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观之中实在是有些不礼的行为。替你作证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希望能够弥补。”孙朗苦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很亮,抹去了阴霾后,倒映着天上的星空。
“听闻你和许惊鸿好事将近,只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贺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能够认识你,实在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陆幼檀的眉头随着孙朗愈发灿烂的微笑,皱得越来越深。孙朗是上扬着语调的,可那语气,陆幼檀却隐约察觉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攀附上她的心底。
孙朗笑得轻松,他身后的火把将黑暗照耀的宛如白昼,可他肩头微不可见的阴影,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在吞噬着他。
陆幼檀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她颤抖着嘴唇,开口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幼檀。”
太子沉声打断了陆幼檀的询问,他的面上的从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了,凤眸之中倒映着火光,写满了凝重。
“你跟着暗卫回去。接下来的场面,你不能再看了。”
陆幼檀不能看的场面,无非是那些刀剑相交的鲜血和勾心斗角的政治。
她自然不会对这些场面有任何的兴趣,但是孙朗这般话让她感受到了很强烈的不安。本能告诉她,一定有什么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孙朗似是她在想什么,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回去吧。”
陆幼檀抿了抿嘴,想要挣扎的打破砂锅质问,却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在转身面对黑暗的一瞬间,陆幼檀的心莫名其妙的跳空了一拍,然后便不安的疯狂窜动了起来。
久违的猛烈的惊恐的感觉让陆幼檀下意识地回头。
太子正在和孙朗说着什么,看见陆幼檀回头,他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孙朗也是,有些莫名地看了过来。
一切如常,可陆幼檀心中诡异的那一阵不安却愈发的浓烈了。
太子极有耐心的等着陆幼檀开口,她长叹了一口气,郑重地与二人对视。
“保重。”
陆幼檀明白,虽然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敏感情绪曾多次救过她。但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样没有荒诞的理由去阻止太子的下一步动作。
她不能去坏了这个局。
暗卫带着陆幼檀从来时的路回到了东宫。
太子妃已经歇下,小厨房第一时间给陆幼檀端上了宵夜,是她喜欢的酱牛肉和阳春面。
折腾着跑了这一圈,陆幼檀确实是饿了。
太子妃小厨房的厨子手艺极好,酱牛肉片的薄薄的,透明的经络和肉组合成漂亮的形状,好看而且味道好极了。
往日里吃饭的时候总是兴致满满要观赏一番牛肉的陆幼檀,此时却味同嚼蜡似得,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去。
她一边近乎机械的进食,一边却在复盘着太子设下的这个局。
朝廷在平定西北,设置府州后,唯一的隐患就是来自南方的越人了。如今孙朗这般将族中主力带到京中,也算是一种诚意了。
江南越人的问题应该也会和西北一样,划定侨县后,让原本四处流亡的越人就此安定下来。
那镇守在金陵多年,防范越人的长公主,应该也能就此离开金陵了。
陆幼檀端起白瓷碗,喝了几口阳春面鲜甜的汤。
温暖的汤水顺着喉咙一路暖到了胃里,胃中的充实让大脑一下子宕机了。
陆幼檀放下碗,靠着椅背,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三皇子被太子现场抓住后,会被怎么处理。
听太子的意思,宫中的禁军应当是握在他手中的,加上孙朗手中的士兵,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吧。
陆幼檀叹了口气,她拖着一颗不安的心,随意的洗漱一番后,合着衣裳躺下了。
她根本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刀光剑影在闪烁,烛把的火光摇曳。明知这是幻觉,可陆幼檀却清晰的听到了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在房间里由远而近。
她抱着被子,将头埋进柔软的锦缎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努力平复着满心的不安。
没有拥抱,没有安慰,暴露在月光下的脊背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幼檀在努力地一个人与自己地心病做斗争、
太子说,越人的士兵是许惊鸿带回来的。
许惊鸿已经回到京城了,他虽没有露面,可说不定就在离着东宫不远的地方。
很快就能见面了。
陆幼檀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很快就能见面了。
那些火光,脚步和血肉模糊地画面终究是渐渐地远去了。
陆幼檀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就睡去了。她只知道自己是被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惊醒的。
受惊吓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的神经会处于极度极度的状态。虽然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见亮了,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缝,艰难的挤进房间里。
睁开眼睛后,那轻微的脚步声倒是没了存在感。
陆幼檀抹了一把额头,一手的汗。身上也是湿湿的,想来是这一夜里,冷汗就没停过。
她睡觉的时候,屋里向来是不留人伺候的。因此陆幼檀只能胡乱披上挂在一旁的斗篷,顾不得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匆匆忙忙的推门出去。
这一推门,恰好与连廊上走过来的太子对上了目光。
太子还是昨夜里的那身衣裳,只是黑色的斗篷变成了披在身上的金灿晨光。发髻松散,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应该是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探望太子妃了。
看见陆幼檀推门出来,太子也有些惊讶。她本就白皙又穿得素净,此时迎着晨光站在那,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透明的不真实感。
“怎么脸色这么差。”
太子只当是没看见陆幼檀摆手说没事,转头吩咐候在陆幼檀门口的侍女去给她放水准备沐浴。
“你今日什么安排?要去江家吗?”
