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青年却显然没怎么听进去,他继续道:“既然是初恋情人,那应该非常难忘吧,怎么这位作者却一言不发呢?不会是对初恋已经没感觉了吧?”
徐栖觉得这人简直是在找茬,这是买画,还是私家侦探来查隐私?如果不是专业素养维持着风度,他恐怕要当场发飙了。
他发现这小子一直盯着唐雪年,那这神态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甚至是有些怒其不争,大有非要逼她说出点什么的意思。他突然灵光一闪,这人该不会是那颗云上的太阳吧,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唐雪年应该看不上这人。
唐雪年这时也一直在看这位不好惹的青年,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她画画的初衷这么感兴趣,但是她并不希望给徐栖的工作增加负担,于是开口道:“谢谢你喜欢这幅画。其实这是很早期的作品,可能谈不上精美,不过却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幅。”
她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思绪:“这画是画给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因为他就像云中的太阳一样,也拨开了我生命里的阴云,给我力量。”
“生命里的太阳,这个比喻很好,云晖,是不是?”黎总监看出这两人的不对,赶紧进来打圆场,又转头对徐栖说:“这个概念和我们乐队的主题的非常搭配,徐编,咱们考虑融合一下,看怎么联合宣传怎么样?”
两个生意人便顺势将话题转去了此次会谈的正题。
而这时,唐雪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她仔细看了看这花了舞台妆的青年,依稀辨识出一些和冉云阳相似的眉眼轮廓。
而冉云晖也收起了刚刚的审视,对她做了个手势,站起来去了门外。
唐雪年想了想,那应该是要她一起出去的意思,于是她跟徐栖说了一声,便也离开了会客室。
走出门,果然冉云晖靠在墙边等她,他们便一前一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露台,外面是一个院子,种的桂花树刚好就在下方,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不时随着微风吹拂而来。
“云晖哥,”唐雪年斟酌着打招呼,其实她对冉云晖还是有些害怕,但他是冉云阳的大哥,而且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所以还是要好好打招呼。
“进步了不少。”冉云晖的话听起来是夸奖,但眉毛还是挑了一下,这是他说话的惯用表情,看着有点嘲弄的意思。但是他这个表情只停留了一秒,像是不想吓到唐雪年,便尽量调整地温和了一点。
“你和冉云阳现在是在一起么?”
唐雪年通常理解问题,会经过三个步骤,分析字面意思,联想衍生含义,综合后做出回答。第二步她常常做的并不流畅,很多时候只停留在第一步,也闹出过不少笑话。但是当下,她奇迹般地从冉云晖的字面意思,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他真正想问的是,你是否以后都要和我弟弟在一起?
虽然冉云晖双此时目炯炯有神地盯住她,表情甚至算不上太友善,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要开口骂人。
但是她想,人应该诚实,对这个问题,她恐怕只能回答——是的,非常想。
冉云阳,是她一直等待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谁会不喜欢和他在一起呢?
于是她点点头。
但是冉云晖的表情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仿佛这就是正确答案。接着他换了一种口气,像是在超市里讨价还价的难缠客户:“你的性格真是算不上好,我怎么相信你以后能好好照顾我弟弟?”
唐雪年有时候会看些电视剧作为社交场景训练,这台词倒是十分耳熟。通常演到这个剧情,男主角的妈妈就会准备好了一张支票,打发女主角离开。不知道冉云晖下一步会不会开一张支票?
如果真开了,按剧情发展,她理应要撕碎支票。
但是她既不想增加保洁阿姨的工作,又十分好奇撕碎的支票是否还能兑现,于是表情便露出了些犹豫的神色。
这表情看在冉云晖眼里便是板上钉钉的退缩了,他刚要发难,却听唐雪年说道:“我准备了一个小房子做礼物,等完工了就送给他。”
追加了行动,总该有诚意了吧,唐雪年心想。不过她似乎有点串戏了,把男女主角的台词记混了,但是好在冉云晖倒是没有挑她的错处,反而睁大了双眼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走廊那头传来经纪人的招呼声,看来他们已经谈妥了。
冉云晖回道:“你先去,我马上来。”
此时冉云晖的表情,从一言难尽的惊讶过渡到了有些欣慰的神色。
接着他似乎有点好奇地问:“画画赚的多么?”
