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睡上一觉,脑中似乱线般缠绕的思绪便能迎刃而解了。
周鸾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觉着胸口如压着大石头一般闷得紧。
她坐起身来,将香炉放得离床铺近了些。
闻着雪松香味儿,这才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第50章 溃江堤
骤雨淋盆,泼天的雨自九重天上直倾而下,带着莫名的怒意狂啸而来,直冲得江堤溃不成军。
是夜,穆寒年披上雨披翻身上马直奔军营,亲自调数十万军士共同抗洪c堤。
周鸾当夜睡得不踏实,做了一晚上噩梦不说,耳边又似有万千铁骑奔腾而过,扰得她更是心神不宁。
她双眼在眼皮下滚动了一番,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姐,怎么了?”碧玲听到了内室响动,披着夹衫揉着眼睛走进来问道。
周鸾拾起被角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神色又恢复了镇定,道:“碧玲,怎么你还醒着?”
“嗷,这今夜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咱们府里的门槛子都快被泡烂了,刚才府里面噼哩噗噜好大的阵仗就把奴婢吵醒了。”碧玲打了个哈欠,言语中有些许抱怨。
“后来出去打听,听说江堤还崩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阵仗,听闻那个……今儿才来的将军也去了。”说罢碧玲小心瞄着周鸾,就怕她有一丝不愉。
果然,周鸾眉头如碧玲所预料般,倏地皱紧道:“你说什么?江堤崩溃了?”
“是啊……江堤崩了。”碧玲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来,紧接着又道,“也不知将军如何了……”
周鸾却截住她的话,取了一旁的雨披道:“他如何也不需要我管。只是这江堤一淹,怕是黎民受苦却不是皇室遭殃。现下贵族尚且能携着细软跑,就怕十里八乡的平民根本走都走不得。”
“为何走不得?洪水来了大家跑也跑得啊!总不能站着……”说到一半,碧玲愣住了,似乎回想起什么来。
“洪水来了,唯一的家被冲到了,地和田都被泡烂了,老天把人往绝路上逼,绝望的人……不会跑得。”周鸾揉了揉额角,“这个你怕是也亲眼见过,但是……我亲身经历过。”
亲身经历过,才会真正懂得那份痛楚那份绝望。
见着周鸾披好雨披就要出门,碧玲才从回忆里缓过神来,赶紧又抓了倚在墙角的桐油伞,抢先一步开了门撑起伞来。
“怎么?”周鸾哭笑不得地看着碧玲,“你这是做什么?打个伞能跟我翻墙跑?”
闻言,碧玲一愣,恍然大悟地道:“难不成……您现在是要趁乱逃跑?”
周鸾神色一顿,转而又抚掌大笑,道:“聪明,快收拾收拾银钱细软,跟我一起跑。”
碧玲提醒她道:“小姐,你没什么银钱细软。”
周鸾手一挥,掐腰道:“不可能!我床底下还有一个暗砖,砖里还有一张银票,你去给我找来去。”
“啊?”碧玲似乎受到了,“小姐竟然还瞒着我藏钱”这个秘密的冲击脑子都麻了,人也打着伞呆愣愣地往雨中一站,浑然不觉身后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碧玲横眉催促道。
“哦,好。”碧玲这才呆呆楞楞地拿着伞往门里冲,几次那伞面撞到门框上也不知道收了伞再进屋。
周鸾一把捂住脸,道:“把伞给我?”
碧玲点了下头,将伞递给周鸾,这才进了内室爬到床底下找了起来。
“太黑了找不到啊。”碧玲如是说。
“肯定能找到,你细细找一下。”
碧玲觉着小姐的声音有点儿小,就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她晃了晃头甩走这莫名的感觉,只道是床底木头隔绝声音效果太好。
只是,她敲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寻到时,碧玲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不对来。
要说小姐那般着急要逃,不可能不催促她快些找的。怎么这半天她什么都没找到,也不见有人催促?
