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实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就听到宁子韫寒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要比她更干净,更会伺候人。”
见杭实还滞着,宁子韫神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现在。”
自家主子口中的“她”,也只能是刚才殿里的那位了。
杭实忙意会地点头,望着即将来临的月色,他离去的脚下更是行得飞快。
◉ 第四十六章
星月在天幕冒了些尖, 黑便是也布上了。抬眼望去,浓韫无边,正是温香软玉在怀的好时刻。
季经彦今日宿在自个备着的私宅。
最近朝堂不顺, 成国公府风波也不断,季经彦帮不上手, 家里人索性赶了他出来安生。季经彦心大, 也乐得自个在私邸里胡闹。
宅里屋内, 四壁皆是高洁白石砖, 檀木桌椅上雕着花木纹样。
月蓝色纱幔掩着菱花木窗,往里去,床榻前还以一扇三折春睡海棠屏隔开。虽然比不上国公府, 却也是巨室富贵。
季经彦正端着茶, 看着眼前说要自荐枕席的女子。
她生得尚算是出色,才情也好。一袭彩霞百水裙, 随云髻上两支石榴红玉发簪。天庭饱满富贵相,一双杏眸带着风情款款。
季经彦也没想到还有女子有这毅力, 从秋猎那头追他追到了盛都。
望着她那双持着情愫的眉目,季经彦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官可不喜欢迫着良家妇女,你再说一遍, 你可是自个愿意的?”
回月福身,眸中情意盈盈道着, “自上次, 大人将回月送到了他人帐中,回月便暗自垂泪了许多回。还好那位公子没碰回月, 径直便遣了回月出来, 使得回月这清白的身子, 能在这时找到大人。”
回月说着,意有所指地将身子往季经彦跟前倾了些。
季经彦也想起来,当时他是将她送去到了宁子韫帐中。宁子韫领情地收了,却没要,后来好像是还把她从帐中轰了出来。
当时秋猎走得匆忙,他也没去管那些个女子。
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是来了盛都。今日在街上,她拦下了他轿时,季经彦都差点想不起来。
“来,本官的乖乖,倒是本官上次苦了你了。”季经彦扶起了回月,“在盛都之中,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可以告诉本官。”
虽是知道对方心底里也没什么真情,所求多半只是富贵。但到底还是有些浅薄的渊源在,季经彦还是述了几句衷肠,牵着她的手便要往榻间走去。
月昏暗得正好,烛火就不用了。
季经彦转身离榻,上前想熄了烛火,一道人影却先落在了烛火前。纵跃而下的阴影,蓦地笼了大半间屋,吓得季经彦一跳跳得老远。
“季大人,是我,杭实。”看着季经彦面色大惊就要叫人,杭实忙拦下了他。
天色都不早了,还以为遇到了贼人,季经彦惊魂未定地开口,“杭大人,你可真是会挑时候。这个时辰了,杭大人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
宁子韫身旁本就没有女子。先前宫里循着祖制,派给皇子们启蒙的通房女子那些,宁子韫心下生厌,看都未看,杭实自然不可能重新去寻了她们过去。
思来想去,杭实觉得这事还得找季经彦,找了小半响才发现季经彦竟然跑来了自个私宅。这事也不好细说,杭实这下就直接了当地开了口,“季大人,想问你寻个身子干净清白的女子。”
“性情温顺些,要会伺候人。面容需得姣好些,现在就要。”
“最好是杏眸小脸,弱质纤纤。”杭实想了想,又加上了这一句。
季经彦的目光呆了呆,手也跟着抖了下,这杭实当他是什么人呢。自中了探花,他这勾当可很少做了。
但是这杭实是宁子韫身边的人,这般忙着,估摸是为宁子韫来的。国公府现在也没公然和宁子韫对反,季经彦圆溜的眼珠子一转,伸手指了指回月,那不可就正是杏眸小脸,“或者,杭实大人你看看此女子,可还行?”
“清白干净,本官可还没碰过。”季经彦举起了双手。
回月僵了僵,但是很快反应回来后,脸上笑靥便是温婉生花。她福身对着杭实,柔言软语,“自当听从大人安排。”
回月是在季经彦的宅里重新换了一身衣。
季经彦让她换了一袭软缎的华裙,发上的簪也重新挑了样式,往干净的清水芙蓉选。宁子韫见过的女子多是高门贵女,寻常的妆扮怕是宁子韫根本看不上眼。回月要想出彩,还不如清夭独特些。
只是有的女子,不用妆扮,单是站着就灼灼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经彦遗憾地想起了宁妍旎,这会宫城正是风口浪尖时,他什么时候才能去提亲。
他摇了摇头,回月见状便立即紧张地打量起了自己,“大人,贵人可是不喜欢回月这样的?”