唐雪年觉得自己的收入很够用了,便点点头。
“怪不得。”冉云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于是似乎达成了某种心愿,挥挥手跟唐雪年告别,准备去排练。
唐雪年看着他离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什么版权费,什么人不可貌相。
晚上六点,冉云晖穿好大衣准备下班,桌上的手机嗡嗡了两声。
他拿过来看,屏幕显示两条信息,一条来自唐雪年,一条来自冉云晖。
他先点开唐雪年的那一条:徐栖帮我谈好了版权费,可以请你吃饭到八十岁。
他笑着恭喜这位新晋富婆,接着点开冉云晖的对话框。
这人发了一条不明所以的讯息:你要努力挣钱买房,男人不能被比下去!
冉云阳觉得他大概是被浮华的娱乐圈给刺激了,于是回复了一个微笑,表示已阅。
这时手机连续震动,唐雪年发来了好几家餐厅的点评链接,她介绍道:这几家是同事给我推荐的,说都很好吃,你看看喜欢哪家,我带你去。她还发了一个挎着背包数钱的柴犬表情,看起来很壕气。
他便认认真真看了这几家的评价,最后选了个最贵的。
这人毫无心理障碍地走上了吃软饭的道路,毕竟软饭不费牙齿,十分符合牙医的工作准则。
***
冉云阳觉得这两天冉云晖的态度很奇怪,自从那天发了一条让他努力工作挣钱的微信,后面几天陆续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文章:
《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学会担起责任》
《男人,一定要努力赚钱》
《论男人家庭地位的变化……》
但是他还是按耐着性子,没有问他,因为冉云晖的个性就是,你不问他,他憋不住就一定会说,而你一问,他反而会拖拖拉拉、故弄玄虚。
终于到了第三天,冉云晖结束训练后找了个空隙打了个电话来。
冉云阳这时候已经洗漱完准备睡觉,却没想到一接起来,他那边就开始骂人:“你算什么男人?让人小姑娘给你买房子,我们冉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冉云阳:……
”什么房子?哪的房子?“
冉云晖这才知道他弟妹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他一时怂了,觉得自己坏了事,于是赶紧挂了电话,装作没有影响人家小情侣的神秘惊喜。
而这边冉云阳却在震惊和惊吓中缓慢消化着他哥电话里的信息量,他电话里说的小姑娘,综合各方条件,多半就是唐雪年。
但是唐雪年居然买了房子,还是给他买的,居然这么快就挣到了买房的钱么?看来版税真的很多啊……他想起那天吃饭,唐雪年整个晚上溢于言表的开心。
冉云阳心里甜且震惊,甜在于唐雪年居然已经开始计划两人的生活,震惊在于这礼物委实是太大了些,他躺在床上,一时间睡意散了个干净,想了想,还是该装作不知道,等唐雪年自己愿意跟他说的时候。
接着他打开手机银行看了看存款余额,心算了会,接着发了条信息给合伙人,让他年底尽早把诊所分红算一算,家里有事需要用。
其实他的存款也够在s城买一套房子,只是不会太大,好的地理位置和大的户型恐怕也只能二选一。只是不知道唐雪年买的是什么样子的,如果知道她想买房,那他们俩凑一凑应该可以买个地理位置更好或者更大的。
想到这里,他又点开了冉云晖的对话框,看了看他前几天发的文章,三分钟后,他在心里骂了冉云晖一句,转发的什么不知所云的东西,决定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冉医生:定义软饭新标准。
第38章 爱在记忆里找你
这晚唐雪年睡得很早,但是睡眠质量却不太好,大约是今天见到了故人,多年前的往事便纷至沓来。
唐雪年知道自己和别人是有些不一样的。
小时候小朋友们都喜欢扎堆做游戏,她却更喜欢自己呆着。这一点不同,在她上学后,演变成更为糟糕的格格不入。不知从哪天起,她的抽屉里常会被人塞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香蕉皮,有时候是虫子,文具不翼而飞也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她并不笨,她知道要远离这些不友好的群体,于是愈加沉默、独来独往。
从此,奇怪和不合群便成了她身上的关键词,也成了她的保护色。
直到冉云阳出现,他成为了她唯一的同伴。
他们相伴度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多数时候他们一人占据着沙发的一头,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像窗台上一同晒太阳的两颗盆栽、书架上比邻接受时光摩挲的两本书,或是置物台上悄无声息却已有固定位置的两个摆件。
就差一点,就让人以为是一样的。
后来,她才明白,冉云阳的身边可以只有她,却不是只能有她。
而她的身边,大概只有冉云阳愿意留下。
他们在一开始,手中拥有的选择权份额,就完全不同。
在学校里,冉云阳的旁边,总围着很多的人,男生女生都有。
他们会对他笑,他也笑,虽然那笑容要淡很多。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围绕在他的身边,对他散发善意。
但是她的身边,只有自己,以及那个沉默着、戴着眼镜的同桌。她们偶尔会说一两句话,为了借文具或者传作业,但更多的时候,她们习惯只用肢体动作,拍拍椅子表达“椅子进去一点”,晃晃下巴表示“我要出去一下”。
这差别,如此明显,但是她之前却完全没有发现。从那时起,她渐渐认知到,自己与人群存在着一条沟壑,随着年龄增长,愈加深邃,甚至在有了冉云阳的对比后,变得触目惊心。
上学的第一天,她很安静,一上午都没有去厕所,身体反应十分识趣,在陌生环境下,自动调整成了最低消耗的休眠模式。
然而,熟悉了一些后,她也不爱去学生楼里的厕所,那里人很多,气味也很不好闻,人和人的距离太近了。不过后来冉云阳带她去了一次科技楼,那里人很少,也很干净。
后来她十分期盼放学,因为到了放学的时候,冉云阳会跟其他人挥手告别,然后带她回家。
这时候,她的身边只有他,他的身边也只有她,他们似乎又变得一样了。
冉云阳走在她的旁边,会让她靠着马路里面走。那时候,天色往往正处于从黄昏到黑夜的间隙,往往走着走着一瞬间天就擦黑。但是世界并不会因此陷入黑暗.
