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下山也是有好事的,至少现下我也能自个儿亲自去找爹娘了。”周鸾脸上洋溢着暖笑。
穆寒年瞧着这暖笑不由得一怔,由此又想起了两日前的一桩事。
……
两日前,穆寒年半夜直闯了玉容的住处,而那玉容也不出所料,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竟然仍然穿戴齐整,坐在外屋中的茶几边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而那茶几上,赫然放置着两杯温茶。
“容军师好算计。”穆寒年说着话,脸上却没任何多余的表情。
玉容没抬头,只凭着声音就轻易分辨道:“哦,原是你,周鸾身边的那个长得不错的新随侍。只不过,鸾妹怕是不知道自个儿竟然养虎为患了。”
穆寒年:“倒是在下想错了,以为容军师已经算到今夜来的到底是何人了。”
玉容摇头苦笑道:“想向我打听消息的人繁多,想要我命的人也多,目标太大倒是猜不出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东隅上面的人吧?”
玉容说着,便抬起头,便是在黑暗中,目光仍准确地扫向穆寒年手中那一沓纸上。
“不出意外,这便是记载我生平的卷宗吧?”玉容说话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似乎说的不过是什么母鸡下蛋的寻常事。
“不止。”穆寒年将手中那沓纸搁在茶几上,“上面还记着些别的。”
玉容抿了口茶,又道:“不会是我的宗门吧?”
“容军师果然聪慧。”穆寒年赞道。
玉容摆摆手,撩起袖子拿手略翻了翻那些案宗,面上表情未变分毫。
“果然,无名宗不穿绝密中,有夜视这一项。”穆寒年叹道。
“那只是谣传罢了。”玉容低着头边翻案宗边道,“要说无名宗宗门里只有两个人夜中可视万物。”
“一个是宗主,一个是我。”
“不过……给我看这些什么意思?”玉容终于抬起头凝着他问。
穆寒年微微一笑,道:“容军师不觉着这些卷宗很熟悉?”
“熟,太熟了,无名宗因其知晓天下事名震江湖,这卷宗所记载的,江湖中人又何人不熟悉不知晓?只是……”玉容轻拧起眉毛又倏地分开,“你试探我。”
这话她说得十分肯定,也在此刻她才将穆寒年的目的猜了个透彻。
“你要合作?”玉容问穆寒年道。
穆寒年双眼一眯,“无名宗容嫒,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聪慧通透。”
玉容听到“容嫒”二字,面上的表情停滞一瞬,又道:“果然,就在蒙召那婚礼上,初次见你,就知你定不是寻常人。”
玉容对于身份暴、露倒是平静得很,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临。
“你定然也知道我与樊氏的恩怨了吧?”玉容淡淡地道,“诚然,我与樊氏有灭宗之仇。”
“只是这仇我却有能力一个人报得,却不知与你合作有何好处?或者……怎么证明你不会为了其他目的,将我直接卖出去以求得黑虎岭上下完全的信任?”玉容问。
穆寒年拿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瞧着那杯沿的纹路,说道:“在下能做到的,只有让你亲手手刃仇敌而已。”
“所以……这个条件如何?容军师可否考虑一二?”
“可。只是得考虑几天。”玉容又好奇似的道,“你的计划里,该不会一开始便设有我这一环吧?”
“一开始没有。”穆寒年淡淡地道,“只不过现在有了。”
“原是我给了做你棋子的筹码吗?”
玉容笑了,笑得肚子痛地弯下了腰。
半晌那笑才止住,问道:“所以,你的目的呢?你也与樊氏有仇?还是……要的是整个黑虎岭?”
“都是,又都不是。”穆寒年模棱两可地道,“不过……在下目前确实有一疑惑想请容军师解惑。”
“什么疑惑?”玉容奇道,“你连我的身世都查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疑惑?”
穆寒年沉吟了一番,知道此时不该提及此事,可他想起那双希冀又明亮的眸子,却仍是问出口:“在下想问的是……周鸾的爹娘可还在世吗?”