没等陆幼檀先开口询问昨夜的情况,太子反而是先问起了她今日的安排了。
“三皇子被扣押在宫中了,对外没有明说逼宫,但被扣押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你那庶妹怕是会第一时间回娘家求助的。”
陆幼檀眼前一亮,太子的语气疲倦却并不沉重,想来昨夜里应当是一切顺利的。
皇上要清算三皇子,还要掂量一下血缘关系,俩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父子关系。可清算起与三皇子合谋的刘家,可不需要任何的怜惜和手下留情了。
而且许惊鸿在江南收集了刘家一些违反律令的证据了,皇上完全可以第一个拿刘家开刀。
陆幼檀要回江家,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
“我要去!”
“宫门已经开了,现在就差人给长公主府送消息,让姑母给江府送拜帖。”
太子吩咐身边的侍卫。
恰好侍女端着陆幼檀的早膳过来了,太子索性就和陆幼檀一起坐下,准备随便吃点再去休息。
“你吃完后,洗漱打扮一番,不用太急着回去。”太子夹起虾饺,沾了沾醋后,斯文地咬了一口。
陆幼檀就没这么斯文了,她一口塞进嘴里,大口嚼着,用目光询问。
“我那三弟余留在京城中势力狗急跳墙了,昨夜里袭击了长公主府,也不止长公主府,端亲王,甚至还有阿允的娘家和我的母家。”
陆幼檀闻言猛地挺直脊背,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双眼瞪得滴溜圆,只是碍于被塞得鼓鼓囔囔的两颊,没能第一时间说话。
见她慌了神,太子忙安抚道:“大家都提前有做准备,都没有出事,只是活捉的那些刺客们,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所以叫你不用急。”
陆幼檀趁这个时间已经把虾饺咽下去了,她给自己顺着气,上上下下仔细得打量了一遍太子。
“你呢,你没受伤吧。”
太子摇头,“没有。”
陆幼檀松了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太子之所以要她这几日呆在东宫,怕还是防着三皇子这一□□急跳墙。她这段时间风头太盛了,又与三皇子本就有一些恩怨在身上,很可能是三皇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东宫是仅次于皇宫的安全,起码陆幼檀昨夜里和梦魇抗争的时候,没有听到一点刺客的动静。
早膳清淡且分量少,太子的胃口不怎么好的样子,随意吃了几口后便放下了筷子。
“行了,我去阿允那边看看,一会直接去休息了。车马已经安排好了。阿允很喜欢和你一起,没事多来玩。”
太子打了个哈切,身上是难得一见的倦态。他那向来明亮清醒的眼眸此时都没精打采的耷拉着。
“对了,惊鸿在父皇那,我差人给他递口信了,他忙完会去找你的。”
陆幼檀忙点头,催促太子好好休息。
太子起身离开,在踏出房间时,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陆幼檀正背对着他,认认真真地嚼着什么,她吃饭向来是投以全神贯注的认真的。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挣扎一番之后,终究是摇着头离开了。
余留下门外的一声颇为复杂的长叹。
有些事情还是再瞒她一会吧…
————
陆幼檀是不愿意在别人落魄的时候,上门去打交道的。
但是江家又不一样。
许惊鸿和太子都教过她一些权谋的东西,如何谈判、如何争取最大利益、又如何让步。
陆幼檀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出走江家时什么都不懂的陆幼檀了。
如今江家陷入危机,陆幼檀不知道刘姨娘这些年枕头风吹得如何,她那个便宜爹到底有没有插手刘家的事情。起码就江亦瑶这个三皇子妃,和江家当年当年那些已经立案的卷宗,江府现在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陆幼檀泡着澡的时候,侍女奉太子的意思进来递消息——大理寺和刑部也已经抽调了人手去江府查案了。
同时长公主府也送来了口信,拜帖已经送达了,同时江家态度诚恳的点名祈求了江淮渺上门详谈。
这显然是走投无路,要打一手亲情牌了。
