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不是申宁和谢知青吗?”
两人都穿着正经的白衬衫,衣冠整齐,骑着自行车进来,跟以前在大队时有种莫名的不同。
怕路上有人突然闯出来,申宁放慢了骑车的速度。
谢温时笑容温和,和大家短暂地寒暄着。
“对,今天放假,我和申宁回来看看。”
“先去大队长家,申宁在县里总念叨呢。”
“这有我们从供销社买的糖,大家伙儿尝尝。”
车篮子里有准备好的一点小礼物——分成一包包的橘子糖。
谢温时在车上拆开一包,给说话的每人分了一两颗。
大家笑容愈发灿烂起来,把他们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好不容易骑到了大队长家门口,周围安静下来,申宁松了口气,赶紧下车。
谢温时拎起一包橘子糖,和申宁一起去敲门。
院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敲,直接就开了。
翠云正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洗衣服,听到动静,抬头看见两人就愣了。
“你们俩咋突然回来了呢?”翠云十分惊讶。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站起来回头朝屋里吆喝。
“妈,爸,你们快出来!宁宁和谢知青回大队啦!”
屋里传来匆忙的穿鞋声,没一会儿,大队长媳妇和大队长就冲了出来。
大队长媳妇高兴地直接拉住了申宁的手,“宁宁回来啦?最近在县里呆得咋样啊?”
申宁:“挺好的。”
有谢温时在,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公安局里的工作比地里还轻松,她简直有些后悔——怎么以前没发现在县里上班这么好呢。
大队长手里端着只老烟枪,枪头的灰烬燃烧着,隐约冒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他本来在屋子里抽烟,听到翠云的喊声,立刻趿拉着鞋出来了。
他笑得眼角都挤出了皱纹,问申宁,“在公安局工作得咋样?没被人欺负吧?”
“没,”申宁美滋滋道:“局长说明年要是有升职的机会还考虑我呢。”
虽然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影响申宁的好心情。
因为谢温时一直夸她好厉害。
大队长高兴地咧开嘴笑了,连连点头,“好,好,这就好!”
申宁被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大队长才想起来旁边的谢温时,赶紧问道:“对了,你在文化局待得咋样啊?”
对谢温时,大队长是很放心的。
他不像申宁那么没心眼,他聪明、懂人情,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
认识好几个月,大队长要是再看不出来谢温时有多聪明,就真是傻子了。
“很顺利,”谢温时笑着回答道:“每天写写文章做做工作,也挺好的。”
他把手里的糖包递过去,只是道:“单位刚发了一些糖票,我和宁宁买了点供销社新进的橘子糖,给大家伙送点来。”
大队长摇头,“不要不要,你们俩拿回去自己吃。”
两个年轻人都工作没多久,他做长辈的,怎么能拿他们的吃食呢?
谢温时却已经拆开糖包,低头看看,翠云生的小孩正仰头好奇地看着呢。
他笑笑,给她喂了颗橘子糖,弯腰问道:“甜不甜?”
小丫头鼓着腮帮子点头,“真甜!”
她看看爷爷,怕让她还回去,捂着嘴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谢温时笑着站直身子,“没买多少,就是以前没见过这种糖,图个新鲜,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他坚持把糖塞进大队长手里,大队长犹豫了下,这才收下。
“害,你们俩也太客气了,”他摇头道:“你们俩这么早回来肯定没吃早饭吧?等会儿,咱们一起吃!”
他刚说完,申宁便补充:“我吃饱了才来的!”
大队长这才想起来,申宁是个无论多早起来干活都要提前吃饭的人。
他忍不住开怀的笑了,自打她去县里工作,哪怕有谢温时再,她也总觉得不太放心。
申宁自打几岁来红江沟就是他看着的,离远了,他总怕这孩子出点什么事。
如今一看,哪怕去县里她也能过得很好。
大队长高兴起来,大队长媳妇左右看看,索性一拍手,“那这样!等中午了,你们俩过来吃午饭!”
她额外拉着申宁道:“婶儿给你蒸你喜欢吃的鸡蛋羹,一定得来哈!”
