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雷目光落在林渺身上时,眼神闪烁,林渺便知道了他要干嘛。
果不其然,下一秒阿木雷的手指指向林渺,微笑着道:“她!”
场面蓦地停滞住,本来该幸灾乐祸的大臣却笑不出来了,若是换作别的场合,他们会笑着看妖妃出丑,可如今是尧国最大的仇敌漠北,这是要让胡人看笑话啊!
林渺虽不畏惧,但表面功夫还是要有的。她哭兮兮地揪着卫景奚的袖子,疯狂摇头:“陛下不要,臣妾不会,臣妾不要去!”
卫景奚很是配合地搂住了她,拍着她的肩安抚,面上却是为难的表情。
“哎,这让孤如何是好!”
阿木雷又是说了一串胡语,使臣翻译:“陛下误会了,阿木雷是说让娘娘跟他的妹妹比,增进两国的情谊。”
胡人中走出来一穿着利落胡装,踩着小鹿皮靴的少女,少女年龄不大,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眼珠子机灵地转动一下,下巴微扬,对林渺敷衍地抱拳。
“你、敢吗?”
她说的中文生涩别扭,显然是刚学会没多久的。
若是阿木雷挑战一介女子,自然会遭到别人的耻笑,可换做是这个年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女,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顶多当作是女儿家的玩闹。
众人来到殿外。
虽是深夜,但宫里灯火通明。
从殿门口看去,这条长道到尽头,众人顶多能看到不太大的靶子的形状,而她们的比试是看谁先射中箭靶。
“这会不会太难了点?”
“男子都不一定能射中,更别说女子!”
“这样怎么定胜负?”
在人群展开讨论时,宫人又在不同的距离分别放了箭靶。
众人一看才满意,距离最近的那个几乎快到了面前,再怎么笨也能射中,即使输了也不算太丢人。
太监宣布:“谁的靶心射中的最多谁就获胜,如果能射中最远的靶心,直接获胜。”
林渺先让那胡人少女朵丽挑选完弓箭,再自己随手拿了把,太监宣布比赛开始。
朵丽挑衅地对她扬扬下巴:“你先。”
林渺不想欺负小孩子,便礼让道:“年龄小的先。”
朵丽听懂了她这句汉语,娇哼一声,用胡语嘀咕了一句,惹得身后的胡人大笑不已。
卫景奚眸色泛冷,元山更是拳头捏紧。
朵丽在说: 小孩子?待会儿就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让你看看胡人小孩都比你们及笄汉人强。
她选的是把重弓,这种弓是为身材高大的男子量身打造,必须得有很大力气才拉的开。而朵丽半带着轻蔑的笑,一边搭箭拉弓,众人看见她小臂肌肉的隆起,才知道这名少女不简单。
嗖的一声,利箭射出。
众人的视线跟着箭走,最后箭矢射中倒数第二个箭靶。
随即就有宫人取换下靶子,带到众人面前来。
利箭射穿一尺有余,正中靶心。
胡人立马鼓掌欢呼,尧国人的表情均是凝滞在那儿,尴尬地看向林渺。
面对着众人的紧盯,林渺也开始搭箭拉弓。
倒数第二个靶子,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只是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藏拙。
下意识瞥了眼卫景奚,少年挺立在台阶上,身姿出众,不着痕迹地轻微颔首,林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她犹豫这一行径,倒是被其余人认为是胆怯害怕了,不由提心吊胆起来。
再看她拉弓的动作怎么也不标准,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箭矢就这么窜了出去,他们皆是膛目结舌。
这么随意的吗?
林渺放下弓,小拇指勾住了弦,从而握住了弓弦。
众人不由摇头叹息,悬了!他家七岁小儿握弓都不是这么握的!
突然那边发出一声惊呼,太监竟然将最远的箭靶拿了过来,胡人们嘲笑的面容顿时僵住。
“中了中了!贵妃娘娘这一箭,正中靶心!”太监喜笑颜开道。
第59章 撞见
人群哗然,难以置信。
妖妃什么时候箭术这么厉害了?
就听林渺矫揉做作的声音:“臣妾献丑了,还得多亏了陛下指教。”
卫景奚哈哈一笑,配合:“哪里的话,还是爱妃天资聪颖!”
