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向晚面上露出疑惑神色:“你说什么?”
原朗却不再说下去,吩咐司机启动车辆,最后叮嘱她:“快进去,外面起风了,你身体一向不好。”
虞向晚站在原地怔愣片刻,看着车辆启动,缓缓离开,驶向远方笔直的道路。
浅灰色的浓重云彩,半遮掩着太阳,一时阴天一时晴天。
在车辆即将拐弯的时候,太阳终于冲破厚厚云层,霞光万道,自天际射下,洒在疾驰离开的车上,光线亮得让虞向晚眯起了眼睛。
*
江离离开小区,特意到原朗车辆的必经之地等待他的到来,原朗的车最多五分钟就能赶来。
“等等。”五分钟后,原朗果然看到了默然静立公车牌下的江离,他挥手让司机停车,确定那是江离之后,命司机开了过去。
江离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没等打招呼,打开车门,矮身钻了进来。
上次见面,原朗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从她出现在远方的公交站牌下,到她冲车走过来,隔着晦暗车窗的她的脸,那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而此刻,他梦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活生生坐在眼前。
“你一直在看我。”江离感觉的到,这位集团老总几乎称得上灼热的目光,从她上车起,眼神就没移开过。
但以她的感觉,难以准确描述出,原朗目光中的复杂感情。
听到江离的声音后,原朗的瞳孔浸湿了,他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雨幕看她,连忙眨了眨眼,眼前她的脸庞便清晰起来,白生生的,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也黑也亮极了,很像向晚。
江离神色忽地一变,垂头,目光直穿过脚底的车底盘,检索到地盘上吸附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极其微小的东西,却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能把一车人炸翻的那种能量。
时间似乎静止。
她抬头,目光直直看向身侧的原朗,眼神划过他湿润的眼角,越过几乎从他眸间汹涌而出的复杂感情,落在他鬓间几根显眼的白发上。
司机好像感觉到不对劲,回头刚刚张开嘴,“原——”
下一秒,整个世界失声。
原朗的脑子‘轰’地一声,眼前忽然亮如白昼,然后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不知几秒后,他感觉额头有湿热黏腻的液体缓缓流下。
眼前雪花般的灰色黑色的飘絮飞舞,过了很久之后,他能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碧蓝的天,天际飘着几朵洁白的云,油画般的一幕,原朗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他没有死。
他发现自己仰躺在地面上,于是低头去看,在他目光能看到的地方,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大面积烧伤和炸伤,但是当他尝试起身的时候,后背却传来火烧火燎的巨痛!
“原樱,樱樱……”
不远处道路上,是正在燃烧的漆黑的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车辆,周围道路空旷,没有车辆驶过。
司机不知所踪。
天空中飘着雪花一样的东西,其实是汽车爆炸后燃烧形成的飞絮般的碎片,手指轻轻一捻,就碎了。
已年过半百的男人站在原地,眼眶通红,泪流满面。清泪顺着脏污脸庞留下,在面中留下两道浑浊湿润的痕迹。
此刻,原朗无暇去想这场爆炸的背后主使是谁。
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哪怕家财散尽,也心甘情愿。
原朗目光中,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缓缓地从车辆另一边走过来,她的手中拖着什么东西,是漆黑焦炭般的一半截。
男人的眼神有了焦距,重伤之下的身体爆发出剧烈的力量,他大步冲过去,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
“咔嚓……”细碎的声音,像是木炭烧裂发出的响声,“咔嚓咔嚓……”
江离轻轻地说道:“你压到司机的尸体了……”
原朗惊了一瞬,连忙放开她,目光几乎不能直视她两手之中拖着的那截焦炭。
江离黑得活像是从柴灰里爬出来的一样,原朗无法用肉眼探测她有没有受伤,然而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对他抱歉道:“对不起,他离得太远了,那种情况之下,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原朗握住她的手臂,似乎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目光中透出对司机的悲悯。“公司会好好善待他的家人。”
江离拦住一辆过路车,借手机报警,顺便拨打了120。
上救护车的时候,原朗要求江离跟自己一起去医院,他对于江离要离开这件事,表示出不容商量的拒绝。
“我还有事情去做。”江离掰开他拽住自己衣袖的手,衣袖被拉得老长,耷拉在手腕下一块,失去了它本该有的弹性ꀭꌗꁅ。
原朗还试图去抓她的手臂,但整个人已经被医护架上了车,他的整个后背全部被灼伤,烧焦的表皮和肉红色组织成片蔓延,看相可怖。
敞开的救护车后车厢内,弥漫着一股烤焦的肉香味。
听到江离的话,原朗下意识问:“什么事情,我派人去做。”
“找到幕后凶手。”
原朗沉默了一下,叹气说道:“我知道是谁做的,别着急,马上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见江离神色,原朗似乎洞悉她的想法,继续劝阻道:“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别着急,我会全部解决,给你们姐弟俩一个交代。”
江离想了想,很快锁定了目标:“是孔家的人?孔令羽还是孔真,或者他们都有参与?”