碧玲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抬头却被床板砸得生疼,顿时方才的那一丝灵光也没了。
只见她揉着头,纳闷道:“我刚才脑子里想啥来着?”说罢又揉揉头,继续趴在地上扣地砖起来。
……
与此同时,周鸾已经翻墙出去了。
是的,三年都没爬出去的高墙,只因一颗树木被风雨吹断,又正好搭在高墙上,她才侥幸顺着那树木爬出去。
这过程出奇的顺利,顺利得让她不敢置信。
身边没有碧玲,外头没有卫兵,甚至整条巷子里都只是她一个人。
可她跑出来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情。
说个让人发笑的话,她这次跑,竟然不想要远走高飞,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是为了别人。仅仅是想去挨家挨户敲门,劝人避灾,能劝一个算一个。
这想法,却让周鸾无端发笑。
她算是什么人?有资格做这般“救人”的事吗?
也不知孟云在地下是不是笑她“装模作样,自认菩提”?
她身上的雨披是碧玲的,依照她在府里可有可无的架势,碧玲又能领到什么好雨披?无非是样子好看,暂且能交给她们过眼的。实则,一沾水就四散开来,好不狼狈。
周鸾的头上没有斗笠,手上的桐油伞在翻过门墙时就掉到里面找不见了。
头发贴在脸上湿滑难耐,即便是没有铜镜,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哪番凄惨的样子。
就以这个样子跑着,像个失心了的病患,拖着破烂的衣裳,身上滚满了泥水,头发四散着狂奔,向着河堤狂奔着。
周鸾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跑到河堤附近的。她只知脑子里的声音嘈杂又安静,让她无法适从。可与此同时,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踉踉跄跄间竟然跑到了离河堤最近的村庄,名唤江畔村的村庄里来。
她原也不知村庄的名义,只看到了石头上刻着江畔,便想着这大概就是江畔村。
周鸾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敲了数十户人家,可这数十户人家都大门紧闭,甚至整个村子都宛若死了一般沉寂得要命。
“怎么会这样?”她被雨浇得都睁不开眼,许是这些年身子一直很弱,现下额头竟然滚烫无比,她只抬手摸了下就被烫开了。
与此同时,她才觉察出自个儿身体软得厉害,下一瞬便体力不支跌坐在地。
“小兄弟,你怎么了?”一个汉子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周鸾抬起脸,眼前被雨水罩得模糊一片。
似乎她即使再狼狈,那张脸也能分得清性别。
只听那汉子啧了一声,道:“竟然是个小娘子。”
周鸾艰难张口道:“这里的人呢?”
那汉子的声音却像是鼓一样,振聋发聩,“你说什么?”
周鸾揉了揉耳朵,缓过来,才张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道:“这里的人呢?”
“什么?”那汉子俯下身来却还是没听清。
周鸾这回却彻底没力气了,方才那声已然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却听那汉子转过头朝旁边穿着蓑衣的男人问:“你听到她说啥没?”
那蓑衣男言摇摇头,简意赅道:“没。”
那汉子却急道:“这可怎么办,这村子马上被淹了,也不能放她……”
之后周鸾的意识就开始混沌起来,耳边只知那汉子如擂鼓般的声音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耳朵钻进她脑子里,搅得她不得安生,却又一个字都让她听不清。
知道最后,她甚至耳畔都听到了巨浪咆哮的声音。
“完了。”她想。
“怕是就要死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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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腮边泪
周鸾醒转过来时,竟发现自个儿躺在那睡了三年的雕花架子床上。鼻尖萦绕的还是那伴随了她三年的雪松香气,只是这香气中莫名藏了点儿风沙气儿。
她似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偏过头,却见一玄衣男子正拄着头微张着眼瞧她。
这男子面庞如刀削斧砍般,只是这下巴瘦削了些,那下颌崩得死紧线条硬朗得很,且脸颊泛着青色的胡茬有些邋遢。
那双唇微薄没有血色,再往上是直挺的鼻,直至……与那双眼对视。
“穆寒年!”周鸾心中一惊跳,迅速收回目光,下意识闭上眼当起缩头乌龟来。
“呵。”一声从鼻底发出的闷笑传到她耳畔来。
周鸾睁开眼,恨恨地瞪了一眼穆寒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收回目光拿眼细细盯着架子床的雕花看。
穆寒年见她此举,笑意只一顿,继而开口唤道:“阿鸾。”
周鸾闻言,心尖儿一颤,说酸楚也不是,说冷硬也不是,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见周鸾没应声,穆寒年却不甚在意,反倒起身往屋外走。
周鸾微松了口气,余光瞄着他的背影,心中却莫名有些酸楚。
娘的!她现在怎么成了这般深闺怨妇之态?
