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小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申宁出来看了一眼,冰雹已经几乎没有了,雨大到在地上激起白茫茫水雾。
远远望去,即使是她的视力,都已经看不清院墙外的群山。
苗青李烤着火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烘干大半,回头看了一眼。
“雨这么大,都快漫上门槛了。”
屋子外有一层五厘米高的木头门槛,此时被水埋没大半,门的里侧有些湿了。
申宁低头看了眼,心中莫名有些担忧。
她拼命回忆着年代文里的情节,八月份,好像的确下了一场大雨?
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灵光乍现,脑袋里终于冒出一个情节。
知青点塌了!
她心脏吓得漏跳一拍,谢温时不会被倒塌的房子压到吧?
她不再犹豫,从橱柜里翻出个老旧的斗笠,披在身上准备往外冲。
苗青李吓了一跳,“你干嘛去?”
“我出去一趟,”申宁脚步刚迈出门槛,又回头狠狠盯他一眼,“不准进我的屋子!”
苗青李缩回脖子,试图询问,“这么大的雨你要干嘛去啊?”
申宁并没回答,她已经冲进了深重的雨幕里。
此时,知青点。
知青点在山脚下的不远处,地势低洼,短短一个多小时,附近的雨水顺着坡度往下,都流到了这里。
谢温时站在门边,雨水已经十几厘米高,没过低矮的门槛,在屋里积了几厘米。
鞋里进了水,湿哒哒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幕,不禁皱起了眉,有些忧虑。
申宁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那里地势高,短时间内应该没什么事,不过知青点就不一定了。
雨势不见小,围在屋门口的几个女知青更加害怕。
“这水都进屋里了,等会儿不会把房子淹了吧?”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在红江沟见这么大的雨。
宋雪洁咬住嘴唇,感受着雨水没过脚踝的湿润感,想躲开,可退无可退。
“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可我们连个雨衣都没有,”一个女知青不太愿意,她觉得这雨到不了淹房子的地步。
她们所有家当都在这屋子里,要是真被水泡了,一半东西都废了。
宋雪洁听出她的不乐意,可看看滂沱大雨,还是咬牙决定出去。
她匆匆转身回屋,留下一句话,“我要收拾点东西先出去。”
不然要是真淹了房子,她们逃出去都费劲。
谢温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回屋,没收拾其他的,把几本书和笔记本用油纸包好,免得被雨水淋湿,又把所有的粮票和钱也带上。
花两分钟收拾完,再到门口时,屋里进的水肉眼可见又高了些。
谢温时看看剩下三个还在犹豫的人,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东西被淹总比人被淹了好。”
说完,也不看他们的反应,冲进了雨水里。
这雨太大,一出门,雨水从头淋到脚,已经湿透了。
他不得不眯着眼,拎着东西推开院门,大步往外跑去。
院门一开,他看见了上坡迅速往下流淌的水,哗啦啦像一条小河,往知青点里聚集。
其余两女一男一愣,终于认清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对视一眼,急忙冲回屋子收拾重要家当。
谢温时顾不得和申宁还在生气,大步往她家的方向冲去,半路上,却远远看见个模糊的棕色身影。
对方披着斗笠,速度极快,几乎像在雨中飞行。
他脚步一顿,已经认了出来。
是申宁。
申宁也看到了他,她冲过来,“谢温时!”
一张嘴,便感觉雨水在往嘴里淌。
雨水压过睫毛,往眼睛里流,谢温时看不太清,是全凭对她的了解认出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急促地说了一句,“去大队长家!”
申宁想把身上的斗笠给他,他却知道她想做什么似的,压住了她的手。
谢温时压了压她斗笠的帽子,便掩着她往大队长家跑。
大队长家就在这旁边,不到两分钟,两人便到了地方。
彼时,大队长正站在屋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暴风雨。
他比下午更愁了。
不下雨让人忧心,可是这雨下得太厉害了,更让人忧心。
不会出啥事吧?