大队长媳妇的鸡蛋羹蒸得很好,点两滴油,撒点葱花,又香又嫩。
以前年成好的时候,申宁偶尔会在他家吃到。
她咽咽口水,连连点头,“我肯定过来!”
大队长媳妇满意点头,笑眯眯的,又看向谢温时,“正好昨天刚打了点酒,等中午,你们正好喝点!”
申宁一回来,大队长家里格外高兴,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等要出门给别人送糖时,大队长媳妇还不舍地嘱咐,“等会儿记得回来吃午饭哈!”
申宁晃晃手,这才出了大队长家。
她和谢温时又去找关系好的人家送糖,两三户人家后,最后,车篮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包橘子糖。
他们拎着最后一包糖去了孙家。
宋雪洁应该不在了吧?那可以送给孙大娘。
申宁到了门口,探头看了眼。
没想到,刚往里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她以为不在的人。
今天是周末,小学不上课,宋雪洁正在院子里借着阳光批改作业。
厚厚一摞作业本堆在旁边,学生是用铅笔写的,她也拿铅笔批改,这样等本子用完了擦掉,家境不好的学生还能再用。
她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细看,突然,听到了多日未听见的熟悉声音。
“诶,你还在这里吗?”
宋雪洁惊讶转头,就看到了门边的申宁。
她穿着身硬挺的白色衬衫,腰背挺拔,原本的两条辫子变成了一条,编得利落整齐,更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
去公安局半个月,她整个人似乎更利落了些。
原本总穿着一身黑的人,和后面的谢温时一样,多穿了一点白色。
两人一前一后,同样高挑,同样美貌,看着异常和谐。
宋雪洁愣了愣,惊喜地小跑着迎了过去,“你们回来啦?”
同样去去县里工作的陈明英两个月回来一回,她还以为申宁也要很久才回来呢。
何况她本就是孤儿,和谢温时结婚定居县里,不再回红江沟也是有可能的。
乍然见到申宁,宋雪洁喜出望外。
申宁看着眼前宋雪洁的脸,比她看到自己突然回来还震惊。
她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是应该跟着孙元义去部队了吗?
在年代文里,宋雪洁和孙元义一见钟情,他回部队前,答应了他结婚,直接领证随军了。
接下来半年在部队无事可做,她过得不太开心,回到红江沟陪孙大娘生活等到红江沟建起了小学,就当上了老师。
她不由得问道:“孙元义还在家?”
可能是孙元义还没走,所以宋雪洁才没走?
宋雪洁奇怪地听着她的问题,摇摇头,“他上周就离开了啊。”
想到这里,她眼神暗了暗,又撑起笑脸问申宁,语调温柔,“你怎么光问他不问我啊?”
申宁实在是太惊讶了,“你和孙元义——”
难道男女主这次没有在一起?
宋雪洁领会了她的意思,面颊陡然红透,咬着嘴唇摇摇头,只是道:“我想继续在小学当老师。”
她想起那个晚上,孙元义回部队前对她说的话。
“宋同志,我马上就要回部队,起码一年后才能再回来,你愿意成为我的革命伴侣吗?”
他说得认真,神态异常严肃,深色的肤色都挡不住他的紧张期待。
宋雪洁心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诉说“答应他、答应他。”
她几乎要点头了,却还是用最后的理智询问:“孙同志,如果我随军了,请问我要做什么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里异常清晰得几乎有些刺耳。
“如果不随军的话,我们两个一年到头见不到面,这个婚姻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可如果随军,你们那里有学校让我工作吗?”
“我不想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家务,我喜欢学校,喜欢孩子们,喜欢在讲台上讲课。”
当时的孙元义怔住了,沉默了半分钟,才摇头,“暂时还没有。”
他几乎有点急切地解释,“部队那里偏僻,暂时没有建学校,可是这两年一定会有的。”
宋雪洁还是摇头,她觉得那短短几秒钟的话,几乎用了她前十几年最大的勇气。
她轻声说:“那等什么时候有学校了,你再来问我吧。”
她迟疑了下,又缓慢地补充了一句话,“如果到时候我们两个还互相喜欢的话。”
她觉得孙元义可能没想到她的拒绝,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拒绝。
她回了屋子,呆坐在炕上许久,第二天天一亮,依旧和孙元义保持着亲切而疏离的关系。
她前面的所有生命都顺从温柔,可这个时候,她反倒想听一听自己的声音。
她想在无休止的家庭和家务里自我囚禁吗?
