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钟敏芬这么问,珍珍没能控制住,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陈青梅忙拿手绢给她擦眼泪。
看珍珍这样,陈青梅也软着声音问:“淮铭欺负你了?”
珍珍擦了眼泪摇摇头,吸一下鼻子带着鼻音说:“他没有欺负我,他给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也不让我干活。”
钟敏芬看着珍珍,“那这是怎么了?”
珍珍低着眉缓了一会,然后又说:“三哥哥他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我受不了了,实在是和他过不下去了。”
喜欢不喜欢的又不能当饭吃,钟敏芬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
村里村外哪对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结了婚那不都是一样生孩子过日子嘛,谁成天靠喜欢过日子。
她看看陈青梅,又看看珍珍。
目光落到珍珍的肚子上,她默了一会,看着珍珍又问:“你老实跟娘说,你去城里这么长时间,他是不是没跟你同房?”
之前珍珍写信回来,说侍淮铭身体不行不能生孩子,她就觉得奇怪。
珍珍低着头,片刻点两下。
陈青梅觉得不可思议,没忍住瞪着眼睛惊讶出声:“啊?”
钟敏芬倒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混账东西,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她气得沉下脸,片刻后黑着脸跟陈青梅说:“你去把玲玲给我叫来,我要写信。”
珍珍伸手抓住钟敏芬的胳膊,出声道:“娘,别写了。”
钟敏芬语气激烈道:“不写信骂骂他这个混账东西,我今晚觉我都睡不着!”
珍珍还是抓着她的胳膊说:“这种事,就别叫玲玲写了。”
钟敏芬咽不下这口气,硬是叫陈青梅把侍丹玲给叫了过来。
然后她气哼哼地口述让侍丹玲写:“侍小三,我是你娘!我以后也不是你娘了!你当了官了有本事了,你有能耐了,你现在眼里谁也没有了!……”
通篇都是骂侍淮铭的话。
钟敏芬很生气,侍丹玲也写得很小心。
写完了她把纸折起来,看着钟敏芬小心问:“奶奶,三叔做什么啦?”
钟敏芬气呼呼道:“你别管,你也别出去瞎说。”
侍丹玲小心又小声:“哦……”
钟敏芬做事利索,信写完就拿给了侍淮钟,让他去镇上给寄出去。
侍淮钟也没有多问,接下信就去镇上花点邮票钱给寄了。
寄完信回来,正好赶上去生产队干活。
陈青梅和他一起过去,让珍珍留下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虽然她整个人变得白白净净的,但明显能看出来没休息好,精神状态很差。
出了门往工地上去,侍淮钟才问陈青梅,珍珍和侍淮铭到底怎么回事。
陈青梅压着声音,把珍珍说的话说给了侍淮钟。
侍淮钟也蹙起眉出声:“啊?”
陈青梅冲他点点头,“就是这样。”
侍淮钟理解不了,“这小子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吧?”
说着突然想到点什么,“还是他真的不行?”
陈青梅清清嗓子,“这我哪里知道啊,要不你写信问他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一声:“侍大哥,侍大嫂。”
侍淮钟和陈青梅一起回过头,只见是红梅担着扁担跟过来了。
跟到了跟前,红梅笑着问:“你家珍珍怎么回来了啊?”
陈青梅笑着回答道:“这孩子恋家,想家了。”
红梅笑着说:“我还以为她和侍淮铭闹矛盾了呢,这突然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陈青梅:“小两口在一起能闹什么矛盾呀,就是想家了。”
看陈青梅这么说,红梅笑笑没再问了。
到了生产队干活。
听哨声到树荫下休息的时候,红梅又拉着翠兰和秀竹一起说闲话。
她小声跟翠兰和秀竹说:“林珍珍回来了,你们知道不?”
她们还真不知道,翠兰眼睛一亮道:“淮铭回来了?”
红梅笑一下,“没有,就她一个人回来的。”
这是什么情况?
