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半个身子越过一堵墙,整齐的绿植花盆下坐着一团黑影。
她的头发其实很长,又多又黑,光滑柔顺。
月影给她身上镀了一层模糊的轮廓,连娇嫩脸颊上的泪痕都变得柔和。
她居然会哭。
还是这样在岑寂的校园里,偷偷躲着流泪。
是因为今晚龌龊不堪的流言终于承受不住,还是流言中那个美术老师的死亡让她难过。
沈觉在心底冷笑。
上次他带她到这个不怎么受人青睐的隐秘拐角,倒是给了她一个可以放下伪装的宣泄之地。
迟到被罚站,在巷口目睹他们打人,在办公室面对这么多人的“严刑逼供”……
这么多凶险的经历,她都岿然不动,装得比谁都高傲、沉着。
原来也不过是个心智不强,向往病态禁忌恋的庸俗少女。
沈觉忽然觉得兴趣寥寥。
今晚他的确有过期待,期待她挺着高傲的头颅,给那些肆意嚼舌根的人甩两巴掌,然后面不改色的离开。
而不是躲在这里哭。
*
回去拿烟,周星正要关灯离开,见他折返,很不可思议。
“学完了?”
沈觉拿到烟,递了一支给周星。
“嗯,你别说,这落下一点,要补回来真是不容易。”
“啪嗒”的清脆在空荡的走廊蔓延,两人沉默一阵,沈觉笑了笑,对他说:“市高见?”
周星抖了抖烟灰,自嘲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他和沈觉不一样,没有家庭背景,智商平平,但是稍微用点心,还有得救。
少年血气方刚,放浪惯了,本来觉得天不怕地不怕。
可直到学校给他下最后通牒,上次又差点被平华摆一道,周星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怕。
他永远没有沈觉那种定力和胆量。
他佩服且感激志同道合的兄弟,享受打打杀杀的刺激。
因为沈觉等人,才让他觉得生命是热血的。
抬眼,看到黑漆漆的二班,所有课桌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先前的混乱已经不见痕迹。
他微微失神,想起少女那张白得叫人心惊,冷酷又平静的脸。
同样感谢她,给了他补救的一线生机。
虽然他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在办公室,她会撒谎,帮他们逃过一劫。
沈觉没去细究,周星也没有多问。
可谁知道,在她身上,竟有这么一件令人咋舌的“光辉事迹”。
放学十五分钟后,周星还坐在座位上预习前段时间落下的课程。
说不烦是假的,习惯了醉生梦死、灯红酒绿,要他安安分分的学习,的确太困难。
由此他更佩服沈觉。
忍不住摸烟在教室里就吞云吐雾,看了眼教室里零星留下的“好学生”,他还是起身走出去。
厕所在靠楼梯间的尽头,几十米的距离他都按耐不住,刚出后门就点了烟。
余光瞥到那束马尾晃啊晃,他手中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抬眸,
她从自己的座位穿梭到最后一排,拿起桌上那瓶还剩了大半的可乐,扭开盖子,对准那颗卤蛋似的头,倒下去。
在所有人的瞠目中,被淋成落汤鸡般的程云霍然站起来,一掌掀翻桌面上的书堆,野兽癫狂的吼叫:“宋阮,你他妈找死啊!”
没等话音落下,他面前身材娇小的人影就晃了晃。
周星皱了皱眉,上半身前倾,手指间的烟灰抖落。
空气在狂风暴怒后陷入深一层的死寂,围观者张着嘴,或带嘲笑,或显恐惧,心安理得的当个合格的看客。
程云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跨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拽住宋阮的衣领。
可还没付诸行动,宋阮就早有预备似的抄起一本湿漉漉的书,砸他脑袋。
闷雷般的巨响,用尽全力,她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抖动,眼神却是冷冽如刀锋。
程云彻底懵在原地,双拳紧握,青筋暴露。
被一个女的泼可乐、砸脑袋,他已经羞耻得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她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
宋阮对他的羞愤视若无睹,反而迎上去,耳语:“知道为什么我们女生总对老男人趋之若鹜吗?因为像你黄毛小子心眼小嘴又贱。”
她话中讥讽浓重,程云牙关震动,面色铁青,心头被笼罩上一层羞怒的阴影。
“你当所有女的都跟你一样贱?”
