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还托病,我也不方便送上谢礼。若不是你救了他一命,我和这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陆幼檀忙摆手推辞。
许惊鸿曾和她说过,太子脱去储君的身份,是真情实感的对她好的。陆幼檀这人执拗,谁对她好她看得清清楚楚,且一定要还上这份好意的。
长公主也顺势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仔细询问了一番太子和这个孩子的情况。
就在三人聊的火热之时,一个摇着折扇的男人脚步轻快,轻车熟路地推门走了进来。
谈话戛然而止,陆幼檀朝着门口望去,心下一乐,又是个熟人!
还是那身湛蓝色的衣裳,和手中把玩着的折扇。端亲王赵长阳,还是记忆中模样,一点没变。
可这赵长阳就没有陆幼檀的淡然乐呵了,他把着椅子的扶手,像一只受惊的大猫一般,瞪着眼睛盯着陆幼檀,从上到下的把她扫了一遍。
然后错愕地开口问,“你就是那个陆家姑娘?!”
陆幼檀照着礼数行了礼,笑着应了一声。
“你,你!”赵长阳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他的两颊因为激动窜上两抹不正常的绯红。他瞪了半天陆幼檀,最后却看向了长公主,有几分委屈地开口。
“阿姐!前几日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驸马带着个年轻姑娘满京城的逛,说你俩不合了,说长公主府得后院要进人了。我跑前跑后解释了好几回,结果陆家姑娘居然就是死在山洪里的江家丫头?”
长公主只觉得好笑,她一直瞒着陆幼檀身份,甚至让她出门也带上面纱,就是等着给全京城一个惊喜。
“怎么,你之前和她很熟?”
陆幼檀和太子妃也笑做一团。
“倒也算不得很熟,只是她写的那本《寻芳记》,可是我书肆卖的数一数二好的。可惜只写到了一半,我听闻江家的事后,还专门差人去给她烧了纸钱呢。”
赵长阳指着陆幼檀,扼腕长叹。
“你瞧瞧你,你和驸马都来我书肆几趟了!也不说跟我打个招呼,你是不知道《芳菲梦》没有后续,多影响我这书肆的生意。害得我只能连夜加急的把《长公主》写完。”
“你编排我当年的事情倒是来劲!”
长公主一瞪眼,随手抄起一个果子扔了过去。
“阿姐,你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事了吗。”
赵长阳抬手稳稳接住了果子,他往怀里一揣,丝毫没有一点身为长辈的架势,颇为接地气地搓了搓手,看向陆幼檀。
“你嫁给惊鸿,也算是我侄媳妇了,这《芳菲梦》还能接着写吗?分成的事好商量,我端亲王绝不委屈了自家人。”
太子妃惊讶地半捂着嘴,小声地问身边地陆幼檀,“这《芳菲梦》竟是你写的!”
陆幼檀完全没想到,自己当时随手做出的一个尝试,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
“那会在江家,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赚点小钱,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挂念。”
她不爱提在江家发生的事情,众人都知道她对江家有恨意,却很少听她抱怨过那些不堪甚至有几分屈辱的过去。
在场的其他人脸色各异,好在赵长阳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他软磨硬泡的磨着陆幼檀答应了接下去写《芳菲梦》。
赵长阳好不容易逮着陆幼檀了,火急火燎地要和她约见下一次交稿的时间。而太子妃完全无视了赵长阳的长篇大论,仔细询问着陆幼檀在江家生活的一些事情。
殿中气氛活跃又轻松,长公主嘴角含着笑,端起了茶盏。皇宫里有的是勾心斗角,却难得有这样自在的时候。
陆幼檀真是个妙人,她能极端敏感的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她自己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感染力,真实的不可思议。
