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会儿见沐戈壁这么生气,她才觉得意外。
毕竟沐戈壁态度与她一致,按理说应该不至于这么生气才对啊。
周雷头这会儿恨不得垂到地上,背脊上的两块肩胛骨看起来格外的明显,鹿仁佳不知道他是原来就这么瘦,因为之前天气比较冷,穿着棉衣看不出来,还是这些天他才瘦成这幅模样的。
不过他的脸色确实不如过年那时候了。
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鹿仁佳走到周雷身边,小声地问道。
周雷抿着嘴不说话,但微攥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你看看他的手。”沐戈壁没好气地说道。
鹿仁佳垂眸,一把捏住他的手,将他微微攥紧的手给捏开了,只见原本好容易养的细腻的手,此时却很粗糙,尤其甲缝中,还有残余的污垢,这绝不是一个绣花匠的手,反倒更像一个泥瓦匠的手。
“你这么怎么回事?你还想不想绣花了?”
“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当初是你主动来拜师的,你虽然天赋不够,却胜在勤恳,可既然你如今对绣花这一行没兴趣了,那就自请逐出师门吧,你这手不愿意养,你滚回去绣你的机绣去。”
沐戈壁气地口不择言。
一副立即要将周雷逐出师门的架势。
周雷一听这话,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师父,我是真的喜欢绣花。”
虽然一开始也觉得绣花丢人,可自从开始绣花后,他愈发感觉到绣花这一行是有前途的,他曾亲眼看见那些领导们十分郑重的将他师父的绣品用礼盒装好,然后四五个人一起护送上了京市。
更是好几次听见刘主任私下里跟厂长夸奖师父的本事。
他也知道自己和杨松运气好,能拜在这样的好师父门下,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努力学习绣花技巧,然后跟师父打好关系,他的天赋不如杨松,那就做师父最好的帮手。
可如今,这一切好像都不成了。
“你喜欢绣花会将手给作成这样?”沐戈壁气地声音都大了起来。
鹿仁佳捏了捏他指腹的裂口:“别吵吵,先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雷抿了抿嘴,终究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郑婷婷的舅舅对他并不满意,首先他是个孤儿,其次他学的是绣花,在郑婷婷的舅舅眼里,他的工作属于没有男子汉气概,提不上嘴的工种,再加上他还是个学徒工,不仅没有分配住房,甚至连钱都不多。
她舅舅对郑婷婷的期望很高,希望将郑婷婷嫁到好人家去,不求以后提携兄弟姊妹,至少做到不拖累。
周雷没房没车没存款,根本不符合条件。
可郑婷婷却很喜欢周雷,亦或者说,郑婷婷很迫切的想组建一个家庭,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
小年轻的爱情总是炙热的。
郑婷婷为了和周雷在一起,甚至跪下来求她的舅舅,周雷感动非常,所以当她舅舅提出要周雷帮忙建房子的时候,周雷明知道自己的手不能干粗活,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白天建房子,晚上保养手。
这手能有如今的程度,还是他努力保养的缘故。
这一次沐戈壁送回来绣的枕巾光工钱就二十五块钱,比他一个月工资还要多,他原本干劲十足,想要晚上熬夜绣,结果伸手接枕巾的时候,被沐戈壁看到了粗糙的手指。
这才……
“你可真糊涂,这工种哪有什么高低贵贱的?”
鹿仁佳抬手拍了一下周雷的背,好歹收着力气,可周雷还是疼的脸都有些扭曲了:“他那就是瞧不起咱是绣花的,怎么了?他是做什么工种?还瞧不起人了?”
“她舅舅是邮电局的。”还是个主任。
所以当初能给郑婷婷找到文工团考核的机会。
“原来是邮电局的啊。”怪不得这么横呢,现在邮电局可是个好部门,和一线工人可不同,算得上是体制内的:“可那也不能瞧不起咱工人同志啊,他是干部了不起啊。”
鹿仁佳叉着腰:“走,咱去问问去,他是怎么想的?大领导都说了,婚姻是自由的,反对包办婚姻,咋了,他想搞封建复辟么?”
“师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虽然小集团给打倒了,可现在的人可听不得这话啊。
“难不成我说错了?难道他没反对你和郑婷婷的婚事?”
