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脑海中,把一代侠女受人迫害,以至武功全废迫不得已隐于别苑的这样那样的复杂江湖故事脑补出来了。
“呃……那个,我真不是侠女……”周鸾干巴巴地解释着,奈何又不知她从前是山匪的身份如何与碧玲言说。
毕竟……这丫头的胆子似乎并不怎么大。若是被她知晓了自己从前的身份,似乎每日都得战战兢兢地侍候了。
瞧着周鸾这欲语还休的架势,碧玲更加确定了自个儿心中的猜测。
立马满眼冒星,拍着马屁道:“小姐你真厉害!小姐除了拳法你还会其他什么武功?您是不是像说书先生说的那种持剑的侠女?仗剑天涯的,想想就刺激!或者您是用峨眉刺或者什么长绸的……”
碧玲越说越兴奋,恨不得把所有从说书先生那听过的武侠情节都套到周鸾身上。
周鸾则是越听越尴尬,越听越汗颜。
要说这仗剑天涯,虽戏剧些但是还算靠谱的,峨眉刺……嗯……勉勉强强可能江湖上真有人用,只是这长绸……确定能伤人?
周鸾挠了挠头,觉着碧玲应该是这方面话本子听多了,挺有想象力的。
第45章 活
“我若当真是侠女便好了,快意恩仇的……”周鸾笑着说,眼神中带了些希冀,可又似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敛下自己的情绪。
碧玲瞧着她的神色,便也止住了话头,杏眸一转寻思起一件事来,这一想起来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那模样生像是粉蝶扑将在群花中一样,只是一个是身上沾了花粉,一个是身上压足了衣物。
“在找什么?”周鸾好笑地瞧着她道。
碧玲从一堆衣服里探出脑袋,道:“在找纸条。”
“什么纸条?”周鸾问。
“就是之前刚到这里来时,从您衣袖掉下来的那个。”碧玲回完话,继续在衣服堆里翻着。
周鸾闻言,神色一僵。
碧玲低着头手上继续着动作,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愉,紧接着解释道:“奴婢觉着那纸条应当是重要之物,便捡了起来,之后您换了那衣服,奴婢便将那纸条塞到袖子里了,想着您下回穿着那衣服时也能找到。”
片刻后,她扬起左手来,手指轻轻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兴高采烈地道:“找到了!”
周鸾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直冲到她跟前从她手中将那纸条夺了过来。
细细展开皱巴巴的纸团,见那上面只写着三个字:“乌驼山。”
没有署名,没有图画,只有这三个字,可是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一瞧便是孟云写的。
这张纸,是孟云临死前塞进她手中的……
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翕动着,当时说什么来着?
“这个地方是……”
……
“是什么啊?”周鸾双眼淌着泪,仍笑骂道,“什么话都只说一半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她哭着笑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真是的……”
周鸾哭着笑着埋怨着骂着,偏生她表露的情绪里都不像是在表达她内心真正的思绪。
碧玲在旁看着,只觉忧心又揪心。
这场面自她伺候这位开始就没少过,最先前就是跟提线木偶一般,平日里只躺倒在床上,只有吃饭的时候端到她嘴边,才看她木然地张开嘴随着惯性咀嚼。
之后至少也算是有了神采,可是却又每日中午有一个时辰将她轰出门外不让她伺候,碧玲听着那屋子里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却也能猜出这位主子是在练力气。
在碧玲眼里,这位主子是个要强的人。无论再如何挫败,她都不曾放弃,就好似烧不灭的野草,倔强地热烈地活着。
可是有些时候,却偏偏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都是愁绪,碧玲不知那愁绪是从何而来,可是瞧着就觉着与这位主子不搭。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主子合该是如烈火般张扬肆意的,而不是像这般……
碧玲实在是憋不住了,问她道:“小姐,你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啊?不若和奴婢讲讲,也好排解一下愁虑?”
周鸾眼神略空,转过头来望向碧玲,手中却一直捏着那纸条不放。
周鸾问她道:“你说,若是有人灭了某人几乎全部的亲人朋友,但是偏偏让这个人活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说……这人是为了什么?”