她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参加了一场他们内部人员的争斗,因此导致被殃及。
“……你很聪明。”看到女儿能有如此缜密的思想,原朗心中不无自豪,但又有些惭愧。惭愧的是,二十多年来,她的成长,自己从未参与。
“因为我们都认识的人中,只有他们两个。”江离很淡定地回答:“这并不是聪明,而是合理的推算。”
*
“必须要今天晚上去吗?”
江衡捂着电话,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演员讲解角色的导演许绘:“我才刚刚进组,现在就请假,会被狗仔乱写。”
江离:“是很重要的事情,关系到你的身世。”
“……什么?”江衡以为听错,又问了一遍,而江离也十分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在他们旁边,就现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背朝天伏在病床上,目光却望着自己的原朗。
以及……
“夫人,你能轻点抱我吗,我有点喘不上气了。”江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伏在自己肩头啜泣的虞夫人,表达了委婉的拒绝。
这是位于帝都郊外的私立医院VIP病房,落地窗外,是修建整齐的大片绿植。
一旁茶几上,摆着一份由知名三甲医院鉴定的DNA检测报告——江离在几分钟前已经看过,这份报告没有任何问题。
虞夫人捂住胸口,抬起一张哭得通红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能,能跟他说句话吗?”
她指的是江衡,江离自然没有意见,询问了一下江衡的想法,“你妈妈想跟你通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江衡想都没想:“等等!”
他紧紧攥住手机,就这么呆在了原地,好一会之后,才重重地深呼吸了几次,重新抬起沉得发重的手臂,将手机放到耳侧。
“还是……等见面之后再说吧。”
这么突如其然地,就被告知找到了亲生父母,江衡此时满脑子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连语气,都透露出几分迷茫和困惑。
江离真的说到做到了,但是找到父母之后呢?之后的事情,他从没想过,一点思绪都没有。
但他心中无比清晰的事情是,无论周遭怎样变化,江离都不能离开他。
冷静下来后,江衡面色显出几分凝重。
第75章
“舅舅, 您好些了吗,想要害您的凶手找到了吗?”
病房内,孔令羽手提花篮, 动作轻巧地放到床头柜上, 语气极度小心地询问。
旁边,孔真从花篮中挑出一枚又红又大的苹果, 垂下眸,拿在手上微微转着, 假装不经意间听着两人谈话内容。
轻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此时她内心的紧张。
昔日那个背影无比高大,阴影如影随形笼罩兄妹二人的舅舅,大山一般的舅舅,终于如两人愿想般那样,轰然倒下。
但是两人心中的忧虑却更重了。因为原朗只是受伤,却没有死。
听说开车司机都被炸成焦炭了, 原朗却除了这点烧伤外一点事都没有,让人不禁感叹真是命大。
由于背部有大片灼伤痕迹,原朗一直谨遵医嘱, 尽量采用平趴的方式, 趴在病床上。
他闭上眼睛, 面目比起几天前,似乎憔悴了些:“凶手,还没有眉目。”
“怎么没有眉目?!”虞向晚走到病床前,眼眶通红:“凶手肯定是你商界那帮对手,你之前不是说过, 他们早就想对付你了吗!早跟你说过别在商界那么狠, 凡事留一线, 现在可好了,他们都想要你的命!”