陆幼檀轻笑了一声,拨弄着水里的花瓣。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手里的牌,也不知江家到底能熬得住几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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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陆幼檀的拜访,对江家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让本就手忙脚乱的江家更加的混乱。
江淮远抱着手臂的站在厅堂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的景象,陆幼檀的拜帖刚送进去,本就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着了。
怒火中烧的父亲和祖母正在破口大骂,刘姨娘满脸委屈的抱父亲的手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嫁到三皇子府上的妹妹抹着眼泪,哭哭啼啼一副委屈的样子,开口却是让人为难的要求。
只有江淮安皱着眉,怔怔地盯着窗外发呆,完全没有掺和进去劝一劝的意思。
“差不快到了吧,我们去门口吧。”
沈韵快步的从后院走来,极为勉强地朝着江淮远笑了笑。她的身后,奶娘抱着一个粉嫩玉琢的孩子,那孩子有一双很江淮远很像的眼睛,睁得滴溜圆,正在四处张望。
江淮远的脸色在看见儿子之后略微舒缓了一些,他回应了一下孩子挥舞的小手,小声地询问沈韵。
“怎么把扬扬也抱出来了。”
沈韵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望了一眼屋内一片混乱的场景,拉着江淮远往外走。
“我怕淼淼和他们话不投机,说上几句就走了。她一直不愿意见我们,但总是要让她看扬扬一眼的吧。”
江淮远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对于陆幼檀的到来,他是心情最复杂的那个。
他连续三天亲自去了长公主府,都没有见上陆幼檀。而现在,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皇子被扣押,陛下虽然没有明说,可昨夜里那动静,谁都猜得到是发生了什么。
多年中立的邢国公府,在江亦瑶成为三皇子妃后,在旁人眼中俨然成为了三皇子一党。
而比起三皇子的事件,更争对江家的是那就几个关刘家的那几个案子。
陆幼檀在这个节骨眼上门拜访,显然是来者不善甚至不怀好意的。
她就是在告诉江家人,这些案子,是她要和江家讨要的说法。
原本老夫人还在厉声审问刘姨娘,此时已经调转了枪头,开始咒骂陆幼檀了。
江淮远有些听不下去那些尖锐市侩的咒骂,才起身到屋外等沈韵的。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陆幼檀那么一意孤行的要离开,又千方百计的不愿意回来了。
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父亲,他们对陆幼檀的偏见,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动摇。
甚至江淮远还听见了老夫人底气十足的说要拒绝陆幼檀的认祖归宗,大言不惭的要求她立刻去大理寺澄清这些“莫须有”的案子。
江淮远已经不想再去和他们争辩什么了。
越靠近门口,江淮远的心就跳得越杂乱不安,在抛去那些成见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后,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陆幼檀了。
尤其是在陆幼檀明显来者不善的情况下。
沈韵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失神,她挽过江淮远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膀。俩人一齐望向门口,等着长公主府的那辆马车出现。
“我有点慌。”
“我们不都做好准备了吗?”沈韵轻声说道:“本就是我们欠她的,她如今回来讨要,也是应该的。”
江淮远揽过沈韵的肩膀,声音低沉,“是我欠她的。”
沈韵瞪了他一眼:“你还要跟我分这么清楚吗?”
“祖母和父亲……”江淮远想起屋内那一片混乱的场面,想开口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