碧玲挠了挠头,“这种,奴婢还真没见到过。”
“不过,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的话,可能这人是还有一点点善念的吧?或者是苦衷,又或者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
“那若是这人与那个活下来的人有仇,此举应当是为了什么?”周鸾喃喃地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她。
碧玲敲了敲额角思考了一阵子,才道:“那……大概是为了报复吧?亲友姊妹都亡故的时候,最后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嘛,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周鸾叹了口气,语气悠长:“是啊,最后活着的人才是承受最大苦楚的。谁叫她有眼无珠、引狼入室……”
“什么有眼无珠的?”,碧玲实在是不懂,“小姐说的是谁?是与您之前的经历有关吗?”
周鸾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浊气。
“其实,过往的事已经过去了也改变不了,只要把今日过好不就好了?”
“您瞧,我们村子的灾民有了这顿没下顿的,若不是奴婢爹娘拿奴婢换了米面,说不准家中之人哪天就饿死了。”
“就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有了今日无明日的,谁还想昨日,谁又想来日?还不是活过一天赚一天,哪个日子都不如今日重要!”
“便是痛苦的活着就不算活了吗?活着没意义就不能活着了吗?若是奴婢之前同村的小姊妹还在世,我相信他们不管如何艰辛都会活着的……”
碧玲越说越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除了悲痛还有愤怒,直至那双颊涨得红得滴血。
周鸾听罢,长叹一声道:“我白长了你几岁,倒是不如你活得通透。”
“小姐,这不是通透,而是无奈。”
“您怕是不知道真正饥饿的滋味,那种马上就要饿死眼前出现走马灯的滋味。真的,那时候奴婢却恨不得就那么睡过去了,若不是奴婢的阿娘叫醒奴婢,奴婢怕是早就睡进黄泉之下了。”
“我们把能吃的都吃了,甚至榆树钱都被人摘没了,树皮也光秃秃的,捱不住腹中饥饿,连家中的草鞋都煮了分着吃还不够的。”
“小姐,奴婢曾记着您问奴婢,恨不恨自家父母,竟然就为了两袋米就把奴婢卖了。您可知道两袋米对于奴婢的家人来说是什么?”
“你知道吗?东隅派过去的钦差装模作样的布了一袋子米粥,人人分食的是米汤。就这般境况,大家都抢红了眼,可您知道那钦差是怎么说我们的吗?”
周鸾喉头一梗,声音微颤道:“怎么说的?”
碧玲讽刺一笑道:“他说,真不知这些个现在算是人还是畜生,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如何能知晓我们的命运?我们活着就没意义吗?没有意义就不配活着吗?!”碧玲几乎嘶喊出声,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这些话来。
周鸾看着她红着眼背过身去抹泪,却像是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愤慨,一样的痛恨这乱世。
可什么时候她心中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一切都从那场灾难开始,身边的一个个至亲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为了活命进了黑虎岭,便是她没做那些烧杀抢掠的勾当,可她却享用着抢掠来的资源和钱财。
若说她没罪,她自己都不认的。她只是不敢想不敢提,只凭着寻殷樱与爹娘的信念吊着,给自己一个苟活于世的理由罢了。
“碧玲,我若说了我的过往,只怕你会鄙夷会歧视。若你还想听……”
碧玲打断她的话,第一次没再自称奴婢,而是“我”。
她说:“小姐,我想听的。”
周鸾长叹一声,将自己的过往,连同与穆寒年的过往一一道尽,只是穆寒年只以“将军”代之,未透露其姓名。
待周鸾忆完最后一字,碧玲却久久未回过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鸾叹了口气,只暗道了声果然,继而转过身去望着窗子发呆。
半晌后,碧玲的声音却自她身后传来,没有预想的深恶痛绝,也没有震惊过后的故作轻松,反而却是平静地道:“我一直知道小姐不简单,却没想到小姐从前是个山大王。”
“我不是山大王……”确切的说她只是所谓的少当家,顶多算个小山大王?
