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传来接连不断的声音，像是一颗有一颗的水榴弹砸到蓬布上，‘砰’得溅开大捧水花，顺着斜坡面往下‘哗哗’流，这声音令人震耳欲聋，他抹了一把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否则，怎么能在如此巨响下，还能睡得这么沉。
孔令羽晃了晃另一个睡袋里的妹妹，随后连忙起身走出去，迈出帐篷的那一步，眼前不是刺眼天光，整个世界依旧是晦暗的。
他的脚步出去，便顿住，一副极为可怕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天际好像裂开一条缝，源源不断的雨水从巨缝中倾泻而下，像洪水席卷树木、山石冲向陆地，四面八方的地面上满是被水流冲击出的大大小小沟壑，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冲击，但冲击显然还没有停止。
下了一夜的雨，脚下的土地变得极为松软湿润，孔令羽不小心一脚踩在泥里，拔出的时候脚收回来，鞋子却陷在了里面。
眼下的局面的确很尴尬，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孔令羽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傻傻地看着，不远处的河岸已经被淹没，浑浊的河水肆无忌惮地冲撞着周围的一切，在拦腰冲断几棵大树后，迅速冲这边涌来。
洪水距离他们只有不到百米距离，已经肉眼可见地很快地蔓延了过来。
刚刚走出来的孔真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拽住哥哥的袖子，手臂颤抖不停：“这、这是怎么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雨不是很小吗？
孔令羽顾不得回答她，如果没人搭救，用不了多久，两人会马上被冲进湍急的河流中。
河流下满是旋涡，水草，暗礁，生存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孔真紧紧地抱住孔令羽，声音不自觉带上绝望的哭腔：“哥……我不想死啊，我们怎么办啊？”
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直升机缓缓下降，螺旋桨绞碎透明的雨幕，舱门打开，有人抛出一根绳索。
“孔真！孔令羽！”头顶传来一道暴喝，将两人瞬间拉回到了现实。
抬眼望去，看到导演郑重的脸庞，两人眸中爆发出惊喜，齐齐伸出手去，孔令羽先行抓住绳索，手臂骤然发力往上攀爬，随后半侧身去够孔真的手。
“快！”他声嘶力竭：“抓住我的手！”
漫天雨幕之中，自上而下，孔令羽的手抓住了妹妹的手。
狂风席卷雨水击打在孔真的脸上，使得眼前一片模糊，手掌中满是雨水，她刚想借力攀上绳索，下一秒手掌却从哥哥手中滑了下来，脚尖已被汹涌袭来的河水打湿。
只一眨眼的功夫，孔真就不见了。
*
直升机上。
只有孔令羽一个人爬了上来，他眼眶通红，紧握拳头，通身被雨水打湿。
导演和直升机飞行员人都傻了，“孔真呢？”
“孔真她……被冲走了！”孔令羽掩面痛哭，几乎字不成句。
导演脑袋发懵，没料到节目中会出现突发事故，满脑子想的都是‘孔真可千万不能死’，他像是被抽取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在座椅上，喃喃说道：“她要是死了，这节目也不用做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掏出对讲机，命令其他直升机即刻搜寻，密切关注这条河流的走势，下游的任何分叉口、水洼处、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查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第四期节目与以往节目形式的不同，节目开播之前导演特意想上头申请了更加专业的医疗团队，甚至是无人机和直升机救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导演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眼ꀭꌗꁅ低垂，往日的精神气不再。
与此同时，另一边安全营地内的众人也听到了这则从工作人员对讲机中传来的消息，一时间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自然也包括导演那一句‘她要是死了，这节目也不用做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宝珠的小脸发白，虽然这件事跟他们没直接关系，但凭借原董对孔真的宠爱，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灾祸一定会殃及整个节目组。
甚至，是他们的家族。
裴玉面色透出少见的凝重。
宝珠不自觉挽紧了江离的手臂，却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也在发抖得厉害，宝珠唇无血色，喃喃道：“孔真，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然后抬头看向江离，结果发现自己一直挽着的不是江离，而是舒瑶。