她不想。
记忆回笼,宋雪洁神态坦然起来,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她对申宁笑了笑,认真问道:“你们两个在县里的工作怎么样?”
申宁虽然不明白年代文的剧情怎么变得这么大,但宋雪洁留在东北,她还是高兴的。
“我们都好着呢,他们都说我适合当公安!”
她把橘子糖塞给宋雪洁,顺便从谢温时那儿弄了块剩下的含进自己嘴里。
宋雪洁忍不住笑,见到申宁,她感觉周围的所有都活泼自由起来。
她接过糖果,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把她拉进屋里,“我们去里面说。”
两人坐在炕边,谢温时没坐,站在窗边时不时说一句话。
申宁讲了讲她在公安局每天做什么,说到平安路的动乱时,宋雪洁吓得捂住了嘴,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我解决了,”申宁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
“我把那帮人的胳膊都扭脱臼了,免得他们再拿刀,现在他们都在局子里拘留呢。”
宋雪洁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她敬佩地看着申宁,她不管干什么都干得很好。
申宁又问起她近来的工作,她浅浅一笑,眼里的光异常明亮。
“班里的孩子都很乖,学得也很认真,还没上课几个月,简单的加减法和汉字都会了不少。”
宋雪洁一说起红江沟小学的事就滔滔不绝起来,等到后来,还是孙大娘来看申宁才住口。
孙大娘手里端着搪瓷缸装的糖水,递给申宁。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你们俩说完,就先进来了,申宁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申宁喝了一口,甜甜的,又递给谢温时。
宋雪洁给孙大娘拿了申宁带来的橘子糖,笑道:“大娘你尝尝,申宁特意买的。”
橘黄色的糖果是橘子瓣儿的形状,晶莹剔透。
孙大娘好奇地吃了一颗,咂咂嘴,“呦,还是酸酸甜甜的呢!”
宋雪洁认同地点头,她嘴里的橘子糖已经化开大半,糖汁在舌尖蔓延,味道微酸,回味却是甜的。
酸和甜掺在一起才是最好吃的。
她笑着拿起纸包,道:“我给大妮二妮尝尝去。”
宋雪洁拿着糖出去了,孙大娘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
……
申宁和谢温时在孙家呆了一阵,便大队长家吃饭,鸡蛋羹好吃,酒也烈。
她只喝了一杯酒,烧刀子一路灌进胃里,又热又辣。
等告别了大队长,走出门的时候,申宁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回头看谢温时。
“我们上山去转转吧!”
谢温时面颊绯红,“嗯”了声,勾住她的手指,声音因为喝多了而有点沉闷。
“那你别跑太快,我追不上你。”
申宁反手搂住他的手臂,伸出三根手指头保证:“我肯定不把你落下!”
等上了山,她果然牢牢拉着谢温时,一路都没松开。
十一月的东北山林已经寂寥起来,鸟少了,虫少了,连草丛里跳跃的野兔都钻进了洞里,不见踪影。
申宁拉着谢温时慢悠悠地逛,她没放出狩猎气息,很快,就遇到了一只熟悉的动物。
一条蛇。
小绿蛇还没冬眠,懒洋洋缠绕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鳞片鲜艳翠绿,和周围暗绿的树叶有所不同。
见到申宁,它一张嘴,露出两根毒牙,鲜红的信子吐了吐。
“豹子?”
“嘶嘶”的蛇语从树叶间爬出来,申宁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小绿蛇。
她明白它要表达的意思,瞅了它一眼。
“你怎么还没冬眠?”
她突然说话,谢温时下意识转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绿蛇。
上次见面,还是好几个月之前,解决李建文的时候。
小绿蛇也许是看清了他,冰冷的蛇瞳缓慢转向他,蛇头微歪,露出人性化的疑惑神色。
“这个人类还活着?”
他还以为,豹子这么喜欢这个人类,是想把他当冬天吃的储备粮呢。
申宁不理它了,拉着谢温时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