“噗嗤……”碧玲闻言只怔愣一瞬,便捂住嘴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鸾哑然,不消一刻,双眉亦舒展开来闷笑出声。
言笑晏晏,相对而站,倒不像了主仆,倒像是阔别已久的故知。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三年后了,伪外室生活走起。
再次强调本文绝对1v1
第46章 街头巷尾
白驹过隙,转瞬过了三载。
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东隅国运历经这三年亦是多了许多变数。
奇的是东隅国日渐衰退的国力竟有了和缓之势,听闻是出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将才,才三年便接连端了东隅国内好几处为祸多年的匪窝,连那夷人管控的西边故土上最大的匪首都被端了去,又将那从那几处匪窝掳来的民脂民膏全数拿了出来买了几万担粮食,带着将士们直接在饥荒之地支了摊子施粥。
在数以千计的灾民得以回转之际,这位小穆将军的名号也是愈打愈响。
连带着新都对着这位小穆将军也转了口风,从前提及他只道是“护国将军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到如今绝口不提之前所说,口口声声只道“虎父无犬子”。
风向变幻之快,令人咂舌不已,却也是东隅都城几十年如一日的“人文胜景”。
不过这些似乎都与新都腹地“那条巷子”里的人家无关。
夜一如往常般静谧,墨色没进巷子里将一切掩盖了个干净,连鸟虫声也鲜少听闻,只能浅浅听着些巷尾更夫敲打的几两梆子声。
这巷子里各个人家的门槛都高得吓人,门边的辟邪兽不是狮子便是麒麟的,便是那门上的铺首大多都是鎏金的,瞧着便知这巷子中住着的必定都不是等闲之辈。
偏是巷子把头的那家匾额与其他家不同,横在梁上的匾额只写了“别苑”二字,这字这匾额的用材却好似比别家的简陋些,瞧着那门便让人觉得里间应当不比别家气派的,但纵使“不气派”却也是三进三出的别苑。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这别苑里却悄悄摸出来两个漆黑的人影,这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佝偻着身子踮着脚鬼鬼祟祟的,细细看才知不是什么神怪,倒是两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细看之下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余的一切都被黑色的布料给裹了个干净,只是细看之下那墨色的布料却染得不均匀,有深有浅的像是被墨泼过一样。
只见跟在后头的那个黑影走了几步便拉住前面的,听声音却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只听她忙不迭地哀声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却见前面那个黑影转过身来,一双凤眼水波流转之间熠熠生辉,偏生那眉毛上挑带着英气,冲破了那双眼里的风流媚意。
只见她拍着那女郎的手,劝着道:“你且放宽心,此次我都瞧好了,就在这儿翻墙,绝对没人发现咱们。”
“您可得了吧,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后头那个叹了口气,将围住口鼻的墨色布条摘了,露出圆圆的脸庞,一对杏眼满是委屈的瞧着前面的那个。
细看下后头这位不是碧玲却又是谁?
只见碧玲扯了布条,深呼吸了几口新鲜气儿才缓过气儿来,紧接着问道,“小姐,您这次不会还是拿墨染得布料吧?味儿怎么这么冲?”
前面那位却攥紧面上的黑布,细细放在鼻尖闻了闻,才道:“漆树汁液啊,我怎么没闻出来味儿?”
碧玲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又不确定地低下头又贴近布料闻了闻,这才发觉出不对来,只听她控诉道:“小姐,绝对是你让我揣的那卤鸭的味儿!”
“嘘……别说话!”周鸾低喝出声,随即轻敲了一下碧玲的脑壳道,“若是被人发现,咱俩就惨了!”
碧玲揉了揉脑壳,不情不愿地捂好嘴,与此同时又不禁腹诽道:“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发现了,哪次有甚么严重后果?天可知道背后的那位主儿有多舍不得罚小姐,怕阖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人不清楚不明白的。”
只是腹诽归腹诽,碧玲也不会将心中的这些再讲与小姐听,毕竟这些年小姐身边也不乏来说和劝导的,小姐听了也只是一笑罢了,哪一次又见她入了心了?
碧玲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些内情的,小姐经历的那些又可是寻常人说和说和就能原谅那人的?
这二人就这般,一个只着人来伺候自个儿却不见个影儿,一个只成天装傻充愣强装不知。
府中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这两位主儿打什么哑谜。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见那位爷迟迟不来,府里下人不免也传了些流言,对小姐也轻视许多。
这些小姐都看在心里,却又乐在脸上。
碧玲曾为此不忿,却听周鸾说:“他们轻视还不好?轻视就不必看着我了,咱们俩就能趁早翻墙逃出这见鬼的大宅子,到时候咱们占山当山大王去。”
碧玲知道小姐只是说说罢了,她早就武功尽失不说,即便这两年日日操练也不过和柔弱些的女子力气一样,便是水桶抬时也困难些,又如何当得了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