宋阮瞥了眼站在教师外那个脸色惨白的女孩,轻笑一声:“黎少妤喜欢的是高四的混混,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她不屑后退,将他面红耳赤的盛怒尽收眼底。
“程云,你好贱。”
周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看到宋阮在各色目光的包围下面不改色的走出去。
而程云久久僵在原地,十分狼狈。
宋阮蹲得腿有些麻,右脸颊倒是没什么知觉了。
昨晚挨了宋云迪一巴掌,今天又挨了程云一巴掌,算来算去,可以归拢为一件事。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去的。
可是她不后悔,受了这么多冷嘲热讽和流言蜚语,她总归还是得到了某些有价值的信息。
只不过徐胜国……
手里的烟没抽几口,就烧到头了,滚烫的星火灼了一下她的指尖。
她没有任何难过,也不觉得愧疚。
这个世界道貌岸然的人太多,若不是她深入了解过、见识过,她也想保留对他的初印象——一个温润如玉、气质超脱的艺术家。
只可惜,男人大多是利己主义,敢做不敢当,还喜欢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懦弱又自私。
他会以自杀的方式来了结自己不足为奇。
徐胜国大概也是恨死宋阮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在她离开五中后,再次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泪痕已经风干。
从小到大,她的每次流泪,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只是顺从生理反应,不违背身体意愿。
她只是想找到那个女人,那个把她生下来就狠心离开的女人。
周围人提起那个女人就充满厌恶和难堪,甚至避之不及。
没人帮她,她就自己做这件事。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以为女主很怂,但其实只是他自己错过了女主攻击贱人的名场面,后悔死
第23章 生日
走到校门口时,黎文妤站在路灯下,显得很可怜。
“宋阮!”
“陆昂成不会再来接我了。”
黎文妤怔怔低下头,有一种被人拨开皮囊的羞耻。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阮比她高了半个头,像是在居高临下的审视犯人。
她们小学同窗六年,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还做过半年多的琴友。
如果说在柳景中学,谁最了解宋阮的过去,必定是黎文妤。
宋阮继续说:“让我声名扫地,成为众矢之的,陆昂成只会更担心我出意外。”
果然,黎文妤猛地抬头,咬着樱桃小嘴,怒目而视。
宋阮只觉得她可笑。
程云对自己有意思宋阮早感觉到了,只不过上次她没给他面子,拂了他的脸,就让他怀恨在心。
至于他怎么又和黎文妤对上眼,联合起来要给自己一个教训,宋阮根本不感兴趣。
“你喜欢陆昂成这么多年,倒是痴情。不过你不是他的菜。”
黎文妤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扯下宋阮的马尾,撕开她这副永远冷漠、自以为是的面具。
“那你也不是他的菜。”黎文妤获得报复似的快感。
宋阮笑出声:“他也不是我的菜,我是不是他的菜关我屁事!”
黎文妤被她轻佻不屑的话震惊到张开嘴巴,眼神有些迷茫。
宋阮懒得多说一句话。
小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在宋云迪的工作室学琴,陆昂成和宋阮总是学得很快,对琴谱过目不忘,宋元迪时常骄傲的戏称他们两人是他工作室的“双子星”。
而黎文妤没有天赋,学了半年还是技艺平平,她家里就不让她学了。
所以黎文妤和宋阮好,却也总是对她怀有敌意。
只不过宋阮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会用这种方式想要推她下地狱。
人心本凉薄,她本来就不该对人们称之为“真心”的东西抱有丝毫希冀。
对自己,对他人。
*
有关宋阮在五中的传言倒是没有愈演愈烈,可她在新学校已经声名狼藉,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也是不可扭转的事实。
程云好面子,自然也使了些法子把那天晚修放学他被宋阮泼可乐和扇巴掌的丢脸时刻给封锁住。
那晚在场的人本就不多,也大多都是只顾学习的好学生,他们碍于程云的威风不敢乱嚼舌根。
周星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沈觉哥几个,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某天课间沈觉手里摆弄个魔方,突然问:“平华那小子是什么情况?”