“没有没有。”季经彦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嘱咐她,“机会就在眼前,这位贵人可不同寻常,今后皇家滔天的富贵,你今夜就自个把握了。待有来日,你只需记得本官今日相助就行。”
想起不需要回到那些破瓦烂墙的庭院之中,回月心下便是激动不已,她连声应是,然后问着季经彦,“大人,那回月冒昧地请教下大人,那位贵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闻言,季经彦还在摆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宁子韫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宠幸过谁么,好像没有。宁子韫本还定了年后要迎娶他庶妹,但是这下看起来,能不能成都不好说。
这问题属实有些不好琢磨了,季经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刚没听杭大人说么。杏眸小脸,性情温婉,会伺候人。我看你就差不多,温柔些,知情识趣些,男的嘛,都喜欢这样的。”
“好了,赶紧去吧,别让贵人久等了。”
回月便连连点头,跟着杭实,蒙着眼上了轿,匆匆往宫城而去。
待回月摘了蒙眼的绸布,便见到月下的朱红宫墙都染成了沉沉的藏青色。
回月轻着步子,安分地微垂着头,跟在杭实身后过了长廊,又经阁院,最后来到那偌大的殿门前。
看着巍巍的廷殿,回月的心就激颤得险些停了。
“里面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管。”杭实心里有些不踏实,现在他也有些摸不准宁子韫在想些什么。
杭实只能最后一遍警诫着回月,“若是伺候不好,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
杭实转身,敲了敲殿门。得了里面低沉的一声应,杭实便推了门,示意回月自个进去。
回月进去后,才觉得季经彦张口说的都是假话。
她温柔小意地朝着殿里的人福了身,但那人语气很冷,就只让她走近些。回月不敢耽搁,腰肢款款地温婉走上前去。
殿内布好的桌案上,摆放着的不是一盅一盏的小酒,而是几大海壶摆在那。
但回月哪能露怯,她配合着贵人手中的酒碗,吃力地抬起一海壶,为他斟着酒。
宁子韫正冷眼看着回月,酒喝完,她就为他斟上酒。碗里七分满后,她就停下未继续斟。
很好,很懂事。想起那张不情不愿的小脸,宁子韫狠地掷了手里的碗,他冷声喝道,“把脸抬起来。”
回月顺从轻柔地抬起了头。见着眼前的贵人,竟然还是原先之前篷帐中的那个帐主人时,回月的心微微一滞,但是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她温柔乖巧,杏眸桃腮,端坐着的体态也很是妖娆,嘴上说着的话也都是他想听的。
但宁子韫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不满意。
他一点也不满意,不顺心。
被宁妍旎拨起的气一直闷在他心上,他想发泄在宁妍旎身上,让宁妍旎为她的嫌憎不愿啜着泣,求他放过她。
让她哭着,说她以后一定会只为他一个人哭,不再让他人沾染她半分。
但是宁妍旎根本不会,她求他放过她,那是因为他的胁迫,他的强逼。
他难道还真得只能找宁妍旎这一个女子不成。
现在,他身前这个女子,明明和宁妍旎长得有两分相似。看看,那双杏眸,那副身姿。
可宁子韫就是不满意。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完全地失了那股子火。可是凭什么,宁妍旎的唇,宁妍旎的身,才让他有想沾身的谷欠望。
宁妍旎哪会这么乖巧为他斟酒,这么毫无抗拒地顺从他。她都是哭骂着他,杏眸中那般的莹润水光,他轻轻一碰,就要掉落。
她可真是好笑。不是因为这些什么富贵显荣,什么权位滔滔,就来巴结讨好他。她要的,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孩婢女,还有那条小犬的安好。
宁子韫发狠地掀了桌。
杭实就守在殿门外,不敢离开半步。
想起这女子的相貌,杭实心里也有些打鼓。他紧张地站着,想听殿内的声音,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他应该听的。在这等到明日清晨,殿门打开,他也就知道了。
只是回月进去还未到一刻,杭实也才揣摩了一半的心思,殿内哐当一声地响声就直接传到了殿外。
这般激烈得,杭实眼神示意殿外的守卫,不让人进去搅扰。
只是,紧接着,一双素手拉开了殿门,回月哭着走了出来,“劳烦,劳烦大人,送回月回去罢。”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面上姣愁如西子,委屈和不堪让一般的男子见了都不忍。但杭实面无表情,并且大失所望,杭实只想问她,“伺候得不好?”