第34章 谋
黑虎岭在与乌岩山拼斗之后,死伤近四成元气大伤,樊氏等人只能尽力封锁消息,避免夷人知道此事再来滋扰。
黑虎岭虽早与那夷人有了勾连,可这世上又有谁人不是唯利至上的?譬如现今,黑虎岭损失惨重,这般势弱的境况若是让夷人知晓,怕是直接打上来占了山头便是。如此夷人那头以后做些事情来,还更便利些,也没必要再通过黑虎岭这一层来掩饰什么。
樊氏是个聪明人,夷人那头儿能想到的她会先想到,除了封锁消息还要做些什么来粉饰下太平。
许是事情太多,樊氏那头倒是迟迟没说驱逐周鸾的事宜,也绝口不提母女恩断的事,就好似忘了这事一般。
可是周鸾清楚,现下太过忙乱,黑虎岭亟待稳定人心,此时突然驱逐她恐会引起些非议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待到黑虎岭彻底稳定下来之日,便是她周鸾被逐出山之时。
周鸾明了这些个的,可她现下仍是尽可能得黑虎岭少当家的本分。
无论是安抚伤者还是修缮门寨,大多的事宜都是亲力亲为。可也不知怎地,这黑虎岭上除了她手下练武场中的众人之外,其余人等却不肯领她的情,甚至面上还压抑着对她的愤恨。
与乌岩山的骈斗死伤众多,这黑虎岭上也就是她手底下的练武场未损一人。近日来也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怎样,倒是有那么个传言说她“与乌岩山那头估计也不甚干净”,又说此番争斗都是周鸾一人挑起,为的就是将威胁她位子的于安虎及其党羽铲除。
可任是流言四起,任是对她的怨怼压抑不住,可众人仍是不敢当面与她辩驳乌岩山的事,只是身后的那些个流言却愈来愈难听。
周鸾将那些个流言都听到耳朵里,却一概不理,甚至叫手底下的人就当从未听到过那些个。
每每听到人背后对她的怨毒咒骂之语,她也只是苦笑一声,接着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对于樊氏她是感恩的,对于黑虎岭这些年来更是有情宜的,便是做这少当家一天她就要履行一天义务,如是而已。
周鸾这边忙着尽快修复中伤后的黑虎岭,穆寒年那厢却是日日早起去练武场与孟云切磋。
且说他日日与其切磋,却日日都会落败于孟云之手。只是每次这落败的时间都会延长,直到后来,孟云与他切磋之时也感觉有些吃力了。
这天,孟云拍着穆寒年的肩膀颇为欣赏地道:“穆兄弟当真是练武奇才,便是没有根基,也仅仅练了个把月,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斯进步,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说着,孟云又叹道:“只是练武着实是晚了些,不然,恐怕这黑虎岭怕是难逢敌手了。”
穆寒年闻言也只微微一笑,继而谦道:“愚弟却是比起孟兄还差的远。”
孟云朗声笑了,又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孟云那几下力道极大,可穆寒年那腰背却挺直得如同一把劲松,被他大力拍了几下,身子却没有丁点儿晃动,两只脚像是扎了根一般牢牢定在地上。
孟云微讶异,依照常理如他这般没几分功底的人,遭了他这几下不摔也要晃几晃的,可他却一动未动,倒像是基础扎实的练家子。可想想自从见他开始似乎弱不禁风的样子,继而又想到他如今练武进步奇快,想着大概也是身体素质也如同练武一般结实不少,如此他便也没再多想。
他只赞许地瞧了穆寒年一眼便要出练武场,刚迈出步子却看到练武场门口似乎站了个女人,瞧那样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待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孟云还是免不了用怪异的眼神瞄了一眼。
孟云只瞄了一眼却也不敢怠慢来人,只见他朝门口拱了拱手,高声道:“容军师怎么来了?少当家此时并不在练武场。”
站在练武场口的正是黑虎岭号称“军师”的玉容。
玉容却客气地也拱手回礼,接着含笑着道:“我却不是来找你们少当家的,今次我是来找他的。”说罢,只见她抬了腕子,伸出的纤纤玉指直指向孟云旁边站着的挺拔如修竹的人。
孟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容军师指的似乎是站在他身旁的穆寒年?!
这回孟云的眼神更怪异了,且这份怪异也分了几分给了身旁站着的,瞧着面色如常的穆寒年。
孟云那眼神瞪着他,若不是身旁围着的人太多,怕是就要指着穆寒年的鼻子说:“你小子竟然和容军师有苟且!你们这样对得起少当家吗?啊?”