大门突然被人敲响,大队长吓了一跳,罩上一边的斗笠便去开门,“谁啊。”
一开门,先看见了被斗笠盖住的申宁。
她被谢温时掩在怀里,头顶被他的手遮着,看着情况还好。
而她身后的谢温时浑身湿透,此时被雨浇着,一身狼狈,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冷静。
“大队长,知青点地势太低,雨已经淹进屋里块十厘米。”
大队长让过身让两人进来,“什么?!”
他飞快回忆,知青点的房子的确是多年的老房,年久失修,在一块洼地,这么大的雨的确可能被淹。
这么说,大队其他地势低的房子也危险!
申宁眨眨眼,年代文里除了知青点,好像没有房子倒塌。
而且,这次的事件下,是促进男女主感情的重大环节,其他无关的人根本没有描写。
谢温时护着她匆匆进来,大队长一家人待在正屋,见此都围了上来。
“咋浇成这样?外面的雨看来是真越来越大了。”
“翠云,快拿块毛巾。”
“宁宁你身上湿没湿?也快擦擦。”
大队长媳妇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儿媳妇翠云拿了毛巾,递给谢温时。
谢温时擦了下脸上的水,没有层层雨水堵着,眼睛终于能睁开了。
他先看了眼旁边的申宁,她上半身衣服还大致是干的,但腰部以下,也被雨水斜打着湿透了。
小脸有些湿漉漉,但不像他这么狼狈。
屋子里的人都等着他说外面的情况,他想起刚才跑过半个大队看见的景象,缓缓开口。
“除了知青点,还没看见其他淹得严重的房子,但是雨这么大,要是下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不能吧,”大队长媳妇有些担忧,“这雨下得这么突然,还一边打雷,应该是雷阵雨吧。”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下很久。
“可眼见着这雨也没停啊,”大队长望了望门外的雨,他家地势高,也看得出雨势很大。
一屋子人都沉默下来,还是翠云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开口。
“宁宁你看见青李了吗?他说给你送猫去了,”她问道。
申宁一愣,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脑后的苗青李。
“他还在我家,”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懵懵转头,就对上了谢温时的眼。
翠云也一愣,急忙打圆场,“肯定是雨太大了没回来是吧?”
申宁跟着点头,拿指尖悄悄蹭了蹭他的手心,“我就一个斗笠嘛。”
谢温时捏了捏她的指尖,神色不明,并未说什么。
他们在大队长家等了一阵子,屋里烧了火,谢温时慢慢地烤衣服,想看雨什么时候变小。
但天色越来越黑,从纯粹的乌云压顶到步入夜色,雨也没小。
大队长越来越忧心,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了。
申宁被大队长媳妇和翠云围着说话,说着说着,她就有些犯困。
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她重重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出现一层蒙蒙水雾。
大队长媳妇关切道:“困了?要不要在我家睡?”
申宁摇头,“我回家睡。”
这里人这么多,她就算睡也睡不安稳。
大队长媳妇想了想,也没阻拦,以申宁的实力回一趟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申宁从炕边跳下来,顺手去抓谢温时。
大队长猛地“咳”了一声,“知青点那么危险又回不去,你拉他干啥?”
申宁被几双眼睛盯着,理直气壮:“我带他去我家。”
谢温时:“……”
其他人:“……”
大队长媳妇是看着申宁长大的,没生气,只是没忍住笑,“你一个女娃娃咋能把他带回去,不行,他先在我们家睡着。”
谢温时耳根泛红,因为暴雨而担忧的心情缓解了些。
他无奈收回自己的手,面对着几道促狭的目光,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大队长翻个白眼,朝申宁挥挥手,“你赶紧回家休息去,记得让青李回来。”
申宁不舍地看了谢温时一眼,披上斗笠,只好自己走了。
她回到自己家时,便见到正在外间美滋滋烤火的苗青李。
见她回来,苗青李乐颠颠给她倒水,“我刚烧的,还热乎着呢。”
雨天里的一杯热水,肯定会带给她温暖吧,他暗戳戳地想。
申宁接过搪瓷缸子,警惕地闻了闻,“你没用我杯子喝水吧?”