因为,那时路边会准时亮起,一排星星点点的路灯,然后黑暗被驱逐。她便走在那一块光晕里,虽然很小,但是足以区别于周围。
每当这时,她便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了一点关联。
***
后来,人群依然围绕着冉云阳,但是并不妨碍这圈子里纳入了一个唐雪年。
冉云阳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她,又带着她去参加课外活动,渐渐她居然习惯了。去看冉云阳的篮球比赛也成了每周的日常,虽然她还不是很能适应人群的喧闹,但是好歹已经见过世面,不会显得太过紧张。
她常常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冉云阳换号球衣上场准备,听着他们讨论今天的站位,也习惯了帮冉云阳保管衣服和书包。听着场上一波一波的欢呼,看着冉云阳跑动、投篮,然后,球进了,他转过头来,他们相视一笑。
这样的场景发生了数十次,大概触发了重复性强化记忆,以致于多年后唐雪年看到那张空白的脸孔画作,依然能准确地填补上少年的笑容。
唐雪年还记得那幅画是美术课上的作业,主题是身边的人物。
班上的同学还在纠结画谁,她已经用手中的铅笔开始勾勒起场景。她身边的人并不多,因此即使要用枚举法体现在这幅画里,也并不困难。
那天投篮的时候,冉云阳身边是耿鑫,把球传过来的是右下方时三班的一个男生,再往后两步是陈屿,她一边回忆,一边用线画出人物的站位和轮廓。冉云阳的位置先空了下来,她还没想好怎样落笔,便想留到最后来画。
其实,对于高中生来说,美术、体育、音乐之类的课程,不过是另一种自习课,老师十分宽容,因此课堂氛围十分轻松。唐雪年也喜爱这样的时刻,画室向阳,阳光笼在身上有种被拥抱的温暖,而铅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形成了规律的摩挲感,很好听。
“诶,年年你画的什么啊?”陈屿刚削好铅笔,路过便看见了画纸:“那场篮球赛啊,画的很好啊,这不就是耿鑫那个大傻子么?”
“说谁傻子呢?”耿鑫耳朵特灵,立刻凑了过来:“年年把我画的真不错,捕捉到了我的帅气。”
“我也不错啊。”陈屿也看了看自己的身影,竖了竖大拇指。
“不过中间是谁,阳哥?我们阳哥不配拥有脸么。”耿鑫转头找冉云阳,才想起他阳哥上个课间被老师喊去批卷子。
此时画纸上,其他人物都初具雏形,只有最中间的冉云阳只有个身型轮廓,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篮球队的人三三俩俩围在她身边,等她落笔画冉云阳。
但是唐雪年却有些奇怪的感受,突然不想继续画下去,于是她便胡乱收起了画纸:“我画的不好。”
“诶,怎么不画了?”
“年年不喜欢这么多人,你这大傻子都影响她情绪了,快闪开。”
“你叫谁闪开?”
“谁是傻子,就说的谁。”
人群聚散都是几分钟的事,冉云阳回来时,班里同学都在自己位置上,煞有介事地涂涂抹抹。
而唐雪年却在看着窗外出神,仿佛再次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面前的画纸仍是一片空白。
“发什么呆?”冉云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再不画要下课了。”
这笑容如此耀眼,让她一时不能直视,只能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