翠兰和秀竹看彼此一眼。
红梅压着声音又说:“我早就跟你们说了,以侍淮铭现在的条件,根本看不上她,她去了城里也不见得就能呆住,你们看,灰溜溜回来了吧。”
翠兰看着红梅,松着声音说:“说不定就是想家了呢。”
红梅乜眼哼笑一声,“她去城里也快有半年了吧,肚子到现在还瘪着呢,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这要是正常夫妻,早该怀上了。”
秀竹拿水瓶倒凉白开喝,给翠兰和红梅一人倒上一碗。
喝下半碗水,红梅又说:“我早就说了,这人高兴得过了头,就不是什么好事。”
秀竹:“你也别这么肯定,说不定人家好着呢。”
红梅又哼笑一声:“那就等着看呗。”
***
珍珍和钟敏芬在一起呆了半天,心情变得好了很多。
家里的氛围让她感觉到安心放松和踏实,有人疼她给她当后盾,不像在侍淮铭身边需要紧绷着,所以心情好起来也比较快。
晚上吃完饭,陈青梅又安慰她:“回来了就在家放松放松,别想那么多了。”
珍珍冲她点点头,“我明天跟你和大哥去生产队干活去。”
陈青梅闻言看向她:“你就别去了,别往人堆里去。”
珍珍看着陈青梅稍微愣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她连声招呼都没跟家里打,突然就从城里跑回来了,回来时状态也很不好,尤其还碰到了红梅,外面现在肯定有她的风言风语。
看珍珍不说话,陈青梅又说:“你上午半天去赶集卖买卖豆芽,下午半天就留在家里随便找点事做,和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珍珍看着陈青梅点点头,应声道:“好的。”
两人坐在院子里做针线说话,忽听到屋里侍兴国问:“姐,这题怎么做啊?”
侍丹玲没有理他,直接说:“我作业还没做完呢,等一会的。”
珍珍心生好奇,伸头往屋里看一眼。
她没忍住,放下针线起身进屋,到桌边坐下来,问侍兴国:“我能看看嘛?”
侍兴国直接把暑假作业递到珍珍面前,指给她:“这个。”
珍珍拿过他的作业看了看,拿起铅笔说:“这个很简单的。”
然后在本子的角落,给他写了解题过程,同时给他讲了解题的思路。
侍兴国听懂了,睁大眼睛看珍珍,“哇,三婶你变得好厉害。”
珍珍笑一下,“都是你三叔教我的……”
刚说完这半句话,珍珍就顿住了,收起笑容没再往下说。
侍丹玲抬起头看一眼珍珍,问她:“三叔当老师凶吗?会不会拿戒尺打手心?”
珍珍点一下头,“凶。”
然后又补充一句:“但不会打手心。”
侍丹玲评价道:“那还好了,我们薛老师喜欢打手心。”
珍珍教完侍兴国解题以后没有立即出去。
她看着侍丹玲和侍兴国写作业,心里忍不住有些痒痒的,便问侍丹玲:“玲玲,你有什么书能看看吗?”
书?
侍丹玲又抬起头看珍珍。
她说:“只有课本,里面有课文,你看吗?”
课文珍珍都看过了,很多还都背过的,她摇摇头:“都看过了。”
侍丹玲看着她眨眨眼,“那我就没有了。”
片刻想到什么,“薛老师应该有,你可以找薛老师借。”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珍珍想一会起身,“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去找薛老师借借看。”
珍珍出院门的时候,钟敏芬刚好在外面溜了一圈回来。
钟敏芬看她一个人出去,便问了句:“去哪呀?”
珍珍回她一句,“娘,我去找薛老师借点书来看看。”
看她走远,钟敏芬进了院子来。
她在陈青梅旁边坐下来,伸手在笸箩里挑针线活出来做。
陈青梅笑着说:“去了一趟城里,喜欢上看书了。”
钟敏芬说:“怕不都是小三子逼的,我也不叫珍珍再去城里了,我就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我饶不了他。当了官又怎样,我是他娘!”
陈青梅叹口气,“以珍珍的性子,肯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憋不住了才回来的。”
钟敏芬重声附和:“肯定是!等他回来了,让淮钟教训教训他。”
陈青梅没忍住笑出来,“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淮钟哪能打过他。”
钟敏芬冷冷地哼一声:“你看他敢还手吗?”