两人一唱一和,气得胡人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太监喜滋滋宣布:“比赛结束,淑妃娘娘获……”胜。
他还没说完,就被朵丽不服地说打断,小姑娘气得跺了跺脚。使臣忙翻译:“朵丽说,还不能定胜负,她也一样能射中最远那个靶心,方才只不过是在谦让而已。”
这下落到尧国人不屑了。
朵丽冷哼一声,也不多废话,直接抬手拉弓,蓄力,瞄准最远的那处箭靶,手指一松。
尧国人皆紧张地看着箭越飞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
再然后,太监气喘吁吁过来禀告结果了,当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只有箭时,众人舒了口气。
没中,还射偏了。
元山噗嗤乐了出来,她这一带头,许多官员也是忍俊不禁笑出声。
这可把朵丽气得够呛,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见她不服还要继续挑战林渺,阿木雷走了出来,安抚妹妹,示意她回到胡人群中。
他笑着对卫景奚道:“贵,国,佩服。”
虽有些跑调,但还是能听得懂。
尧国人对此有荣与焉,面上带着红光,仿佛是他们比赢了一般。
也有人暗暗怀疑一女子怎么会如此精妙的箭术,不过无论怎样,至少林渺让他们敌视的胡人丢脸,挫了把他们的锐气。
不由对林渺的感官也好了些。
阿木雷也趁机再次提起契约书的事,说什么两国交好,漠北将会永不侵犯尧国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示弱话,大臣们听得心头舒服,有些心动了。
而卫景奚却一副事不关的模样,直到欧阳禹叫他,他才打了个哈欠道:“那就依皇叔与众位大臣的意思吧。”
于是契约书就这么签了下来。
上元夜宴又重归了之前的热闹,众人举杯痛饮,觥筹交错。
台上是胡人带来的歌姬舞姬演奏着他们草原独有的节目,热辣奔放的舞蹈,尽显女性身姿的柔美,带着胡人那边独有的野性美。
紧接着就舞姬分散开,进入宴席上为众人斟酒,那位最漂亮的舞姬轻纱覆面,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琥珀色眼眸,纤纤玉手拎着一壶酒。
款步而来,柔若无骨地就要往卫景奚身上靠,卫景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开,嬉笑着就要去搂林渺,没想到竟发现面色微红的少女正盯着舞姬的水蛇腰看,他笑容僵住。
眼看着舞姬又要再次向他扑来,卫景奚青筋跳了跳,伸展手臂,将杯盏递了过去,拦住了她。
舞姬咯咯娇笑着,盈盈抬手,就要替他斟酒。
林渺默默收回了抬起的手,垂下眼睫。
就在这时,传来了舞姬的惊呼声,紧接着便是一串胡语。
“滚!”
林渺抬眼,只见帝王少年衣襟处被酒水浸成了深色,一旁的舞姬的酒壶咕噜噜滚落在地,舞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说着什么。
使臣忙不迭从桌席上爬起来道歉,冷汗直流:“君主饶命,蕾拉不是故意冒犯君主的!”
卫景奚俊脸上凝了层冰霜,像是碍于他们是外国使者的身份强忍着怒气,最后冷哼一声,扫了眼座上的阿木雷一众胡人,甩袖而去。
“谢君主、谢君主!”使臣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林渺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舞女的腰上,方才在她走动间,露出的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虽然卫景奚走了,但宴会还没有结束,正当林渺决定离开之时,身旁过来斟酒的宫女轻声道:“天门。”
林渺僵住,抬起头看见了熟悉的一双碧绿眼睛。
她心里咯噔一下,师......师父?!
亦步亦趋跟在“宫女”身后,她们来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小道,周边树木花草生得茂盛,倒是能很好掩盖她们的身影。
呼吸几瞬,鼻腔灌入夜里湿润的冷空气,令她在殿内闷得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林渺极力平定着自己发颤的音色:“师父,你怎么来了?”
宫女停下脚步,转过头,用那双林渺熟悉的淡漠绿眸盯住她,林渺几乎是近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僵硬地与她对视着。
“曼珠沙华,你下了吗?”毒巫师太问。
果然,林渺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问,手指蜷了蜷,林渺回答:“下了。”
她能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更不用说从小将她带大的毒巫师太,做了亏心事的她,果真不适合在师父面前撒谎。
毒巫师太睨了她一眼,嗯了声:“几月不见,倒是生分了许多。”
“不敢。”林渺垂着眸,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师父,没有听出来?
还是说师兄没有告诉师父那件事?
“渺儿,你去苏伶环宫中,叫她出来见我。”毒巫师太淡淡道。
林渺自然听命,心里默默舒了口气,看来师兄是没有说出那件事,否则师父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毒巫师太看着她消失在夜色的背影,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顺着这条小道出来,林渺环顾四周,找到了通往翡玉宫的路。
上元节各处都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穿过长廊,林渺不经意间瞥见了池水中亭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卫景奚?