紧张了这么久的太子妃难得放松下来,赵长阳辈分长可年纪却没大到哪去。长公主任由他们玩闹了一会,才出声道:
“好了,这事你们慢慢谈,时间差不多了,长阳,你先带着幼檀出去转转吧。”
长公主身为这场宴会的主人,要最后再出场。而太子如今“身患重病”,太子妃自然也不适合去社交。让赵长阳去带着陆幼檀认人,再给她撑个场子,再合适不过了。
陆幼檀来皇宫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而且次次都带着很大的负担。这是她第一次有心情欣赏起周围的景色。
正值初夏时分,嫩叶拥簇着树枝,娇嫩的绿色大片大片汇成生机盎然的海洋。娇嫩的梨花海棠均已退场,留下了藏在嫩叶之下小小的果子,只留下红墙之下的三角梅肆意生长,与细心呵护的芍药竞相呼应。
陆幼檀放慢了脚步,悠闲的在树荫下行走。赵长阳也不催她,慢悠悠的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
“江家的马车已经到了,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陆幼檀脚步一顿,她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很紧张。”
隔着一道九曲回廊和湖上的小亭子,陆幼檀已经看见了那各色华服交错的热闹画面了。
这是长公主做的局,京城中的贵女们更是卯足了劲,将自己打扮的漂亮鲜艳,比起陆幼檀在中秋宴上所看见的更加的富丽华贵。
“很紧张,但这是一定要面对的。”
陆幼檀放慢了脚步,原本与赵长阳并肩,变成落后他半步。毕竟是长辈,赵长阳再没有架子,陆幼檀的礼数依旧要到位。
“虽然我与你仅有几面之缘。”赵长阳摇着扇子,眯着一双桃花眼,语气慵懒,“但是你变了挺多的。”
陆幼檀背着手,笑着应道:“那借您吉言,希望我在面对江家人的时候,不会像以前那样自自就乱了阵脚。”
“哎呀哎呀,这样啊真好,有少年人的样子”赵长阳连声感叹。
他自己分明也是一副年轻俊朗的模样,这话说的确实老气横秋的。
陆幼檀刚想说什么,却见赵长阳合起扇子,用扇骨悄悄搭了搭她的肩膀,又指了指前方一个站在柳树下的身影。
“你还记得她吗?”
顺着他扇子指着的方向看去,那个姑娘身姿高挑,一身张扬明媚的红裙,头发高高竖起,英气飒爽。
阳光落在她脸颊之上,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闪烁着一丝匕首一般的傲气和冷厉。是个漂亮却不一样的姑娘。
眼前是熟悉的波光粼粼的湖面,陆幼檀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逐渐重叠,她恍然大悟的扬起头。
“这是中秋宴上给我解过围,还把手帕给我的那个姑娘。”
赵长阳点了点头,他晃了晃手上的扇子,“我替你还的。”
“多谢亲王!”
俩人谈笑的功夫,那个漂亮姑娘也看了过来,她先是朝着赵长阳行礼。然后端详了一会陆幼檀,那冷冽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平川侯的独女吴凌。”
赵长阳介绍道:“陆家,陆幼檀。你们见过的。”
陆幼檀盈盈笑着,向吴凌道谢。
吴凌显然也没想到陆家的姑娘就是她曾经出手相助过的江家嫡女,她愣了好一会,才消化下这件事情,却也没有纠结其中的细节,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我说长公主府为何给我送了两匹云锦来,原来如此。”
陆幼檀回京之后,除去皇上上次的那些东西,唐家也加急着从江南送了好些绫罗绸缎、黄金饰品到长公主府。
陆幼檀在京城也没什么熟人,可她还记得平川侯家的姑娘顶着五公主的阻拦,出手援助了她。于是便挑了两匹江南上好的云锦,送了过去。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这几乎是所有再次见到陆幼檀的人都会发出的感慨,陆幼檀早已习惯,她笑得大方得体,再次向吴凌道谢。
“我只是看不惯她们这般欺凌人。”吴凌摆了摆手,面上有些无奈,“我打小习武,我和她们玩不到一起。”
“那是她们目光狭隘!”