他的问题猝不及防,肥仔咽了咽口水,说:“早就出院了吧,他家里才不会让他在医院住这么久。”
沈觉的脸色突然冷下来,“不是让你盯着他吗?”
大家一时不吭气了。
肥仔有些心虚,朝龙飞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他胳膊还断着呢,又经过上次一顿打,不可能生事儿!”
沈觉猛地往横扭一下,又快速往竖扭两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均色魔方就跃然出现。
肥仔看得目瞪口呆,想把话题掠过去,可没开口,沈觉就重重把魔方朝他砸了过去。
三人面面相觑,龙飞搓了搓鼻子,问:“阿觉,你是不是怕平华去找那个女的麻烦?”
沈觉没出声,眼神落在某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叩着桌面。
他不说话,肥仔和龙飞也不好再把话题继续下去。只有周星再去看沈觉,他的眉头似乎皱了皱。
“聊什么呢?”
谭静适时打破了沉默,趴在窗边随手把沈觉一本书拿过去翻。
“今晚去快乐kk吧?”
龙飞笑得眉飞色舞,“必须的!你过生日咱们不得去捧场啊!”
谭静抿嘴,推了推沈觉:“沈觉,你可不能放我鸽子。”
“嗯。”
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从喉咙发出极为没有情趣的一声。
但谭静还是心满意足的放下那本书,说:“那晚上你坐我的车。”
没等肥仔他们说话,沈觉就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盯着她:“我为什么要坐你的车?”
谭静脸上的笑凝住,周星站起来,说:“他买了辆新车。”
闻言,谭静才释然一笑,掩饰住嘴角的尴尬和失落,“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星突然说:“我晚上就不去了,生日快乐。”
谭静直接绕进他们班里,“你为什么不去?”
其实周星去不去她倒不怎么在意,只要沈觉去了就行。但听到周星这样说,谭静还是有些意外。
“他要和我一起考市高。”
沈觉懒懒地睁开眼,眉眼带笑地看着周星。
周星给了他一个白眼,龙飞他们在一旁起哄,“真的假的!我们星哥志向这么远大呢!”
听到他们亦真亦假的话,谭静也不好发作,只缠着周星下次要多喝几杯酒赔罪。
谭静的生日会大多数请的都是景中的人,刚好今天没有巡堂老师,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一群人就分批浩浩荡荡走出教室。
招摇过市、胆大包天,引来一众崇拜又嫉妒的目光。
路过二班的时候,沈觉往里看了一眼。
黄琪琪伸着脑袋目光灼灼地张望,而她旁边的座位居然是空着的。
心底闪过一丝难以分辨的感觉,沈觉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
到了校门口,谭静才知道沈觉的新车居然是一辆摩托。
他跨坐上去,有几个女生站在原地迟迟不肯走,可沈觉对她们的心思浑然不觉,扣上头盔就扬长而去。
到了地方无非就是喝酒、玩牌、蹦迪。
无论外面天气有多恶劣,气氛有多低迷,里面永远是幽暗淫靡,与世隔绝的喧嚣乱人心智。
少年本性,骨子里的热血与乖张,在彩色灯光和刺激液体中原形毕露。
今晚的主角谭静脱掉外套,里面穿了一件红色吊带,锁骨处的刺青腾飞到左肩胛,边缘的红肿还未消退。
在众人惊奇羡慕的目光探索中,她的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说这是她送给自己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沈觉躺在卡座中间,神情淡漠,夹了支烟,盯着她的刺青看了片刻。
注意到他的眼神,谭静只觉得胸口那颗东西被舞池的音响震得怦怦跳。
她故意晾了会儿他,和几个女生谈笑。
玩牌输了下场,她坐到他身边。
“觉哥不祝我生日快乐?”
他笑了笑,问她:“疼吗?”
谭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锁骨,喜出望外,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刺青这么感兴趣。
“还好,主要是喜欢。”
沈觉没有再说话,把烟抽完,直起上半身,把烟摁灭,顺势倒了两杯酒。
一杯递到她手上,然后用自己那杯碰了碰她的。
谭静脸颊一热,抬手掩住嘴巴嗤笑。
“这算礼物了?”
“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他倒也不急着喝,只是翘着腿,整个人散漫的半躺在那里,有意无意的摇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