“我……”说起这个周雷又伤心了:“是我没本事。”
“你没本事你可以去努力,但他不能在明知道你的手不能变糙的情况下强人所难,也怪你自己,分不清轻重,仔细想想,你师父也算是好话,你要是不干手绣的活儿,立刻就能转正上缝纫机做机绣正式工,到时候你也有参与分配福利房的资格。”
鹿仁佳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是想要继续绣花,还是想要去帮忙建房子娶老婆。”
沐戈壁也气的不轻,不过鹿仁佳都动手了,他也就没必要过于严厉了。
“好好想想吧。”
扔下一句,沐戈壁拉着鹿仁佳就进了房门。
周雷站在堂屋里站了好长时间,见师父和师娘还没有出来,可见还没有消气,便垂头丧气的回了厂,结果刚好遇见杨松正蹲在他宿舍门口,似乎等了不短的时间了。
“你没事吧,师父气的很么?”杨松一见他就赶紧站起来问道。
周雷苦笑:“嗯,气的厉害。”
“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傻呢?”
杨松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是他也不是没成算的,虽然他基本功没周雷好,但是他学画画却学的很快,如今画的花样子好几个被厂里选中,厂里还给了买花样子的钱,一幅图十块钱,他虽然还是个学徒工,但挣的真心不算少了。
他自然知道能有这个收入是因为有个好师父的缘故。
若他跟的不是沐戈壁而是旁人的话,这花样子能不能送到领导跟前都是未知数呢。
所以他对周雷的选择很不理解。
那女人再好,能有钱香么?
“师父那枕巾拿走了么?”杨松又问。
“没有,还在这儿呢。”
“这几天我住到厂里来,帮着你一起绣,咱先把这枕巾的活儿给干了,将这笔钱拿到手,然后你好好养护自己的手,别叫师父失望,好叫师父下次有活儿还交给你。”
周雷闻言顿时感动极了。
可是:“她舅舅那儿……”
“哎呀,这时候你还管什么舅舅啊,你再管下去,你连绣花的工作都没了,到时候啥都没有,人家凭啥把闺女嫁给你啊。”
杨松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再这么下去,他还能继续这份工作么?
难不成他就甘心一辈子做个普通的机绣工么?
他真的不想像师父一样,作品能送到京市,送到港城,送出国展览么?
可是……若他放弃了,他还有机会娶到心爱的姑娘么?
一边是心爱的姑娘,一边是光明的未来。
他真的很难抉择。
而另一边,沐戈壁和鹿仁佳已经到处打听周雷叔叔家的地址了,他记得可清楚,据说周雷叔叔和郑婷婷舅舅住的是一条胡同。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我奶奶娘家一个表叔就选择过。
不过他选择了事业。
最终娶了他所在鞋厂老板的女儿,现在成了鞋厂的老板,而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姑娘,却因为婚运不好,离了三次,结了三次,跟三个丈夫生了三个子女,现在还是单身。
不过好在后来没狗血的又勾搭上,而是成了陌生人。
第118章 产子
周雷叔叔家说好找也好找, 说难找,其实也很难找。
至少夫妻俩下午一两点出门,一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才找到了, 刚好周雷叔叔下了班,家里的孩子们也放了学, 还没到门口呢, 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
鹿仁佳上前去敲门。
很快一个妇女开了门, 应该就是周雷的婶子:“你们找谁?”
“请问是周雷叔叔家么?”鹿仁佳立刻面带笑容的问道。
那妇女听见‘周雷’俩字就不由蹙了蹙眉, ‘不喜’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但好歹没否认,而是直接回头:“老周有人找。”
然后便直接将沐戈壁他们扔下, 自己扭头回去干活去了。
很快周雷叔叔就出来了。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将手上的脏东西搓一搓, 又去水池的脸盆洗了一下手才出来了:“你们是……”
他一看见这两人直接就愣住了。
这俩人一身书卷气,长得也出色, 身上衣裳穿的也干净整洁,再看看自己, 上工的脏衣服还没换下来,一进家门就被老婆支使着去干活儿,忙东忙西的一身臭汗,这一对上, 倒叫他格外的不自在了。
“你好,周同志, 我是周雷在绣花厂的师父, 今天来找您呢,是有一些关于周雷的事, 想跟你谈谈。”沐戈壁见周雷叔叔一副局促的样子, 赶紧伸手跟他握了握, 然后自我介绍道。
而周雷叔叔原本还有些麻木的表情,在听见沐戈壁是‘周雷师父’的时候,瞬间变得灵动了起来:“你是周雷的师父?快请进快请进。”
就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沐戈壁和鹿仁佳跟着周雷叔叔进了门,只见里面的院子很小,四周围着围墙,靠左手边的围墙上开了个小门,这会儿上面正挂了锁,而原本的三间正屋,被这一堵围墙突兀的分成了两班,他们这边只看见堂屋跟一个房间,整个院子显得狭长又阴暗,右边则是两间厢房,一间很明显是厨房,周雷婶子这会儿正在里面忙碌着,厨房旁边的房间里,三个脑袋瓜子从里面探出来,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俩。
“英子,倒茶。”周雷叔叔进了门就扯嗓子喊。
很快,一个年轻的姑娘拎着热水瓶过来给倒茶,原本脸色还有些臭,等看到沐戈壁那张脸时表情瞬间明媚了起来,十分热络的过来给倒茶,嘴里还不忘打听:“爸,这是家里的亲戚么?”