虽是心中不住暗骂自己,可她偏偏管不住自个儿的眼,自个儿的心。
这里正复杂酸楚着,却见穆寒年又端着一青花镂空碗走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苦气。
“什么?”周鸾掩住鼻子,拿眼瞥着那碗。
穆寒年见她这般样子,仿若回到三年之前无意与他流露出的几分娇嗔模样。他声音又柔上几分,道:“阿鸾乖,喝药。”
可再听到这声“阿鸾”,又听他诱哄的语气,周鸾心中的酸涩却又被那股子恨意给漫了过去。
“穆寒年,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拿着这药做什么?”周鸾满眼讥诮道,“怎么?三年终于是想通了?把这匪窝最后的一根祸苗给铲平?”
穆寒年听罢,捏着碗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瞬间白成雪色。
周鸾此刻的言语此刻的讥诮,跟一个个芒刺一般,扎得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连着骨血一起震颤着痛。
可越是极痛之下,他面上反而越是冷酷。
这三年,他算是历经了腥风血雨。东隅国在几十年前山河破碎之际就差不离分崩离析了,只是现如今像是拿着纸强行糊上一般,都不需夷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便是势力如黑虎岭般强劲的匪患就能将东J霍乱至死。
他这双手,如今沾上了多少血,他已数不清了。与此同时他身上背负了多少将士的性命?
那些人命和希冀,几时夜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想到最初遇上周鸾,想到黑虎岭上的种种更是让他夜不能寐。这三年又有几日不是一壶酒灌下肚睡着觉的?
可这些苦痛比起周鸾的讥笑,都算不得什么的。
穆寒年沉默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床上可搁置的四角小案,将它安稳放到周鸾的架子床上,又小心将药碗搁置好。
这些做罢,他才道:“这些是伤寒药,你且喝了别留了寒气病根。”
见周鸾并不理他,穆寒年叹了口气,又道:“怨我也罢,恨我也好,须得想着这身子是自己的,为了我作践自个儿身子,实属不值。”
周鸾听了此话,冷笑一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即将碗扔在案子上转头又躺下,背对着穆寒年就差把“逐客令”贴在他脸上了。
可等了一会儿,却听不见离开的脚步声,亦听不见门声,只能听到些许清浅的呼吸声。
“阿鸾。”穆寒年的声音有些颤,“阿鸾,昨日我从军士那儿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怕……怕你……”怕你就那般死了。
穆寒年后半句话却是说出口都不敢了。
周鸾没回头,眼角的泪不知怎地就淌了下来,可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又冰冷地道:“将军说笑了。怕小女子一个匪窝孽子什么呢?”
“又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奴家现下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将军利用的?”似乎又觉得不够讽刺般,周鸾又换了自称说道。
“将军是恨奴家当年折辱您吧?”周鸾用枕头蹭了泪,继续道,“想要奴家怎样呢?将一颗心揉碎了再喂狗?还是也抽它上三个时辰,或是鞭挞致死也好。”
周鸾说罢,等着穆寒年一声令下将她拉出去杀了也好,总比她像个丧家之犬一般圈养在这里,心中无限的悔恨自己,如此苟活着混吃等着死。
可半晌,周鸾都听不见身后有半分回音,倒是能觉察出那方床榻的褥子陷下去了些。
只听穆寒年的声音低沉而又脆弱,近乎恳求道:“周鸾,我们忘掉从前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
周鸾没回头,闭上眼两行泪又控制不住流至腮边。
这回张口却是连掩饰都做不得了,只听她带着浓厚的鼻音道:“那些事都是的的确确发生的,又如何忘?”恨自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恨穆寒年都似乎是顺带的了。
她又何曾想过这般折磨日子?可从前种种她无法做到譬如昨日死。
若是她真真儿忘却,却是对不起孟云对不起收留她的义母,对不住当年跟在她身后的弟兄们了。
“穆寒年,放了我吧。”周鸾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转过身来望着穆寒年的那双眼道。
穆寒年心中一窒,看着周鸾那张残留着泪痕的脸,却是觉着身体发木,像是被困在站了百年的树木里,只笔直僵硬得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半晌,他才撂下一句“你先休息”便匆忙走了。
周鸾见他的背影,却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