***
珍珍出去后直接去了薛老师薛凡家里。
敲响薛凡家的院门,先和薛凡家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他们不过都热情地招呼:“哎哟,珍珍回来啦?”
珍珍回应了,少不得又被拉着说了一些城里的事情,大家都好奇大城市的生活什么样。
珍珍跟他们坐着聊了会,然后说明来意:“薛老师在家吗?我想找他借点书。”
薛母说:“他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然后话音刚落,薛凡推开院门从外面回来了。
看他回来,珍珍忙起身和他打一声招呼。
薛凡看到珍珍,也笑起来打招呼,“三嫂,你回来啦。”
珍珍应声道:“是啊,我想找你借点书看看,你这里有吗?”
作为老师,书自然是有的。
薛凡领了珍珍进屋,跟她说:“你进来看看,你想看什么书。前两天我还去县城图书馆借了几本,你喜欢就拿去看。”
珍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看什么书。
薛凡桌子上的书不少,但和侍淮铭比起来就少多了。
珍珍看了一会说:“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一本,我刚学会看书不久。”
薛凡想了想,把桌子上的书都扫视了一遍。
然后他从书堆里抽出两本书,送到珍珍手里说:“这两本应该都可以。”
珍珍接下书看了看,一本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叫《苦菜花》。
薛凡告诉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国外作家写的书,《苦菜花》是中国作家写的书,都是讲革命的。”当然里面也都有爱情、亲情、友情。
珍珍犹豫一下,拿了《苦菜花》,“我先看这一本,看完我再来换。”
薛凡冲她笑笑,“行,三嫂你拿去看吧。”
珍珍拿着书又问:“有不懂的能来问你吗?”
薛凡当老师干的就是这个事,很乐意,“当然可以了。”
珍珍拿了书出去,和院子里的其他人打招呼走人。
薛凡送她到院门上,又问了她一句:“三哥在城里很好吧?”
珍珍点头,“嗯,他现在在军校,属于高级扫盲了,跟大学生一样。”
薛凡羡慕地说:“真好,还是三哥厉害。”
说完他又问珍珍:“三哥教会你识字看书的吧?”
珍珍又冲他点点头,但没有接着话再往下说。
和珍珍闲聊了这么几句,薛凡便让她走了。
而珍珍一走,薛凡家的院子里立马有了议论声:“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不正常。”
***
珍珍借了书回家,洗漱完在灯下翻开书看了几页。
侍丹玲困得早睡得早,早在旁边躺着睡着了。
珍珍看书的时候投入且认真。
看得眼皮打架,打个长长的哈欠,吹了灯也就躺下睡着了。
同一片夜空下的熙城军校。
侍淮铭靠在床头,双手叠起枕在头下,在明亮的电灯光线中发呆眨眼。
这一天他仍然过得心神不宁且非常烦躁。
尤其是下课回家,进屋听不到熟悉的声音,抬眼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却又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来珍珍在那个地方的样子。
这个屋子里,哪哪都是她的影子。
她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做饭,环着他的腰给他系围裙。
她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吃饭,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明亮的笑意。
她坐在他旁边写字看书,不懂的时候歪着头认真地听他讲解。
她在月光下仰着头和他说话的样子。
她喝醉酒叫他三哥哥的样子。
她第一次穿连衣裙的样子。
她亲他喉结,红着脸帮他整理衣领的样子。
她烫卷发穿旗袍的样子。
……
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这些。
烦得实在睡不着,侍淮铭起身坐在床边,低头按眉缓了会。
片刻后他起身,在深浓的夜色里,到操场上跑步去了。
跑完步回来有点累,勉强睡着了一会。
次日起来后晨训上课,课间一到,他便去了校长室。
敲开校长室的门,他去到校长办公桌前说:“校长,我想跟您申请探亲假。”
他们不是普通学生,是军人,探亲假上面自有安排,在合适的时候会让他们回家探亲。
他也不知道校长会不会同意他回去,但他现在必须要来申请试一试。
侍淮铭等着校长问他请假的原因。
但校长仰头看他一会说:“我听说你把你媳妇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