陆幼檀的社交能力长进很快,她和吴凌本就结下过善缘。俩人三言两语的便熟络了起来,吴凌同她一并朝着人群走去,赵长阳就把玩着扇子上的玉坠,慢悠悠跟在她们后面。
京城里的勋爵子弟,没有人比端亲王赵长阳更懂如何与京城贵女们打交道。他是可以领着陆幼檀去认识一圈人,可陆幼檀是要嫁给许惊鸿的,她即使不用混得如鱼得水,也还是依旧要和这些权贵们打交道的。
小姑娘之间的交流就要交给小姑娘们自己去解决。
吴凌受过赵长阳的嘱托,领着陆幼檀,小声的给她介绍起湖畔赏花吹风的这些人的来历。
陆幼檀记得认真,可就在她错开眼,望了一眼被微风荡开涟漪的湖面的功夫。身边的吴凌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有些干涩的开口:
“那是江世子和世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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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就在吴凌出声提醒陆幼檀的时候,江淮远和沈韵也正好朝她们看了过来。
在目光短交会的一瞬间,陆幼檀便错开了目光,她强行的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控制住了有些湿意的眼眶。用无可挑剔的端庄身姿,朝着他们夫妻二人福身行礼。
江淮远和沈韵的反应比她要激动的多。
在看见陆幼檀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时空停滞住了。
沈韵几乎是不顾场合的抬手捂住了嘴,完全失了她素来的端雅,她瞬间就红了眼眶,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岸边窈窕的身影。
她的右手死死的握住了江淮远的小臂,白皙的手背绷得死死的,她借着这股力,才勉强站得直身子。
而被她死死箍着手臂得江淮远却浑然不觉,他的感触,远比沈韵来得更加强烈。
眼前这个湖,正是陆幼檀先前落水的那个,她如今的衣着打扮与那日近乎一样,又倚靠着栏杆。就像是从江淮远的记忆中走出来的那样。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去把陆幼檀拥抱进怀里。确保她是真的回来了,是真的还活着。
可就在他迈步的一瞬间,江淮远曾经呵责过陆幼檀的每一句话,魔咒一般的在他的脑子里响起,一股无形的阻力在阻止着他去靠近陆幼檀。
铺天盖地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难以言喻的惧怕和后悔。他知道,自己是对不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的。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年轻将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陆幼檀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打交道。只得百无聊赖的侧着头,盯着枝桠上圆滚滚的小雀发呆。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陆幼檀在京城露脸的次数不多,却还是有人认出来她是江家的嫡女。她明明是死了,江家的葬礼办得也是体面,可如今她又站在这里,身后的端亲王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摆足了一副给她撑腰的样子。
细碎的议论声,随着风轻轻吹拂过陆幼檀的耳畔。
在真正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陆幼檀的脑子里空空白白的。也实在是江淮远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江淮远会气急败坏的上前质问她,又或者是直接就和她动手了。
这般落魄的江淮远,倒是让陆幼檀捏在手上的棋子有些不知道要往哪下了。
她抬手归拢了鬓边的碎发,侧转过目光时,却看见了江淮远拉着沈韵,先朝着她走过来了。
赵长阳笑了笑,介绍道:“这是陆家的,陆姑娘。”
江淮远心不在焉地朝着赵长阳点头。满脸复杂地看向陆幼檀,有些苦涩地轻声说:“怎么回来了,都不说回家来看看。”
他话音刚落,却见陆幼檀十分抗拒地别过头去,很明显的拒绝了要回答这个问题。
江淮远心中一慌,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分明是所谓的“家里人”把她推开的。此时提起,陆幼檀自然是不爱听的。
沈韵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在变扭些什么,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陆幼檀,可犹豫半天,还是收了回来。
“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太好了。”
沈韵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温柔的一面,可她的声音却止不住的哽咽颤抖。
听得陆幼檀也不禁鼻尖一酸,险些落下眼泪来。
他们谁也不说,可谁都懂,这一个“活”字,其中到底是怎样的艰难困苦。
陆家姑娘在江南是如何协助太子和许惊鸿的事,早已同长公主的故事一道,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了。
江淮远和沈韵也不曾往这位陆家姑娘就是江淮淼这方面想过。如今乍一见,那些流言蜚语中所描述的传奇的经历,让他们的脊背不禁的发凉。
被迫的离开江府之后,陆幼檀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眼下不是一个叙事的好时机。
陆幼檀没有要开口的样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可任谁都看出来她笑得实在是勉强。
江淮远微皱着眉盯着她,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并没有那么擅长交流,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尤其是面对这个妹妹。
他可以对着沈韵倾诉自己曾经做过的,对不起胞妹的事情。也可以坦然的在她的坟前道歉、忏悔。可陆幼檀现在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甚至不敢去直视陆幼檀那双依旧澄澈如初的透亮眼眸,那漆黑的瞳仁,记录着他这个兄长曾经对她做过的所有不公的事情。
还是沈韵先冷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眼眶微红,却依旧温柔地招呼她。
“有空来江府坐坐,好吗?”
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在江家真切护了她一段时间的姐姐,陆幼檀还是不愿拂了她的面子的。
陆幼檀掩盖下心中的茫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漂亮又灿烂的微笑,“世子妃开口邀请,定是要应下的。”
这个“世子妃”的称呼,让江淮远脚下一晃,脸上的失落更深了一重。
沈韵客气了几句,脚步匆忙的拉着江淮远离开了。
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陆幼檀没死的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