“这是雷子的师父。”周雷叔叔没察觉到继女的异样,十分高兴的又给沐戈壁介绍:“这是家里的闺女,上下全是男娃,就这一个丫头。”
“你好。”
鹿仁佳率先开口跟英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回头跟周雷叔叔说道:“今天我和我丈夫过来,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她本想说郑婷婷舅家的情况,结果就看见那姑娘眼神时不时的飘向沐戈壁。
顿时不悦的轻咳一声:“周家大哥,你这闺女……”
周雷叔叔回过神来,一看英子那眼神,哪里还不知道她是动了心思,顿时不高兴的‘噌’的站起来,站在门口就朝着老伴儿喊道:“你过来,把英子喊过去烧饭。”
周雷婶子很快出现,脸色黑的像锅底子:“干啥。”
“干啥,大姑娘家家的,不知羞,人家夫妻俩上门来,专盯着人家男人看,羞不羞先人,果然跟她亲老子一个样,一肚子花式肠子。”
这话一出,母女俩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周雷婶子一把拽过英子的手腕:“走,跟我去烧饭。”
英子不敢吱声,垂着脑袋跟着走了。
“叫你看笑话了。”周雷叔叔再转头,脸上再次挂上憨厚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个说话难听的人不是他似的。
鹿仁佳没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见英子出去了,就赶紧说正事,先问周雷叔叔知不知道周雷和郑婷婷处对象,说郑婷婷时周雷叔叔还有些陌生,但说道胡同里刘主任的外甥女,他就清楚了。
然后低头点了根大前门,吧嗒吧嗒的抽烟。
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要说不晓得,那是假的,我也不是瞎子,他前段时间天天回来,跟我说不到两句话就到刘家去,我都看在眼里呢,但是我觉得……这事儿成不了。”
“怎么说?”沐戈壁婉拒了周雷叔叔递烟过来的手:“不抽,您留着自己用。”
周雷叔叔也不强求:“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也不是说自家的娃娃不好,这站在一起就不般配,雷子小时候爹妈就没了,其实这个院子有一半都是他的,可是后来,他婶子为了叫老大结婚,硬生生把他给赶出了家门,把院子隔了一半给老大结婚用,结果你也看到了,围墙门我都没钥匙。”
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妻子和继女恶语相向的缘故。
他觉得是妻子欺骗了他。
当初继子只说要房间结婚,可从未说过要一半的院子。
他们母子三个打的如意算盘,直接把周家的院子给剜走了一半,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留后手的。
“所以雷子要是想结婚,家里肯定是没地方了,他自己又是个学徒工,厂里不给分房子,难不成,夫妻俩住到集体宿舍去啊,再说了,人家刘主任眼光高呢,当初他嫁妹子就看中了人家大伯子前途无量,现在对外甥女好也不过是觉得当初自己看错了人,但一个人改丁不改卯,他就是的这么个人,还能指望他到了外甥女身上,突然就看上我家雷子了么?”
这倒确实。
听周雷的话就能感觉出,这个舅舅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那总要努力一下。”
“不得用的。”
周雷叔叔听了直摆手:“我跟他几十年的邻居了,清楚的很,他那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凡事不如他的,都不在他眼下。”
“当真这么难?”鹿仁佳还是有些不相信。
“难啊。”
周雷叔叔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想劝的,只是我们老周家出犟种,雷子看起来不吭声,其实骨子里还是犟的很,要是劝不好,反倒容易害了他,还不如叫他去碰一碰,知道难处就好了。”
鹿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