此刻舒瑶的身体抖得像筛糠，眼眸中盛满惊惧，一个是被大雨吓的，一个是被孔真吓的。
“江离呢？”宝珠颤着音问。
舒瑶摇摇头，呆滞道：“不知道啊，刚才不是在这里的吗？”
“你看见江离了吗？”宝珠又去问江衡，江衡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困倦指向自己身侧，嗓音嘶哑道：“不是在这里吗。”
但他身边空空荡荡，江离并不在。
他转眼去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江离的影子。
江衡站起身来，皱起了眉头。
人呢？
*
“我们半夜起个夜的功夫，等到回去的时候，被河水拦住了路，就回不去了。”
负责拍摄孔真和孔令羽兄妹两个的几位工作人员在向导演道歉，因为他们的疏忽，负责拍摄孔氏兄妹两人的设备全部被大雨冲走，损失不小。
导演刚刚从直升机上下来，浑身湿透，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赶紧找到人。”
“其他嘉宾呢？”导演急匆匆往营地里走去，工作人员紧随其后，回答：“嘉宾们都在这里，只是江离不见了，几分钟前有工作人员看到江离往河边去了，就是孔真……被冲走的那里。”
导演的脚步瞬间停住了，不可置信地转身过来：“你们没有人拦住她吗？那是多危险的地方！”
孔真已经被冲走了，如果再冲走一个江离……导演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工作人员连忙扶住他，也是一脸想哭的表情：“拦了……没拦住啊！”
众所周知，江离是跑出百米九秒三二的运动天才，他们这几个凡夫俗子，能追得上她吗！
虽然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但直播间依旧没有关闭，工作人员们在导演的吩咐下，用仅剩的几台没有被大雨冲走的摄像机继续艰难地拍摄着。
弹幕早就已经炸开了，乱成了一锅粥，节目组大名和孔真的名字挂在热搜榜上很久。
如今的综艺直播，彻底变成一场救援直播，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首次破了两亿。
“这大雨下得太离谱了！”
“希望嘉宾们都不要有事啊，居然冲走了一个大活人，太可怕了。”
“孔真小姐姐千万不要有事【祈祷】【祈祷】”
“一定会平安的。”
“节目组和嘉宾们肯定是最希望孔真活下来的，但这样的情况，生存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希望原氏不要迁怒到节目组和嘉宾们的身上，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有人出事的。”
“真是命运无常……”
导演带着一台摄像机和两名工作人员，紧急赶往了江离所去的方向。
“江离，是江离！”工作人员朝前面挥手喊叫，他们所处高地，能较为清晰的看到一个影子正站在湍急翻涌的河流边，仿佛一株飘摇的水草，随时会被洪流卷入。
导演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扯着破锣嗓子大喊：“江离！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那身影回头遥遥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瞬间就没了踪影。
导演眼前一黑，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软绵绵倒在地上，工作人员从左右架住他的臂膀，狂按人中，声音慌乱不已：“导演！！”
几分钟后，导演终于悠悠转醒，气息断断续续，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江离呢？”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眸中透出哀戚的神色来，不敢再说。
先是帝都商业巨擎的‘准女儿’被洪流冲走，再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综艺明星轻生跳河，震撼之大，打击之大，没人接受得了。
众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们还正在直播。
这令人错愕又震惊的一幕，被实时直播到直播间内，每一个看到画面的人瞬间愣立当场。
随后，铺天盖地的弹幕，如洪水一般，席卷了整个直播间。
“那个人是谁？”
“怎么可能是江离，我是说，江离怎么可能自杀？”
“这一定是假的吧……”
“什么鬼啊，我根本看不清楚，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综艺明星当着直播间几亿人的面直播自杀，世纪热搜……”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哭】【哭】，好希望这不是真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活着才有希望啊……”
