住到园子里去于养病更有利些,雍正便同皇贵妃一道,搬到圆明园里去住着了。
在园子里,是一直住到皇贵妃去的。
园子里自然也有膳房,但为了皇贵妃方便,在皇贵妃住的地方设了个小膳房,专门负责皇贵妃的饮食药膳。
皇贵妃去后,雍正回了宫中,将六阿哥和四格格也跟着带了回来。
园子里没再住人了,但园子里小膳房伺候的奴才没跟着回来,还留在园子里。
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吃食,是奶娘供着的。
奶娘的膳食先随在御膳房,后来去了钟粹宫,依旧是御膳房负责的。
皇贵妃拢共也没在翊坤宫里住多少日子,这翊坤宫既没有自己独立的膳房。
此时雍正要留在翊坤宫同年嫔用膳,这膳食单子,还是开去了御膳房。
雍正这些时日,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甚少有这样准时准点用膳的时候。
雍正同苏培盛说就在翊坤宫摆膳时,苏培盛这心里头高兴的不得了。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心里竟还一万分的感谢年嫔娘娘。
万岁爷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每日里几乎只歇一两个时辰。万岁爷忧心国事,后宫里头的主子娘娘们又见不到万岁爷,劝也无从劝,便是在跟前了,又有谁敢劝呢?万岁爷的性子,便是连皇后也是不敢多说的。
苏培盛一个贴身的奴才,便是伺候万岁爷这些年了,也不敢深劝,心里却担忧的不行,就怕这么着熬下去,将万岁爷的身子骨也熬坏了。
他和御前伺候的奴才们这心里头都在发愁呢,可巧,正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年嫔娘娘一进宫,万岁爷竟肯好好的用午膳了,甭管一会儿吃多吃少,那肯正点用了,便是要大谢年嫔娘娘的。
苏培盛满面春风的出了屋子,亲自叫了人将开好的膳食单子送去了御膳房。
再回来伺候时,这深锁的眉头都眼看着消解了几分。
雍正见苏培盛回来了,打发他去一趟养心殿,将年羹尧自西北送来的书信取来。
他还是拗不过小姑娘。
年嫔也没说什么,就是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眨呀眨的,清澈透亮,就跟一对小钩子似的,轻轻勾着他的心。
没法叫她等到晚上。竟舍不得叫她等。
苏培盛答应一声,又高高兴兴的出门了。
取信这事儿,原本用不着他。自有小太监可以跑腿。况且在御前,苏培盛还有几个徒弟在,不拘叫哪一个去,差事都能办的漂漂亮亮的回来。
可这是年大将军的信啊。
年大将军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面上是奉着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的差事,可暗地里,那可是领着皇上好几桩秘密差事的人物。
万岁爷在朝中重用怡亲王,在外头重用的重臣里头,这年大将军便是头一个。
这位人物来的信,里头说的话,哪能叫外头的人知道呢?苏培盛不放心,万岁爷又叫他去,他自然是要亲自去取一趟的。
年姒玉这里和雍正说话,还瞧见了,苏培盛走的时候悄悄瞧了她一眼。
那眼神热切高兴的,都让年姒玉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位苏公公可真是挺有意思的,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用这种眼神看她呢?年姒玉纳闷,可也没那么心思继续琢磨。
说起来,她和苏培盛也是旧相识了。
当初雍正养着她,苏培盛跟着主子行事,偶尔也会在雍正忙不过来的时候给她浇浇水什么的。只是大约苏培盛永远不会想到,当初娇养在四阿哥案头的矜贵牡丹花,如今就是他眼前的年嫔了。
苏培盛的腿脚挺快的,御膳房的膳食刚送来,苏培盛就将年羹尧的信取来了。
正事都已经说在密折里了,雍正料想,这书信里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何况,平日里他们君臣沟通交流,都是在密折里说话,什么时候送过书信呢?
年嫔前头刚到宫里,年羹尧的书信后头就送到了。这信是写给谁的,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说是送到御前的书信,其实就是惦记刚入宫的小妹妹,是要借着他的手,把信送给年嫔的。
年羹尧要行这个方便,雍正也乐意给他行这个方便。
趁着奴才们摆膳,雍正便与年姒玉一道看信。
信上果然都是些家常话。年羹尧给雍正请安,又说西北的差事一向妥当。问雍正安好,请万岁爷保重身体。又说小妹来的书信收到了,家里的书信也收到了。问年嫔娘娘安。
信后头还说:“西北倒是有好些湖北与京中没有的东西。小妹喜欢的吃食,都收拾了许多,两车的箱笼都运往京中去了。若万岁爷允准,就送去宫中。若不允准,就收在家里给大哥大嫂和孩子们吃。”
雍正瞧了前头还不觉得什么,看到后头,忍不住笑:“你这是,问你哥哥要东西了?”
年姒玉给年羹尧写信那会儿,还在湖北,是将要启程往京中来。
她本来想着,放开手脚享受人生,知道年姒玉的哥哥年羹尧在西北当差,还想借着探亲的名义,养好了身子就去西北玩一圈的。
结果进宫的旨意跟着就下来了。
去不成西北玩,只好给年羹尧去信,想要这位大将军哥哥,将西北的吃食送些到宫里来,她也能用嘴巴感受一下西北的风土人情。
果然做了大将军的二哥就是靠谱,竟给她送了两车的吃食玩意来。
年姒玉眼巴巴的望着雍正:“那哥哥送来的东西,皇上可准他们送到嫔妾这里来么?”
雍正瞧她这样倒是好笑,瞧这小模样可怜的,就好像宫里短了她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