苗青李:“……”
他礼貌微笑,语气控制不住的阴阳怪气,“我哪敢啊?”
申宁脱下斗笠,扔到他怀里,“大队长让你回他家。”
苗青李并不意外,事实上,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下午就被申宁撵回去了。
他披上斗笠,特意跟她不舍地道别,“那我走了。”
申宁当然不会挽留他,她头都没抬,喝着水,走进里间潇洒关门。
苗青李想着今天也算成功套了近乎,还发现这只豹子脾气不错,心情颇佳。
他哼着小曲,冒着雨回到大队长家,笑着打招呼,“大家都没休息呢?”
眼睛在屋里一扫,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很熟悉他,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凉得像是吹了一夜冷风。
“又见面了,苗同志。”
……
这场雨足足下到第二天中午,雨势减小,已经不是出去会被迷眼的程度。
大队长披上斗笠,去知青点看了一眼,原先虽然老旧但还完整的知青点已经半边塌掉,石块混着泥胚倒在水泊中,浑黄一片,露出了室内的土炕和桌子。
倒霉的是,彻底塌陷的正是谢温时的屋子。
自从见到这一幕,谢温时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大队长也觉得头疼,“这塌得也太严重了。”
而且这块地的积水一时半会下不去,也不好修房子。
谢温时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申宁凑在他身边安慰,“我帮你建房子!”
大队长却没附和,“这房子变成这样,普通翻修都不行了,何况修屋的日子知青们住哪儿?”
他皱紧眉,摇了摇头,“不行,我先去找找其他知青。”
这屋子抢不抢救的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大队长匆匆走了,申宁借机道:“我帮你搬东西!”
她刚要冲进去,就被谢温时扯着领子揪了回来,“等雨停了我再搬。”
申宁回过头,乖乖地点头。
她每次惹谢温时生气后就变得很听话,虽然,上次结不结婚的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谢温时的脸还是绷紧的。
昨天雨中见面,他短暂地和好了一下,还帮申宁挡雨,但到了今天,又变得冷冷淡淡。
她揪住他的袖子,他现在穿的还是大队长儿子的衣服。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肥大,显得人更清瘦,在潮湿的小雨里,更显得斯文有风骨。
她放软声音撒娇,“你还在生气嘛。”
谢温时看她抬头瞄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
他本不想这么着急,可半路杀出一个苗青李,又激起了他的警惕心。
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油嘴滑舌,申宁这么好,心眼又不多,被他诓去也是有可能的。
他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把这事解决。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要是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样?”
申宁眨眨眼,回答得毫不犹豫,“变成豹子去找你。”
谢温时摇头,“如果我去城市里了,你这么大一只豹子放在哪儿养?不行。”
申宁歪歪头,有点无措。
谢温时观察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开始犹豫了,继续问:“如果我结婚了,就会有新的家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申宁一呆,回忆着大队里那些夫妻,思索半天,才疑惑地道:“就会和一个女人类一起住。”
“还有呢?”谢温时耐心地引导她。
“还会,”申宁想了半天,“还会生小孩!”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谢温时声音加快,不等她思考,便清晰又急促的开口。
“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我就会有新的家庭,会有妻子,也许还会有孩子。”
“我的注意力会放在他们身上,给他们做烤鱼红烧肉,给他们买糖。”
“到时候,我不能养你,也不能再和你接触。”
他循循善诱,突然放缓了语气,手掌抚上申宁的头发。
“如果这样,你还想让我和别人结婚吗?”
申宁听得傻住。
如果他和别人结婚,她就再也吃不到他的烤鱼和红烧肉了?也吃不到他的糖了?
她甚至再也不能被人撸毛贴贴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恐怖之处。
谢温时看着她露出茫然和慌张,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愈发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