#江离自/杀#
作为年度大爆热搜，势如破竹地空降热搜榜第一，直接导致服务器瘫痪抢修。
只看到热搜却怎么也点不进去的网友们差点急死，已经到搜索江离有关词条、甚至去直播间询问的地步。
一开始所有看到这则热搜的人都以为是炒作，但当直播间内无剪辑的跳河一幕放出后，连路人都感觉到痛心。
“江离怎么可能轻生啊，她是那么聪明有天赋的天才！”
“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希望在另一个世界能安息【祈祷】”
“哎，还有孔真呢……两个人都没有找到。”
“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她毅然决然地跳了进去呢【大哭】【大哭】”
“距离这么远，依旧会感觉浑身发冷，好难过，她们还这么年轻。”
“两个人一定要没事！！！”
当江离跳河的消息传到营地，众嘉宾纷纷以为他们听错了。
“谁？”宝珠站起身来，微微睁大眸子，似乎没有听清楚，细听尾音却已经颤抖，“你再说一遍，谁跳河了？”
如果可以的话，工作人员不愿意再说一遍，作为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与江离共同走过三期节目的人、吃过江离亲手熬制的饭菜的人，直到现在他的心脏也在抽痛。
“江离……”他声音哽咽不已，“她跳河了，我们亲眼看到的。”
“我不信。”舒瑶人有点懵，但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江离怎么可能轻生啊，你们是不是看错了，还是在开玩笑？？？”
但眼下这个节点，谁会这么没眼色地开玩笑？
直到导演走过来，通红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嘉宾，沉重悲戚得犹如实质，气氛忽然沉寂，悲伤的气息不知从哪里吹来，瞬息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嘉宾们就这样沉默着，大脑一片空白，依旧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直到毫无预兆地，舒浩森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哭，一滴豆大的滚烫的眼泪，打破了众人之间呆滞的寂静。
江衡像是回神了一般，浑身血液冻结，他僵直地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冲着江离跳河的地方，跑了过去。
*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浑浊河水中急速地穿梭着，好像一尾体型较为纤长的巨大的游鱼，河下混乱不堪，水草交织，但江离的视线丝毫不受阻碍，很快就锁定了百米开外，有个红外套人不停被奔腾的浪卷起或沉底。
她游过去，将孔真带上河面，她的头部脸部和身体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身体倒是无碍，额头有一块硕大的血洞，正汩汩流出血来。
近看这么一张满头流血的漂亮的脸，仿佛身处恐怖片现场。
江离视若无睹，抿着唇将人往岸上带，由于是在河水中，加上多带个累赘，速度慢下来了不少。
上岸之后，她将孔真平躺放在地上，发现有一尾小鱼绞在孔真乱糟糟的长发里，江离看不下去，伸手将小鱼拿掉。
她将孔真口鼻中的污物清理掉，随后开始做急救。
孔真脸色惨白，‘哇’地吐出大口河水和污物，江离坐在一旁，捡去肩膀上和拉链中的水草和垃圾，静静等待她醒来。
等待的时间未免有些无聊，江离瞥了一眼她的脸蛋，伸手碰了碰孔真额头上那个血洞的位置，上岸这段时间血迹大多已经干涸，红褐色的紧巴巴地扒在她的脸上。
这样大的疤痕，要修复是很困难也很费时间的。
此时，天空传来轰鸣之声，直升机的螺旋桨卷起风暴，这架直升机的发行员眼尖地发现陆地上有一抹刺眼的红。旁边似乎……有个人？
“发现她们了！！”飞行员激动地冲着对讲机大喊，随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将自己的方位报告给上级，等待其他人员到来。
江离选择的地方是一处高地，暂时没有被水流ꀭꌗꁅ冲毁的风险，何况从刚才开始，雨水肉眼可见地变小了，天际乌云散去，一轮炙热的火球隐藏在半个云层后，天色很快要放晴。
而此时，网络上几乎大半网友共同组织起一轮大规模的‘祈福’活动，活动的两个主人公落入湍急河水中，目前还没有找到。
但无论什么情况之下，总会有些煞风景的存在。
“呵呵，都这么长时间了，肯定已经淹死了。”
“祈福有什么用，真是追星追傻了，那么危险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大家还是正视现实吧，希望两个小姐姐在天堂可以安息。【祈祷】”
“粉丝们节哀。”
“除非是神仙出手，否则我想不出她们活下来的理由。”
“天才……真以为是天选之子吗？”
牛毛细雨飘在天空中，众嘉宾纷纷穿着统一的黑色雨衣，站在距离河边有短距离的高地上，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河岸，似乎在等待什么奇迹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