听到虞向晚一番话,两兄妹对视一眼,均下意识松了口气。
舅妈说的不错,舅舅在商界树敌很多,曾放话要他命的对手,更是不在少数。
这样一来,倒是顺理成章将目标转移到这群人身上去了。
孔令羽眼珠转动,精光隐晦:“舅妈,您先别着急,把我们怀疑的对象全部列出一个单子来,逐个排除,逐个调查。”
虞向晚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几十年来,败在原朗手下的对手数不胜数,她哪里数得清!
而这一点,兄妹两人早已猜到,看来从一开始,舅舅和舅妈就没有怀疑过他们。
此时,一直闭着眼的原朗,缓缓睁眼。
中年男人眸中的厉光,直直刺向二人,瞬息间整个人身上爆发出一股恐怖威势,几乎令两人不敢直视。
这哪里像是个身受重伤的人,气魄比起全盛时期的原朗,也不遑多让。
原朗语气平缓,似乎只是平常说话般:“真真,令羽。舅舅问你们一个问题,一定要如实回答。”
孔真手持水果刀,正在笨拙地给手中的苹果削皮,她抬起头甜甜道:“舅舅,有什么问题您只管问,我和哥哥知道的一定如实告诉您。”
“很好。”原朗问:“害我的人,是不是你们?”
孔真吓得手一抖,削了半面的苹果连同水果刀,都掉到了地上,苹果咕噜噜滚到了虞向晚的脚下,脏得不成样子。
“舅舅,我跟哥哥怎么可能会害您!”
“舅舅,我和真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原朗瞥了两人一眼,两个人面色惊惧不定,脸色煞白。
“知道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他复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一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你们两人就先别走了,一起见见。”
短短几秒钟时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孔真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见原朗没有继续追问,她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额上早已冷汗涔涔。
舅舅怎么会,突然间问这种问题?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孔真心绪如乱麻,眼神晃动不已,嘴唇失去血色。
此后再无人说话,病房内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舅舅……您说的客人,是谁啊?”
因为刚才原朗一句毫无由头的话,让孔令羽的心到现在都悬着。
以他对舅舅的了解,他绝不会平白无故问出这样的话。
虞向晚端水果来,每种水果都被整齐切开摆放,她拿起一块递给孔令羽,微笑道:
“这两位客人你们都认识,一会到了就知道是谁了,先吃点水果。”
虞向晚的语气依旧温柔,漆黑的瞳眸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孔令羽勉强接过来,往嘴里递进去,机械地咀嚼着,根本丝毫尝不出味道。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正在扩大的危机感。
“啪嗒,啪嗒。”
门外,忽而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病房内的人,均抬头看去。会是谁?
“咔哒。”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走进来的居然是江离。
看到病房内多出的两人,江离面上并无诧异之色,似乎早已料到。
她率先走进,两步后身后却没了动静,她皱眉回望,招招手,那人才百般不情愿地迈进来。
从门外走进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孩,初冬的天,他穿一件黑灰相间冲锋衣,领子立起来,半遮住下巴,眉眼漆黑修长。
江衡两手抄在外套口袋中,眼神并不与病房内的任何一个人接触,整个人透出一股不自在和极度别扭。
与相隔二十多年未见的亲生骨肉,再次重聚一间病房。
原朗半撑着手肘,目光闪动,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想站起来。
看到江衡的那一秒,虞向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捂住胸口,趔趄两步,发出一声呜咽。
“舅舅,舅妈,你们……”
这是怎么了?舅舅好反常,舅妈为什么哭?
看到四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以及虞向晚突然的眼泪,两人先是愣了几秒,几秒后像是反应过来,瞳孔一缩,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全世界只剩下两血脉同源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无比快速,像是紧凑的鼓点。
孔令羽浑身血气宛如海水倒灌,‘轰’一下冲到了大脑。
江离、江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舅舅和舅妈是不是知道了——
孔令羽的思考戛然而止。
“小陈。”原朗冷冷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