可终究是周围的人太多,且这里还是少当家的地界,且另一位主角还是黑虎岭上颇有地位的容军师。
于是孟云只看了片刻便觉察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便收了怪异的目光,又眼神示意了一圈周围的人,见练武场的人撤了七七八八,他也就转身离开了。
待孟云领着一众人离开后,玉容便开门见山地道:“合作吧。”
穆寒年背着手,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玉容只当他在拿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在旁边等着。
一炷香后,穆寒年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对着她点了点下巴,只这一动作之后,便转手走了,此间还是与她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好似她只是团无色透明的气一般。
对于穆寒年这态度,玉容面上却不甚在意,只是耸了耸肩。可心中不免道:还没见过有人寻求合作竟然还是这么个态度,就好像是她求着他合作一般。
不过……既然目的一致,她也不甚在意这些小事。
樊氏那头……玉容想到这儿,眉目间凝了一层冷肃。
……
穆寒年这夜回了茅草屋,在门口就见屋内的油灯依旧燃着并未熄灭,周鸾睡得很准时,若是往常这灯早就暗下来了,除非是她在特意等他。
果然,一推开门便见着周鸾拖着脸靠在桌上,眼皮耷拉着强撑着压制住睡意,见到他回来便费力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匆匆低下了头。
“在等我?”穆寒年调笑着问道。
不料这次周鸾竟然没有着急撇清,反而问:“你见玉容了?”
穆寒年一愣,继而又唇角微勾道:“怎么?醋了?”
周鸾摇摇头,道:“只是想看看下一任少当家到底是谁当。若是玉容,我很放心。”
“少当家是以为,我见玉容是攀高枝去了?”穆寒年依旧微笑着,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些虚伪来。
周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人往高处走,为了好些过活也是很正常的。”
穆寒年闻言唇角更挑了几分,只是那双眼睛实在深沉,让人看不明晰看不透彻。
“少当家说的对,人总是要为自个儿考虑。”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可眼见着我就要去攀别人做高枝儿,少当家心中就当真不介意吗?”
“或者……少当家你到底有真心吗?”穆寒年又轻笑一声,只是这笑掺着些复杂,复杂得让周鸾看不懂。
“有时候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或者胸膛里就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他道。
周鸾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左右我们也只认识几个月而已,不过是淡如水的交情,谈不上什么真心不真心的。”
“可,我对你是有心的。”
听着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畔响起,周鸾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才发觉穆寒年不知何时竟然贴得这般近。
周鸾伸手想推开他,但是不知为何这次推他竟然推不动分毫。
怎么会?这厮不是一推就倒的吗?之前不过轻轻一个手刀就晕过去好几天的,不可能她用了八成力的推,还会是这般纹丝不动。
“周鸾,我似乎说过,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侧,麻麻痒痒从耳畔传过整个后背。周鸾轻轻一颤,伸出手来这回却是用了十成力。
显然,穆寒年分了心神,被她这十成十的一推直接推倒了,人也跌倒在地。
周鸾拧眉道:“别靠得这样近,就像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
穆寒年跌在地上却还是笑,笑得甚是诡异,“少当家住在下这里却是有一两个月了,如此我们二人又怎么算得上是清白?现在您却要什么授受不亲不觉得晚了?”
周鸾:“那不一样,旁人怎么看不重要,事实便是你我二人称得上是清清白白。”
“今夜我便搬出去,等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的,毕竟再待在你这儿不大好,对你之后也没好处。”她又补充道。
之后没好处?穆寒年听这话便想笑,她说的之后怕不就是断定他攀高枝了罢。
“罢了,少当家既然已经决定了,在下也没这个资格阻拦,请便。”说罢,穆寒年侧过身,右手摊开手掌冲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
却说这晚周鸾连夜从穆寒年这儿搬出去,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叩门。
穆寒年知晓叩门之人绝对不可能是方才刚走的周鸾。
两人现在这般虽未挑明,却也是冷战无疑了。且像周鸾那样骄傲的人,即便对他有那么一丝喜欢也不会回来找他的。就像今晚,只要明确思考了前路,就要将两人的一切断个干净。
“谁?”穆寒年按住袖中的匕首,低声问道。
“梁氏。”门外沙哑的声音说道。
“何事?”穆寒年仍不敢懈怠,匕首未收分毫,只掀开一丝门缝,眼瞧着门前却是是梁氏,且周遭并未丝毫杀气,他才收了匕首将门大开。
梁氏见门大开却也没贸然进去,只立在门旁,含着些叨扰的歉意问道:“少当家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