闻言,回月掩面,哭得更厉害了些,“回月还未近身,贵人便说了句‘恶心’,然后就怒喝着让回月滚了。”
杭实心下一梗。
挥手让旁边守着的人将她送回季经彦那,杭实心里也没了底。他寻思着,这夜还这么长,他是不是应该再去寻个女子过来。
但是殿内的人已经唤人抬了冷水,好一会后,宁子韫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沉沉,抬步便往书房走去,声音冷得堪比腊月飞雪,“未处理的折子都呈上来。把人都派出去,再找不着太子,你便回朔北去守边。”
杭实:“......是。”
◉ 第四十七章
翌日清晨, 冬日微凉的日光透了亮进了承禧宫内。
宁妍旎睁开双眸,望着鹅黄的帐幔,她还有些微的发愣。
“公主, 奴婢服侍公主起榻?”守在榻旁的香叶一直注意着。
这会香叶蓦地出声,便看着宁妍旎被她这声音惊得裹紧了身上的罗衾, 香叶更是紧张地低唤着:“公主?”
宁妍旎回神, 看着面前的香叶, 表情还带着自己又做错了事的忐忑。宁妍旎轻叹了下, 便让香叶扶她起了榻,“等下用完膳,出去外头走走罢。”
宁妍旎今日已能缓步慢行。看着香叶有些放心地将那金丝雀色的小瓷瓶放好, 宁妍旎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也未开口说些什么。
今日确实暖和一些,得了准, 宫人们便已经将承禧宫内的窗扇都打开了。
宁妍旎实在太多日未踏出承禧宫了,明明是和煦的日光, 她竟然都觉得有些刺眼。她站在院中,缓了大半天,才敢睁眼。
“公主,容妃娘娘来了, 公主见不见?”宁妍旎站了一会,就听到了石竹这般低声地请示。
现在不见也容易, 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但宁妍旎忖了下, 还是点了点头。
容妃这个人实在是奇怪得很,说她是皇上的人, 也未见她为了皇上太子的事有分毫的难过。而且这个节骨眼, 容妃竟然还能在外面走着, 来到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宫中。
而且现在,她也没想好她应该去哪,宁妍旎叹着。
没多久,容妃抚首进了院中。她本来也是不太欢喜来这的,瞧见宁妍旎打量她的眼神,容妃还就直接噘起了嘴,“别以为本宫那么喜欢来找公主,现在这宫里,本宫还能去找谁呢。”
她说得很理直气壮,面上摆出一副本宫亦是无奈的神色,拉着宁妍旎就坐回到了那光秃秃的楸树下的桌椅上。
容妃百无聊赖地挥手让身后的大宫女把东西摆出来。
那是一副木画紫檀棋盘,摆上去之后,桌案上除了茶盏,就再也摆不上其它的东西。
宁妍旎伸手捻起了个白子,黑白子用的还是蚌壳制成的材质,怪不得在日下看着棋子上的光亮得带了些五彩斑斓。
白子的背面还刻了个“御”字。
宁妍旎将白子放了回去,蹙眉看着容妃。上次容妃在这,看她拿出书卷时,那般不耐烦的神色宁妍旎还未忘。
如今拿着这棋盘来了这,可别跟她说自己有多喜欢下棋。宁妍旎蹙眉开了口,“你想与我下棋?”
“宫中会下棋的人很多,还有专门的棋士教下棋,本宫实在没必要特意来找公主下棋。”
容妃把宁妍旎想说的话都帮她说了,然后面不红气不喘接着说,“但是本宫棋艺不佳,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公主对弈兴许会愉快些。”
“公主也当是与本宫消磨时间就好了,说不定,公主会觉得与本宫聊天,还挺有意思的呢。”
容妃朝着宁妍旎眨巴眨巴了眼,然后不由分说就捻着白子先下了起来。
宫人们都退到了庭院的长廊处,见状,宁妍旎捻了一颗黑子,也落放到了棋盘之上。
“这就对了嘛,在这宫中能消磨一日便是一日。”容妃嘀咕着。她来之前已经寻了棋士,恶补了一些棋艺。只是这临时抱的佛脚,肯定是不怎么样。
所以容妃现在也不知道宁妍旎下得如何,反正她自己是瞎下的棋子。
容妃随便捻落了一个白子,便转眸打量着宁妍旎。
见宁妍旎眼尾和鼻尖还有些红,容妃那压不住的好奇就冒了出来,“公主这几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容妃刚才坐着轿辇过来时,就眼尖发现,承禧宫这周边的守卫,比太子妃和皇后那边的守卫还要多上那么一两倍。
那人的狼子野心,用在这里,可真是让她惊疑不定。
宁妍旎正蹙眉看着棋盘,容妃这棋艺真是......宁妍旎随即也捻落了一个黑子,才开口敷衍地回着容妃,“还好。”
还好,容妃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仍状作不经意,“本宫可是关心公主,瞧着公主这眼圈红红得,可不似还好呢。”
“这数日一直呆在殿内。今日才踏出殿门,一下子被日光灼了眼,所以眼圈才红了。”宁妍旎又跟着捻落了一子,“倒是容妃娘娘,看来这数日,皇上有恙,瑄王也仍是待娘娘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