亭台上,黑色龙袍的少年背对着她,他衣角处多了一抹紫。
林渺顿了顿,下意识躲在红色柱子后,小心地探出头去。
接着,她便看到了熟悉的脸,是师姐!
苏伶环端丽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少年的眼睛柔情似水,朱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林渺一愣,他们……
那黑袍少年没有动,苏伶环朝他伸出了手,林渺原以为少年会拒绝,没想到下一刻少年竟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扯。
林渺怔住。
苏伶环似挣扎着出来,带着些委屈,而少年又动了,他侧过身,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颜,主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苏伶环娇柔地靠在他胸膛上,两人窃窃私语,像是在互诉衷肠。
林渺瞳孔微颤,猛地背过身,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神色茫然失措。
耳边响起了师兄的话:“你真的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吗?你知道他背着你做了什么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杀苏伶环这个叛徒吗?那是因为有人在保她,而保她的那个人就是暴君!”
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沉闷胀痛,仿佛回到了那晚雨夜。
林渺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的衣角亲密地交缠在一起,苏伶环被那黑袍少年按压在桌上,两人肆无忌惮地亲吻着。
这一幕狠狠刺痛了她的眼,林渺脑中的那道墙轰然倒地,恍惚间她身体已经自主动了起来。
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耳边风声呼啸,不知不觉她已经回到了朝阳宫。
宫人们见到她纷纷下跪行礼,却无人回应,只觉得一阵风飘了过去,寒意刺骨,整个朝阳宫都像是被冰冻了般。
大门砰的紧闭上,宫人们面面相觑,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那一幕再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林渺不知怎的,觉得心口很不舒服,像是卡着块小石子,又像是沉进了水底那般,让她呼吸窒闷,有一团无名火烧在心口,难受得紧。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心情。卫景奚和师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知道苏伶环是她师姐吗?知道心口的伤是她捅的吗?
林渺闭了闭眼,极力想要按下心中滋生的情绪,可却越来越疼,完全压抑不住脑中的胡思乱想。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到卫景奚和师姐那样,她会感到......嫉妒?甚至还有愤怒?
抬眼,目光落在梳妆台铜镜中的女子身上。少女眉眼不复从前的清冷孤傲,一副丢了魂的模样,眼里是藏不住的失落与难过。
林渺仿佛不认识镜中的那个她,仓促地别开眼,蹭的站起来就往床头走。
盯着床上,与卫景奚的记忆便钻进脑子里,林渺紧抿着唇。
呆呆地站了会儿,像是想到什么般,又冲出门。
冷风吹在脸上,林渺清醒了几分,她得去找卫景奚亲自问清楚。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她想搞清楚。
本来想再去池中亭子那里,想到万一卫景奚回寝宫了岂不是扑了个空?
于是林渺又掉头去了卫景奚的寝宫,那里灯火通明,还没到门口就碰上个小太监,看着她忙不迭下跪。
“参见贵妃娘娘。”
林渺点头随意应了声,就要绕过他去找卫景奚,可忽地脚步顿住,回头问小太监:“陛下在宫里吗?”
小太监一愣,“没有。”
他还觉得纳闷呢,君主与贵妃一向形影不离,可自从去了宴会上就一直没回来过,小太监还以为君主已经宿在了朝阳宫呢。
林渺眉心微蹙,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他怀里抱着的物品,觉得有些眼熟:“你抱着的是什么?”
小太监回答:“是君主之前从书房带出来的,命我们扔掉,上一轮值守的人忘了扔,今日我值班,正好拿去扔了。”
林渺走过去,抽出他怀里揉作一团的灯纸,展开,是歪歪曲曲的熟悉的图画。
她蓦地怔住,只因这上面画的是——灯会上包子灯笼上的小女孩。
电光火石间,林渺明白了什么,她问太监:“陛下前几日是不是一直待在书房?”
小太监挠挠头,回忆着说道:“好像是的,值守的小李子好像还说,君主在前两日拿出一盏好看的花灯。”
咚咚——
她听了自己跳动的心脏,方才所有的情绪飞走,林渺心口有些发热,原来如此。
那天的商贩、小摊、包子灯……都是卫景奚特意为她准备的!
“娘娘不妨回朝阳宫等君主,他也许是去忙别的事了,在早晨时奴才还听到他对总管公公说晚上不批奏折,去娘娘您那儿呢!”小太监好心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